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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塞克斯顿诗选读|我在夜晚出去画星星

安妮·塞克斯顿(Anne Sexton 1928--1974),美国著名女诗人。1967年因诗集《生或死》获得普利策奖。

我的嘴象伤口一样开放。

一整年我都在受着错怪,一个又一个

沉闷的夜里,只有粗糙的双肘

和一只只小巧的面巾盒儿,叫嚷着:爱哭的孩子

爱哭的孩子,你这傻瓜!

今天之前我的身体毫无用处。

而现在它正在那些四方儿的角落上撕扯自己。

它撕下老玛丽亚的外衣,扯断一个个扣结,

看--它被射中,遍体电光闪闪。

尖啸!复活!

曾经是我的躯体,一只木制小船

闲在海滩,没有咸涩的水

浮起油漆剥落的船身,一堆乱木板。

是你,把她拉起,扬起风帆。

她已中选。

我的神经已经接通。我听到它们

乐曲般的颤音。在那片曾被寂寞占据的土地,

鼓和弦不可救药地奏响。

这是你的杰作。纯粹的天才。

爱人,作曲家已经踏入

熊熊大火。

星夜

那并不能阻止我对它的渴求--如果我用一个词--宗教。于是我在夜晚出走,去画星星。

----摘自文森特.梵高给他弟弟的信

这个小镇并不存在,

除了一颗满头黑发的树,像个溺死的妇人

向上滑进滚热的天空。

小镇寂静。夜沸腾着,煮着十一颗星星。

啊星夜星夜!我就愿

这样死去。

夜在动。万物都有了生命。

就连月亮,都在它橙色的镣铐里鼓起,

如同一个神,从眼睛产出一个个孩子。

那位古老的无人见过的蛇,吞着星星。

啊星夜星夜!我就愿

这样死去:

进入那疾驶的夜的猛兽,

被那只庞大的龙吸尽,从我的生命

分离,没有旗帜,

没有肚子,

没有哭泣。

死者知晓的真理

给我母亲,生于1902年8月,逝于1959年3月

给我父亲,生于1900年2月,逝于1959年6月

没了。我说。我离开教堂,

拒绝跟随僵死的行列走向墓园,

让死者乘坐灵车独往。

这是六月。我已经厌倦勇敢。

我们驶向科德角。太阳从天空流尽

蜡烛的泪,我培育自己。

而海水抛进来如同一扇铁门,

我们触摸。在另一个国度,人们死去。

亲爱的,从白色心脏跳动的水面,

大风闯进如碎石跌落,当我们触摸

我们全部进入触摸。没有人愿意孤单。

男人为此而厮杀,或不过如此没落。

那么死者又能怎样?他们赤裸双足,

躺在石头船里。他们比海更像顽石,

即便海也能停滞。他们拒绝被祈福

喉咙,眼睛,和一节节手指。

金重注释:1)原诗四句一段,ABAB押韵。翻译时我已传承。2)科得角,CapeCod,位于美国东北麻省的最东边。当地人简称其为Cape,出现在此诗原文中。科得角是一条狭长的避风岛,能阻挡来自大西洋上的风暴。

恋歌

我曾是

那位女孩儿,炮制连锁信件,

那位女孩儿,爱谈棺材和钥匙孔,

那位女孩儿,保存长长的电话账单,

发皱的照片和失去的联系,

她,总是爱讲----

听我说!听我说!

我们不能那样!我们不能那样!

还有所有那些事情......

她,

有一双半挡在大衣后边的双眼,

一双闪烁着金属蓝的大眼睛,

有颈窝里细嫩的静脉,

像音叉嗡嗡响动,

有赤裸如楼顶的双肩,

有纤细的脚和纤细的脚趾,

有一只旧时的红色铁钩含在嘴里,

那张嘴,总是在流血,

流进她灵魂可怕的田野中......

她,

总是爱打瞌睡,

苍老得像块石头,

双手如同两块水泥,

当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

她,就会苏醒,

在这小小的死亡之后,

她将变得柔软,

她将变得娇美......

柔软,娇美,就像

一束非同寻常的光,

没有任何危险,

如同一位吃东西的乞丐,

或是一只老鼠,住在没有设置陷阱的天棚里,

没有,没有什么比这更诚恳,

把你的手放在她的手里----

没有别人,没有别人只有你!

