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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房子诗歌:小镇春秋

何房子,男,1968年生,湖北人。资深媒体人,原重庆晨报副总编辑,高级编辑。1989年毕业于重庆大学电机系,工学学士。1995年毕业于西南师大中国新诗研究所,文学硕士。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诗歌创作及评论写作,诗歌散落江湖和各种期刊,不一而论,万象已够纷乱,躬身传媒,后离开。写作慰平生,无非以悲观之心情,写时世之诗,喝欢喜之酒。


向下生长的芦苇

我混在这片芦苇中间,比它们高出一截
头­是多余的
仰望是多余的

一个下午,河水都在上涨。我扔出三粒石子
第一粒到了对岸
第二粒在水面打了几个水漂
第三粒一头栽进河里
石子有石子的去处。而芦苇在这里俯首

听石子,听流水,听混乱的心跳
它们各就各位,守着自己的小天地
我左手握住右手
这两个小冤家,顺从于芦苇的晦涩和晃荡
手心沁出泪水

夕阳西下,滚落芦苇丛中
旁边的我和堤岸之间有一条私秘的甬道
搬运过河的乌云
再向下,这一大片芦苇,这一大片低矮的天空

现在,足有三平方米的睛朗
薄薄的阳光拎着芦苇的绒毛,像细小的波浪
淹没我

而另一片天空,其实是空的
它在我头­之上,是多余的


老刀

这是一把老刀,它有半月的形状
但没有半月的清辉,没有像半月那样高挂

那一年,祖父去世,它在屋角卷刃
铁刺向铁,向他的主人
向它自己披荆斩棘的一生
致敬

这一别,这三十年,蜻蜓的翅膀换了又换
我逃学,转行
刀沉默,生锈
它的来路曾经微缩在祖父的皱纹里
曾经有江湖,曾经风生水起

我端详着它,一把趋于暮年的弯刀
一定藏匿着不为我知的东西
那锈迹,那老年斑
那一天比一天陈旧的心肝和春风

痛我。吹我。让我成为钝器
不用借光,不用凿壁,更不用杀开一条血路


小镇春秋

小镇的灯熄了,夜很浅,漆黑的街道
右拐三百米,早年的小学还在
还有守门人。换了人间
这些年我在初恋之外,在外省

巴河减一点我的肚皮,山岗减一点我的身高
这不老不少的身子骨
腾出几把椅子,到了现在这般模样
能屈能伸,能在酒中打坐
小镇过春秋,我是寒假上山打柴的好学生

爱我者三教九流,往西,水陆空直上蜀道
我爱的人发育不全,不送别
她迟早是镇上引人注目的女青年
像番茄一样,甜透了一日再一日的午后阳光

我去意已定,小镇殿后
旧时的军用机场,放弃飞,放弃天空
数亩良田把它压在身下
即使想飞,我也必须先到武汉
也必须有一小片制空权

这些年,身体里的坡坡坎坎,节节陡峭
到了额头,小镇就一滴汗那么小
几乎不在,在路上,在湖北偏僻的角落
我沿着河堤慢行,今夜,我摸黑回家


华岩寺教书记

这是1996。我的来自各地的学生,年轻的尼姑
坐在华岩寺的教室里,埋头作文
这是第一课,这是让我记住的秋天的四十五分钟
从前排到后排,我来回踱步
少女们整齐发亮的光头像木鱼
前世今生尚需敲打,尚需坐化多余的乳房
我为自己汗颜
一个老师,开小差,察言观色
果真有容貌不凡的,临窗而坐,搓手、呵气
哦,她过早地浪费了两个酒窝
在这寒冬腊月,肉体是卑微的,是应该遗忘的
她黑色的袈沙像经书,没有轻重缓急
呢喃着,却也惊心动魄


请原谅

请原谅,我在这个地方一呆就是二十年
像一块长了青苔的石头,露水变成深宅
夜晚借灯,我借一个地方

请原谅,我没给春天写过赞美诗
草脱了几层皮。春风吹,山林大火窜上云层
园林局说,要把全市的鲜花搬到马路

请原谅,一觉醒来,我手下的美女如雨点
老的老,小的小。她们是坠落的典范
我教育她们,慢点,多喝奶,不要老得太快

请原谅,下班以后,我不穿上衣坐在大排档
猪耳朵开路,啤酒见谁灭谁。花生米好看是
衣仁薄薄的红。看,我的下酒菜比我更体面

哦,祖国,祖国的河山,请原谅我
你大好,我在一条老胡同里转身,和你擦肩而过


触摸

清风徐来,多么蓝的夜空,石头也变得衰微
一只掉队的蚂蚁爬到我的身上,累了,睡了
它肯定会梦见,那个看着它发呆的男人
天空被万物摸过,摸旧了,今夜一个劲地蓝

旁边石凳上,两个老人在恋爱
佛手伸进脖子,他在给她搔痒痒,他的手
别扭地晃在半空。生活之痒呀,已逼近老年的暗斑
已逼近风,任它触摸,游荡,所到之处皆悲凉

我不想动,就让风动。
我不想说,就让风说。
夜空下漂浮的窗口,疲惫的灯火,是我的化身
有牵挂,有轮回,有日出日落的无常

我们触摸过的东西,总在改变着形象和颜色
蝴喋在草丛之上,白天姓白,黑夜姓黑
而核心是不存在的,抒情的月经是不存在的
无论黑白,草丛乱窜,我和草丛一样向往山坡

这杂质的纠缠的奔涌向上之地,为了认同它的谦卑
我更愿意从下往上看,一群上山的蚂蚁
闯进荒凉的暮色,他们的行动,其实是不必要的
他们和我之间,其实,都共有一个热泪盈眶的夜晚


