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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瓒:阿特伍德不只是小说家

[摘要]今年3月,国内首部阿特伍德诗集《吃火》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着迷于词语、敏锐于韵律、乐于暗示而非铺排、出语微妙甚于隆重的诗人阿特伍德。

《吃火》,(加)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著,周瓒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3月版。

周瓒,作家、诗人。1968年生于江苏。文学博士。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研究生导师。主要著作有《当代文学研究》(与萨支山合著),《松开》(诗集),《透过诗歌写作的潜望镜》(诗歌批评文集)。

此套“阿特伍德作品集”还包括《帐篷》(散文集,张璐诗译),《蓝胡子的蛋》(短篇小说集,柴妞译),《道德困境》(短篇小说集,陈晓菲译),《荒野指南》(短篇小说集,邹殳葳、王子夔译)。

今年3月,国内首部阿特伍德诗集《吃火》由河南大学出版社出版,由学者、诗人周瓒翻译。作为阿特伍德诗歌写作的总结,《吃火》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着迷于词语、敏锐于韵律、乐于暗示而非铺排、出语微妙甚于隆重的诗人阿特伍德。从语言、学识、才赋各方面来看,周瓒都是翻译阿特伍德诗作的最佳人选。虽然二人并未谋面,但翻译是两个灵魂之间静谧的触碰和两种语言最深层的挤压和交流。就像阿特伍德希望的那样,在另一种语言里,让“词语继续它们的旅行”。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76岁了,还在乘飞机旅行,玩推特,用推特写作短篇小说。几个星期前,阿特伍德在推特上发布短篇小故事《飞机上的电影预告片:有用的总结》,十几个短句构成的情节梗概,以提问营造幻想空间,稍加编排便是一部科幻大戏。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1939年出生于加拿大渥太华,父亲是一名昆虫学家,母亲是一位营养师。阿特伍德在家排行老二,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小妹妹。七岁时,全家移居多伦多。阿特伍德十几岁即展露文学才华,后就读于多伦多大学维多利亚学院,师从加拿大著名文学批评家、神话-原型批评理论开创者诺思洛普·弗莱。

虽然天生是讲故事的好手———据她说是从母亲那里继承的———阿特伍德的文学事业却是从诗歌开始的。1961年,刚刚大学毕业的阿特伍德自费印刷出版了第一部诗集《双面珀尔塞福涅》。珀尔塞福涅是希腊神话里的冥后,宙斯和大地女神得墨忒尔的女儿,被冥王哈迪斯从母亲身边偷走。自这本诗集始,阿特伍德经常将神话、童话、民间传说作为诗歌和小说创作的原型,许是受到乃师诺思洛普·弗莱的影响。

诗歌很快给她带来了荣誉。19 6 6年,她正式出版诗集《圆圈游戏》,并于翌年获得加拿大最高文学奖———总督文学奖。1969年,不到30岁的阿特伍德出版第一部小说《可以吃的女人》。自那以后,阿特伍德长袖善舞,在小说、诗歌、散文、文学批评等领域往来穿梭、建树丰硕,得到布克奖等诸般荣誉。《盲刺客》、《别名格雷斯》等长篇小说布局繁密,一些手法在今天依然具有实验性。而《蓝胡子的蛋》、《帐篷》、《荒野指南》等短篇小说集凝练、离奇,更富诗性情味。

南都记者借此次《吃火》推出的时机,专访译者周瓒,谈一谈阿特伍德的文学成就。

诗歌翻译

南都:你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译阿特伍德?

周瓒:我于2000年4月在悉尼买到《吃火》英文诗集,回到北京后就开始翻译了。最早是为了在女性诗歌民刊介绍这位加拿大女诗人。《翼》2001年卷上刊发了我翻译她的三首诗:《这是一张照片中的我》,《洪水之后,我们》以及《循环游戏》。对照刚出版的《吃火》,你会发现,最后的译文有很大变化。这三首诗当时译得好像很匆忙,却是依照《吃火》集子的顺序从第一首开始翻译的。

南都:我们对作为小说家的阿特伍德较为熟悉,请讲讲她是怎样一位诗人?