还有所有那些事情。

没有别人,没有别人只有你!

呵!不必翻译

那海洋,

那音乐,

那剧院,

那片属于小马的原野。

1963,4,19

午间散步于精神病院的草坪

夏日的光线移动,

从一株可疑的树间射来。

虽然我穿过阴影的峡谷,

它依旧吸走了空气,

并四处把我寻觅。

草说话了。

一整天我都听到绿色的吟唱。

我不再惧怕邪恶,不再惧怕邪恶。

刀刃伸延

直到我的脚下。

天空断裂

它跌下来,贴在我的脸上喘息。

就在我的敌人面前!我的!

这世界充满敌人。

没有安全的处所。

注:标题:NoonWalkOnTheAsylumLawn.'Walk',是指散步。“noonwalk',与“moonwalk'谐音,暗指月球上的漫游。如同梦境。精神病院,英文'asylum'也有庇护所的意思。

我生命的房间

在这里,

在我生命的房间,

物体一直在变。

烟灰缸,用来盛装眼泪,

木板墙,遭罪的兄弟,

打字机四十八个键子,

每一个都是永不瞑目的眼球,

书籍,每一本都是选美的参赛者,

黑椅子,是用纳格海德人造革制成的狗棺材,

墙上的插座孔,像蜜蜂的洞穴一样等待金地毯,

一段脚跟与脚趾的交谈,壁炉,

一把等人来拾起的刀,

沙发,被一个娼妇折磨得精疲力尽,电话

两朵花在裤裆上生根,门,

开启或关闭,如一只只海蚌,灯光,

用手指捅向我,

把脏衣服和笑声全都点亮。

一扇扇窗户,

饿红了眼的窗户

把树木如钉子一般钉入我的心。

每一天我都喂养那个外面的世界,

虽然鸟儿撑爆了肚皮

跌落在左右。

我还喂养这里边的世界,

把小狗狗的饼干,送给书桌。

可是,这一切并不是看上去的那样。

我的物体做梦,而且还穿新制的戏服,

就好像,被我手中全部的文字所驾驭,

还有大海,轰然撞击我的喉咙。

雪,

幸运的雪,

从天空飘来

像被漂白的苍蝇。

土地不再裸体。

土地把衣服穿上了。

树木从床单下伸出

每个枝干都穿着上帝的袜子。

有希望了。

到处都是希望。

我咬希望。

有人曾经说:

在弄清楚是面包还是石头之前

不要咬它。

可我咬的都是面包,

膨胀,如白云般发酵。

有希望了。

到处都是希望。

今天上帝赐予我牛奶

我就有桶。

词语

要小心词语,

即使是那些奇幻的词语。

对待奇幻的一群,我们尽力,

有时,他们像飞虫蜂拥

但不会蛰你只会吻你。

它们能够善良得像手指。

它们能够可信得如同岩石,

你坐上就不想起来。

但它们可以是野菊也可以是擦伤。

可我还是爱上了词语。

它们是鸽群从天花板飞出来落下。

它们是六只圣洁的桔子坐在我膝上。

它们是树,夏天的腿,

还有太阳,那多情的脸。

可它们经常不守信用。

我有太多的话要说,

太多的故事,意象,谚语,太多。

但词语不总是那样友善,

错误的词语亲吻我。

时常我像一只鹰那样飞翔,

却长着鹪鹩的翅膀。

但我还是用心照料它们,

友好又温柔。

词语和蛋,你必须小心轻放。

一旦破碎,便成为不可能的事物,

怎能修复。

噩梦奧斯維辛

愤怒,

漆黑如一只铁钩疾驶,

超越了我。

每一天,

每一个纳粹,

在早晨八点,都掠走一个幼儿

丢进他的煎锅

油煎成早餐。

而死亡用不经意的眼神旁观,

抠着指甲里的土。

人多邪恶,

我大声说。

他是罪恶的花

应被烧掉,

我大声说。

是满腹泥浆的鸟,

我大声说。

而死亡用不经意的眼神旁观,

挠他的肛门。

人,长着粉色的小脚趾,

长着什么都能干的手指

却不是一座庙宇,

而只是一间茅厕,

我大声说。

绝不让人再举起他的茶杯。

绝不让人再著书立传。

绝不让人再穿上他的鞋。

绝不让人再抬起双眼,

在这温柔的七月的夜晚。

绝不。绝不。绝不。绝不。绝对不。

这些我全部大声说出。

我祈求主,不要听。

狂热

我不懒惰。

我靠灵魂的安非他命活着。

我,每一天,打字打出

打字机相信的

那个上帝。

风驰电掣。情绪之激烈,

如同一只狼面对一颗跳动的心。

不懒惰。

当一个懒人,他们讲,

仰望上天,

天使们就关上了窗户。

啊天使们,

请保持窗户敞开

好让我能爬进去

盗取每一件物品,

有物品能告诉我大海没有奄奄一息,

有物品能告诉我尘土也有生命的渴望,

告诉我那个为我奔走的耶稣,

是走在我们也走的土地上,

而这种狂热,

整个早晨都像群蜂一样蜇伤心房,

必将,让天使们

保持窗户大开,

宽大如英式的澡盆。

西尔维娅之死

给西尔维娅.普拉斯

哦,西尔维娅,西尔维娅,

你死亡的盒子装着石头和汤匙,

你的两个孩子,两颗流星

在小游戏室里游荡迷失,

你的嘴,钻进床单,

插入屋顶的木梁,锁入废物的祈祷,

(西尔维娅,西尔维娅,

从德文郡你给我写信,

讲解如何种植土豆和养蜂,

随后你去了哪里?)

你这是在支持什么?

难道就是怎样躺倒变成那个东西?

一个贼--

你是怎样爬了进去,

独自向下,爬进了

那个我日夜思念,梦寐已久的死亡?

死亡,我们说过,我们都已长得太大

无法把它穿上,死亡

我们曾戴在我们瘦小的乳房上,

死亡,我们在波士顿探讨时总是谈得太多,

每次都要多喝下三杯干马提尼,

死亡,曾辩论分析家们和治疗,

还口是心非,如同设下圈套的新娘,

死亡,我们曾为它干杯,

那些动机,和默契的契约。

(在波士顿,

出租车中濒临死亡的旅途,

是的,又是死亡,

带着我们的男孩子,

乘车回家。)

哦,西尔维娅,我记得那个困倦的鼓手

用一个众所周知的故事,在我们的眼睛上敲出拍节,

我们多想让他来做他要做的事情,

做一个性虐待,或是一个

纽约的精灵,

一件必需品,墙中的窗口,或是一个婴儿床,

自从那时起,他就等待着

躲在我们心脏的下面,我们的柜橱,

而如今我恍然大悟,我们已经储藏了他多年,

那些自杀过的自杀,

如今听到你的死讯,我尝到了

如此糟糕的味道,像吃了一口盐,

(还有我,

和你一样。

现在,西尔维娅,

你再一次

和死亡再次相依,

同我们的男孩子

乘车回家。)

而我,只有伸出双臂,

插入那个石头堆成的地方,才能向你发问:

你的死究竟算是什么?

那不过是你的一件旧物,

一个从你某一首诗中,

逃掉的痦子。

(哦朋友,

趁着月亮如此晦暗,

国王也没了,

而皇后的智商也山穷水尽,

泡吧的飞蝇应尽情歌唱!)

哦小小的母亲,

你也是!

哦荒唐的公爵夫人!

哦金发碧眼的家伙!