山中即景

我在山头大喊大叫,空无一人的山头,野花欢腾
在它们的地盘,我的来路不正,有蛮干之嫌
尽管如此,今天,我要做一个怒吼的人
让回声痛击我的无礼,让我否定我自已
吼累了,再吼一遍:“世界是个鸟。”
尽管如此,我也不能否认鸟枪可以换炮
上次,一块石头是软的,顺从我的意愿滚到山脚
这次,那块石头换成了野花一片,对着我大喊大叫


应该是中午

应该是中午,应该有一群蚂蚁在河边搬家
相比于它们,我是孤独的
一棵树靠着我,另一些树沿着石坝疾走
我越看越恍惚,一辆汽车越来越大
它向我扑来,又像泄气的皮球慢慢滚上大桥
一些蚂蚁爬过我头顶,不争论,不气馁
它们要在树上过一个温暖的冬天
因此,这树也不是我的,此时也不是
此时是何时?一个老乞丐端着半碗剩饭欢喜地坐在桥墩上


深深感谢这浑浑噩噩的一天

这是冬日早晨的八九点钟。阳光奇好,这是特例
于重庆,于我。很多年来,我已习惯在夜晚摸爬滚打
别人清醒,我则独睡。稀少的梦黑如器皿
轮流供奉着我所剩无几的柔弱心肠
而白天,我得过且过,且惊异于上了发条的阳光
院子里空荡的秋千突然有了生气
我身体里的残酒,开始像大海一样翻腾
凯旋路上,老年腰鼓队红手巾不倒,在半空一起颤悠
我看它,它就在我体内不停地搅拌
我承认,我老了,我对生活的误解与日俱增
阳光中的灰尘,我更喜欢它们隐身于某处,某年某月
然后落地生根,就是某处,某年某月
面对这无法无天的阳光,一个人的清醒是多余的
我呕吐,蜷缩着,头埋着,我要深深感谢这浑浑噩噩的一天


小火车

听命于煤,听命于野草,听命于自身的缓慢
小火车上了山,正是落日时
没有人烟,没有时刻表要求它
从此地到彼地,春天的煤应及时送到冬天

风追它,风渗进煤层
石头追它,抄小路,一分为二,到天边
小火车局限在枕木上
它的局限是自己的,也是旁边万家河坝的

这时出没者,头顶探照灯
脚下的三米,是可以预期的深一脚浅一脚
再远一点,小火车搭上浮云
我们几个闲客,四处打听修鞋的师傅

小黄的高跟掉了。小火车跑出了铁轨
煤泻一地,乌黑的,油绿的,惨白的
山间之风貌,顿时滔滔,人、物俱有形状
唯小火车荒凉

它不动,空空的车厢斜向一边
重庆各地,煤窑各地,此情此景各地
找到左右,找到老屋的地基
我们顺道造访,喝凉水,老华的秘密无人知晓


墙上的木刻:鱼

在白天,它是暧昧的。鱼刺卡住木头的喉咙
木头一直在用力
咽下桐油、钉子以及一小块墙壁

鱼倒挂。与客厅的一面墙相比,它是忧郁的
挤干了水份的鱼鳞趋向木纹
它的不规则正如空气的不规则
到了鱼尾,缺氧的船队一字排开

蚊子紧随其后,这袖珍的吸血鬼
在盘旋,在立秋之日扑向墙上的木刻
可惜,用力过猛
蚊子头破血流,它的江山已经皮之不存

鱼的江山呢?木头的江山呢?
它们结合得如此深刻,我一眼看出了破绽
没有江,鱼头就只有向下低垂
没有山,木头就只有方方正正

现在看来,蚊子、鱼、木头聚到一起
不是出于偶然,而是那四颗钉子
这一天,堵住了东西南北,堵住了它们的来和去


秃头张于

情种、游民、唯美的疾病患者
你写下自度曲
风吹草动,姜白石沦为食客
你的秃头,集体主义的空白

喝二两酒脸红,喝三两酒失踪
你这发福的身体
里面全是婚姻的过眼云烟
拿不起呀,也放不下

多少光阴是假的
多少头发可以扎两条南宋的长辫

梦想的灯泡在头顶
时代的下半身一览无余

脚手架、挖土机、运渣车
一环扣一环,吃、喝、玩、乐
精致的马桶应运而生
你似蹲似座,身体向内弯曲

尖锐的耳垂趋于宽大
哦,无产阶级的中年
书可读,人可数
翻过一页,碰到树,老树发新芽


和一位精神病朋友的通话记录

“喂,房子,问你一个问题,我怎样才能正常生活。”
“你现在就很正常”

“那为什么单位让我回家休息?”
“因为单位不是个东西。”

“哈哈,我明白了,单位疯了。我给你读一个句子。”
“你说吧。”

“那分明是液体,你为何说他是鸟群。”(1)
“很好,很好的句子。”

“嗯,我记得你1989年整过一个很好的句子。”
“我搞忘了。”

“我也把自己搞忘了。我看到有人帮我穿衣、吃饭。”
“好啊,我啥子事情都得自己做。”

“前天,我少吃了两颗药,我上街了。”
“去干什么?”

“满街的鸟群,闹麻麻,我领着她们做广播体操。”
“那分明是液体。那一定盛况空前。”

注:(1)朋友吴岩松的诗句,20几年来,他一直在生病、写作,很少出门,和不同的朋友通话是他和这个世界唯一有效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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