周瓒:虽然中国读者更熟悉阿特伍德的小说,但她其实也是一位重要的诗人。在她30岁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可以吃的女人》之前,阿特伍德就已出版了6种诗集和诗歌小册子,是当时加拿大著名的青年诗人了。阿特伍德是一位特别勤奋的作家,可以说是边写小说边写诗,目前为止,她共出版的诗集有17本之多。她的头两本诗集,第一本是独立出版的《双面珀尔塞福涅》(1961),获得了E.J.普莱特奖(the E.J.Pratt M edal),第一本正式出版的诗集《圆圈游戏》(1964)则获得了加拿大总督文学奖(Governor General’s aw ard)。阿特伍德的这两本诗集也显示了她后来诗歌的写作素材、主题范围与写作方法上的特点。比如说,她对神话、传说故事特别心仪,她的许多诗篇都直接或间接地源自那些具有文学性的神话、传说故事,她会结合现实生活中的个人经验改写这些文学素材。可以说,这是她挣脱私人经验而使之与普遍的人类经验糅合的特别手段。

阿特伍德的诗歌总体上呈现为一种克制、冷静、含蓄的语调。或许因为写小说惯常运用描绘与记述,在诗中,她不喜铺排的描摹或想象,而着力于句子中节奏灵敏的探索,在整体的叙述性中蕴藏多样的情绪切换,富有戏剧性。阿特伍德写作无韵的自由诗,在诗歌体式上有多样的探索。

南都:《吃火》这本诗集收入阿特伍德三种诗集《诗:1965-1975》、《诗:1976-1986》、《早晨在烧毁的房子里》中的作品212首,30年间她的诗歌写作呈现怎样的变化?怎么理解《吃火》这个名字?

周瓒:纵观阿特伍德的诗歌,比照《吃火》中诗人早期和晚近诗作,她的写作呈现出日益明晰、坦率和质朴的趋向。选词更简明,语序更自然,断行遵从深长、平稳的呼吸,甚至修辞也逐步简省,这使得阿特伍德晚近的诗歌更平易、耐读。

《吃火》书名得自阿特伍德的一首诗的标题。诗作《吃火》由五首短诗组成,收在1974年出版的诗集《你快乐》中。五首短诗看似互相独立,且风格各异,但都围绕一个关键词“光”(火的转喻)展开。第一首实际是描绘杂耍中的“吃火”表演,但一开始就被诗人赋予了一种象征意味,说“吃火”是“你的野心”。杂耍吃火当然需要技巧,并非人自身固有的能力,却炫目而神奇。吞下火焰,再喷出来,“一声大喊或一条发着白光的/舌头,一个词/从你里面爆炸”,“成为太阳”,是人的精神白日梦。第二首描写了一个死亡现场,垂死的男人躺在地上,脑袋流着血,“火焰短小的蓝色荆棘依然在他之上颤动”,“他起身走开,从他身上/长出的火如同毛皮”。第三首是一首散文诗,只有两节。记述了“这里的孩子们”的一个习俗,把“曾经闪光的空脑袋”扔到桥下去,并看着它们击碎水面。依然用“光”的隐喻,“人们对自己就会那样,当他们完蛋了,光被舀出”,但是,“你不会那么做的,被舀空,你不会等待,你会在光依然在你之中时跳下”。第四首和第五首是基于以上三首内容的联想与洞察,是对“闪光”的生命的赞美,哪怕经过“光”洗礼之后,身体会残破(“从火焰里/缺了皮肤返回”),“肉体裂开露出骨头”。

全诗中有一个第二人称“你”,而并未出现“我”。第三首的故事就是“你”讲述的,第四是用对“你”期待的口吻写下。虽然诗的内部跳跃性很大,但基本可以把它理解为对生命的沉思。这里包含了赫拉克利特的哲学命题,即“世界是一团永恒的活火,在一定的分寸上燃烧,在一定的分寸上熄灭”。人的生命也一样,是物质的,要经历永恒的活火。但诗人在这里以“吃火”为转喻,期待人能够存住“光”,如同太阳那样,“给出一种为那些人观看的光”,即拥有灵魂的观照,即使肉体必死,不能拯救,也要以它自己的方式祈祷。以上是我的理解。

南都:在翻译阿特伍德的过程里,让你感到最具有挑战性的地方是……

周瓒:要理解她的声音,其中的复杂、微妙以及多样性,这是整体上的挑战。如果把握住了一位诗人的声音特征,我觉得在翻译的过程中,就不会以自己习惯的风格,或者拿来一种现成的风格去套译她的诗歌。翻译过程中,也能够体会到阿特伍德的博学与复杂,需要另外做很多功课。

多文体写作

南都:你阅读阿特伍德的小说吗?最喜欢哪一本(或几本)?为什么?

周瓒:几乎都读过。喜欢《盲刺客》、《珀涅罗珀纪》、《别名格雷斯》、《羚羊与秧鸡》、《女仆的故事》,这些都是长篇,短篇集《帐篷》、《蓝胡子的蛋》等也不错。我目前偏爱她带有科幻色彩的两部作品《女仆的故事》和《羚羊与秧鸡》,不仅是因为它们写得出色,而且是因为我最近对科幻着迷。阿特伍德很会讲故事,小说风格和手法多样,具有实验性。她也是一位对新事物保持无穷兴趣的作家,勇于尝试新的写作。

5月13日,她在推特上参与了今年的“推特小说节”,还在她本人的推特上写了一篇原创的短篇小故事,题目叫《飞机上的电影预告片:有用的总结》。

“有那样一座古老的意大利别墅吗?