1963,2,17

想要去死

既然你问到,绝大多数日子我不记得。

我在自己的服装里行走,上面没有留下那次航程的污迹。

于是,那个难以命名的欲望突然归来。

即使那个时候,我没有任何想法反对生命。

我十分清楚你所提及的草的刀刃,

阳光下,你摆满了家具。

但自杀者有一种特殊的语言。

就像木匠,他们想要知道用哪些工具。

他们从不询问为何打造。

两次,我都这样直接地表明了自己,

俘获了敌人,吞食了敌人,

运用了他的手艺,他的魔法。

就这样,沉甸甸,深思熟虑,

比油或水更为温热,

我,休息完毕,口水,从嘴上的眼儿流出。

刺绣的钢针下,我并没有想到我的肉身。

就连角膜和残存的尿都没留下。

自杀,已经背弃了这个躯体。

死产儿,他们并不是都已死亡,

而是被感觉所迷惑,他们忘不了药是那样的甜

以致孩子们都会围观,带着笑脸。

把那所有的生命都塞到你的喉舌下!--

这个,没有谁帮助,就化成了一种激情。

死亡,是一位悲伤的骨头;遍体鳞伤,你会说,

可是她会等我,年复一年,

如此小心翼翼除去旧伤,

从我的恶劣的监牢里,把我的呼吸抽干。

保持好平衡,自杀者有时聚会,

发怒,面对那颗果实,一个充气月亮,

抛下面包,因错把它当作了亲吻,

抛下那本书,让它随便翻到哪一页,

像某件事情,无人说出,抛下电话,让它吊在空中,

抛下爱情,无论它从前是何物,如今是感染的病症。

我的子宫盛典

在我的体内,每人都是一只鸟。

我正扇动所有的翅膀。

他们妄想把你切除

但未能得逞。

他们说你空荡无际

但你不空。

他们说你病入膏肓

但他们错了。

你在歌唱,像一个女学生。

你依旧完好。

甜美的重量,

我为你歌唱,

在我做女人的盛典,

我做的这个女人的灵魂

这个中心的生灵

和它的欢乐。我,敢去活。

你好,精神。你好,杯盏。

系牢,盖好。盖子下面当然拥有。

你好,田野的土壤。

欢迎,根茎。

每一个细胞都有一个生命。

有足够的,能使一整个国家欢欣。

百姓能拥有这些货物就心满意足。

任何人,任何联邦都会这样说:

“今年长势看好,我们正考虑明年继续种植,

现期望一个大丰收。

预报曾提到的枯萎病,已被消灭。”

于是众多的女人,一同高唱:

那个在制鞋厂咒骂机器,

那个在水族馆照料海豹,

那个双手慌慌,把着她福特车的方向盘,

那个在收费站收费,

那个在亚利桑那把小牛系在牛车上,

那个在俄罗斯双腿夹着大提琴,

那个在埃及更换着炉子上的煮锅,

那个正把她卧室的墙壁刷成月亮的颜色,

那个奄奄一息但还记得早餐,

那个在泰国,在垫子上伸展自己,

那个在给孩子擦屁股,

那个向着火车的窗外凝视,

驶过怀俄明的中部,那个

可以在任何地方,一些,可以在所有地方,而

所有的,好像都在歌唱,即使有些唱不出

哪怕是一个音符。

甜美的重量,

为了我做女人的盛典

让我带上十英尺长的围巾,

让我为十九岁的孩子们敲鼓,

让我为人们端碗送饭

(如果那是我的职责)。

让我研究心血管组织,

让我检查流星的角距,

让我在花茎上吸吮

(如果那是我的职责)。

让我制作一些部落人物

(如果那是我的职责)。

为了躯体需要的这件东西,

让我歌唱,

为了晚餐,

为了热吻,

为了那个正确的

“是的”。

怜悯街45号

在我的梦里,

钻,进入我一整条骨头的

骨髓,

我真实的梦,

在灯塔山丘,我爬上爬下

寻找一个街牌--

名为“怜悯街”。

但那里没有。

我来到巴克湾。

那里也没有。

那里没有。

可我知道这地址。

怜悯街,45号。

我熟悉那前厅的彩色玻璃,

楼房里的三层楼梯,

和实木拼花地板。

我熟悉那些家具,

母亲,姥姥,太姥,

还有那些仆人们。

我熟悉那个斯波德橱柜,

冰船,纯银制成,

盛着奶油,精美的方块

像陌生巨人的牙齿

在一张大红木桌上。

我太熟悉这一切。

但那里没有。

你去了哪里?

怜悯街45号,

太姥身穿鲸须紧身内衣

双膝跪地,向着洗脸盆祈祷,

在早晨五点钟,温和却又激昂。

中午她又昏昏入睡,那个摇椅已经疯掉,

而姥爷正在储藏室午休,

姥姥摇铃呼唤楼下的女仆,

姨姥摇晃着母亲,一只硕大的花

在她前额挡着发卷:她曾经美貌,曾经......

在她被生下来的地方,

作为第三代人,她将生下我,

带着那个陌生人的种子,

开成花朵,它的名字叫恐怖。

我行走,身穿黄色连衣裙

一本白色笔记本,夹着香烟,

足够的药片,我的钱包,我的钥匙串儿,

现在是二十八岁,还是四十五?

我走。我走。

我举起火柴,照亮一个个街牌,

驱赶黑暗,

如同皮革般死人的黑暗,

我丢掉了绿色的福特,

丢掉了郊区的住房,

两个小孩儿,如同花粉

被我体内的蜜蜂吸干,

丢掉了一个丈夫,

为了不再看到我把体内翻出到体外,

他擦掉了双眼,

我走着,看着,

这,并不是梦,

而是我沾满油渍的生活,

人们,都是我不在那梦里的见证,

那条街,你花掉一生

也无法找到。

降下窗帘--

我不在乎!

插上门,怜悯,

抹去门牌号,

扯下那块街牌,

这又能怎样?

对于这个小气鬼,又能怎样?

只想占有过去,然而过去

早已上了死亡的船

只给我留下

这些无用的纸。

那里没有。

我打开笔记本,

像一般女人那样,

在美金和口红之间,

有鱼,来回游弋

我把它们捞起,

一条又一条

丢向一个又一个街牌,

然后把笔记本

奋力投入查尔斯河。

那么,我就撕下这噩梦

把它抛进笨拙的挂历,

一片水泥的墙壁,

活着,我在那里,

我的命,

和它的一本本笔记

像被拖上岸的船。

诅咒挽歌

哦,亲爱的,我们为何这样争吵?

我厌倦了你所有虔诚的谈话。

我也厌倦所有的死人。

他们拒绝听,

所以不要打扰。

从墓地里拔出你的脚,

他们正忙着做死人。

每个人都会指责:

最后一瓶酒,空荡的第五个,

生锈的铁钉,鸡的羽毛

陷在后门台阶的泥里,

寄生在猫耳底下的蛆,

还有那个牧师,薄薄的嘴唇

从不愿打电话来,

除了生满跳蚤的那一天

他践踏了整个园子

寻找一只替罪羊。

我藏在厨房里,钻到补丁包下。

我拒绝记住死人。

而死人,觉得这从头到尾无聊透顶。

而你--你去吧,

继续走,走回去

走进下边那片墓地,

找到他们的脸,躺下;

向你旧的噩梦倾诉旧情。

这是一个春天的下午

这里的一切都呈现黄和绿。

听它的歌喉,它土地皮肤的声音,

听青蛙清脆的嗓音

当它们像小广告牌那样颤动。

林间成群的小兽儿

正把死亡面具

搬进狭小的冬天洞穴。

稻草人,摘出了

他宝石般的眼睛,

走进村子。

将军和邮递员

也卸下了行囊。

这一切都发生过

但这里没有过时的事情。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可能。

也许正因如此

一个女孩儿放下了

她冬天的衣服,悠闲地

依着树的肢体,

那肢体伸过河边的池塘。

她被泼撒到那肢体上,

下面便是各种鱼类的屋顶,

而鱼群正出没她的倒影,

沿着她双腿的楼梯上下游弋。

她的身体把云朵一路背回家。

她在俯视她水汪汪的脸,

正午,有几位盲人

到这河中洗浴。

正因如此

土地,那冬天的恶梦,

已经治愈自身的伤痛,怒放出

绿色的鸟群和维他命。

正因如此

树木在沟堑中转动身姿,

并用修长的手指

举起一只只精小的盛满雨水的杯。

正因如此,

一个女人,站在炉火前歌唱,

烹调着花朵。

这里的一切都呈现黄和绿。

春天也一定会允许

一个女孩子一丝不挂

轻柔地转动在她自己的阳光里,

并允许她不再害怕自己的床。

她早已数出七朵鲜花

开在嫩绿又嫩绿的镜子里。

两条河水,在她脚下汇合到一起。

那张孩子的脸在水里

化成波纹,便永远消逝。

眼中的这位女人

全身都是野兽般的美丽。

她珍存的,顽固的皮肤

深深躺在这水汪汪的树下。

这一切完全充满可能,

那几位盲人也能看到。

流产

本应来到人世,却已离去。

就当土地啾起嘴,

每个嫩芽从树结子里绽出,

我换上鞋,驱车向南。

越过蓝山,就是宾夕法尼亚

此起彼伏,无边无际,

如同蜡笔画的猫,长着绿色毛发,

而道路陷向低处,像是灰色的搓板;

那里,你看到地面邪恶地裂开,

一个黑暗的坑,卸满了煤炭,

本应来到人世,却已离去。

野草挺直茂密,如同一大片韭菜,

我无法知道脚下的土地何时崩溃,

无法知道,那些脆弱的生命如何生存;

就在宾夕法尼亚,我遇到一个矮人,

他不是侏儒妖怪,根本不是......