有什么黑暗的秘密跟随着你吗?

有那样一只可爱的斑点狗吗?

有那么一位英俊的鳏夫吗?

也许有一种无可阻挡的恐怖力量!

也许有一种单人的武器!也许我会被迫感到某种邪恶的快乐!

这很傲慢吗?会带来什么冲突?

这是真实身份吗?

是准军事部队……”(鹿邑斯译)

她称这个小故事为“拾得小说”,词语皆从飞机上的电影预告片中拿来,写成了一个现成品的故事。像一个拼贴画,这篇拾得小说诙谐有趣,写出了那个在飞机上的座椅前的屏幕上选择播放电影的乘客好奇、随意、怀疑、不耐烦的种种心理。

南都:所以阿特伍德是个很不保守、有点酷的老太太,她不拒绝任何新文体,不因为它可能不够“严肃”就不去尝试。这或许也是所有当代写作者应有的态度?你认为网络和社交媒体的普及是否会为未来的严肃文学的写作带来变化?

周瓒:当代写作者确实应该积极探索,不拒绝新事物,勇于进行新的尝试。网络和社交媒体的普及一定会给未来(其实已经发生了,也还处在进行中)的严肃文学写作带来变化。目前我们能观察到的,例如,文体上的变化。网络社交平台、自媒体的涌现使阅读习惯趋于简短化,因此,小说和诗歌相应地趋于短小,并尽力做到在简短中增加容量。此外,文学语言也开始有选择地接纳并改造网络用语,形成网络时代的表述风格。像阿特伍德在推特上发表的这篇小说一样,短小(因为推特每一篇规定在140个字符之内)、紧凑。再比如,诗人臧棣在微博上长期坚持写作带有诗学沉思性质的随笔,他把它们整理成文,冠以“诗道鳟燕”总标题在线下发表。传统的严肃文学家们可能会认为,如此短小的篇幅限制不可能传达深刻复杂的精神思考,这固然有道理,但面对因受众越来越多的互联网平台所改变的文化环境,严肃作家也有责任以文学的方式主动应对。

加拿大文学

南都:艾丽丝·门罗是阿特伍德的同代人,也是一位优秀的小说家,她的作品因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而大量译介入中国。请谈谈她们的不同,她们的写作如何改变了加拿大当代文学的图景?

周瓒:阿特伍德是多文体写作高手,而门罗只写小说,且绝大部分是中短篇小说。单从小说成就上讲,阿特伍德并不输于门罗。阿特伍德既写长篇也写短篇,尤以长篇取胜。门罗的小说技艺非常高超,常能在短篇篇幅内写出人物的一生,或侧重性格揭示,或依赖人物经历的命运感,或执着于社会、历史环境对人生的丝丝改变,虽叙事手段总体而言偏向于简朴保守,但门罗作品体现的思想境界并不守旧。要比较两位加拿大作家的小说写作肯定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不过,毫无疑问,她们都代表了加拿大当代文学的最高成就。阿特伍德在她出版的评论集《生存——— 加拿大文学主题指南》(1972)中,曾高度评价过门罗前一年出版的《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门罗唯一的长篇小说)。阿特伍德比门罗小八岁,但她比门罗在文坛出道更早,也更活跃。她俩私交甚好,门罗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阿特伍德还在《卫报》撰文高度评价门罗的小说成就。

南都:在阿特伍德和门罗身上,能否见出加拿大文学的特色?

周瓒:在翻译阿特伍德之前,我对加拿大文学了解不多。可能在世界范围内,加拿大的文学和文化就像加拿大这个国家一样,也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在前面提到的阿特伍德那本文学批评著作《生存》中,她用“生存”一词概括了加拿大的文学的总主题,旨在表达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在殖民地的处境下,加拿大人民艰难求存的精神。这种求存不仅是现实生活层面的,也是内心生活层面和精神性的。阿特伍德笔下的苏珊娜·穆迪是一位加拿大早期的移民作家,她跟随丈夫在加拿大的丛林里垦荒,写下了反映人与大自然抗争的诗歌和小说。阿特伍德以苏珊娜·穆迪的口吻描述了在荒野丛林里开荒生活的艰难,也批评了人类为谋求发展对大自然和动植物的伤害。门罗的短篇小说集《逃离》也围绕着生存主题,“逃离”与“生存”可以说是呼应又对立的两个词,看上去荒诞、偶然的逃离行为,蕴藏着寻求更具活性的生存动机。作为一个普通读者,我也有理由相信,加拿大文学的特色是丰富多样的,阿特伍德和门罗用她们的写作为之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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