他做得十全十美,于是爱情开始。

返回北方,天空都变得如此浅薄,

就像建在高处的窗户,看不到任何风景。

路,扁平如一张锡铁皮。

本应来到人世,却已离去。

是的,女人,如此之逻辑,可以解释为

这只是损失而不是死亡。或干脆你就直说,

你这个懦夫......这个宝贝儿,就是我的流血。

你,马丁医生

你,马丁医生,从早餐

走至疯狂。八月将尽,

我奔跑,穿过这条消毒隧道,移动的

死人,还在辩论如何

把他们的骨头推向治疗的

利刀。我是这座夏日旅馆的女皇,

一只大笑的蜜蜂,在死亡的

花茎上。晚餐冰冷的大门紧闭,

排着懒散的队列,像一段一段的绳子,

我们等候他们开门,清点。嘟囔一句烂口号,

我们便移向肉汁,

微笑的罩衣袒护着酮体。

我们座成排,咀嚼,一个个圆盘子

如同学校里的粉笔尖叫

或呜咽。这里,没有刀

用来割断喉咙。我制作鹿皮靴

贯穿一整个早晨。起初,

我闲置双手,想让掌中的那些生活

不再忙碌。而现在我要把它们召回,

每一只愤怒的手指要求修补,

到了明天却又有一只

要断裂。当然,我爱你:

你依靠在塑料的天空上,

是整个街区的神,一个王子,迷倒所有的狐狸。

童话里杰克戴的皇冠,刚制作好

就全要裂开。你的第三只眼

在我们之间飘移,依次点亮那些被隔开的盒子,

我们在那里睡眠,或哭泣。

看我们这些大孩子!

病人之中,我长得最高

在这最好的房间。而你的生意是人,

你探访疯人院,我们巢穴中

一只神圣的眼。大厅那边,广播也传呼你。

狐狸孩子们推你团团转,他们跌倒,

像被冰霜侵袭的

生命的洪水。而我们是魔术

对自己讲话,烦闹而孤独。我是我所有

被遗忘的罪孽的女皇。我是否还在迷惘?

曾经那样美丽,现在

我却还原了自己,清点这一排鹿皮靴,

再清点那一排。它们彷徨,

在沉寂的货架上。

注:1)原作每段七行,主要按ABCABCB押韵。翻译中,很难达到。我尽量选用了一些押韵的汉字,但同时尽力保持原诗的含义不受破坏。2)马丁医生,是真人真名。他是安妮的医生。是他鼓励安妮进行诗歌创作的,而这首诗,是安妮的第一首作品,描写的是她在疯人院的生活,被公认为是诗歌主题创新,语言神来之笔的佳作。在此之后,她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今天,新一代读者还在为之疯狂。3)鹿皮靴,“moccasin',是美国印第安人特有的一种靴子,适合走山路野地。上边爱用羽毛,彩珠做装饰,亦被奉为神物。4)杰克的皇冠。出自美国幼儿园童话集里的儿歌“JackandJill'。指老师带领孩子们做的纸皇冠

诸神

赛克斯顿夫人外出,寻找诸神。

她开始向天空里观望

----企望一位大白天使,一个蓝裤裆。

没有神。

她又转向所有读过的书籍,逐页寻找

字迹愤怒,向她反唾。

没有神。

她去朝拜大诗人

诗人一个饱嗝喷到她脸上。

没有神。

她拜访世上所有的教堂,

虔诚祈祷,学习了大量文化。

没有神。

她去了大西洋,太平洋,那里一定有......

没有神。

她去会面佛祖,梵摩,一座座金字塔,

却发现铺天盖地的明信片。

没有神。

于是她长途跋涉,回到自己家中,

全世界的神,都关在门后的洗澡间。

终于找到了!

她大叫一声,

锁上了门。

对某个特殊人物的忠告

当心权力,

它的雪崩会埋葬你,

大雪,大雪,大雪,窒息你的山峰。

当心仇恨,

它会张开大口,你就把自己吐出,

吃掉你的腿,一个瞬间的麻风病人。

当心你的朋友,

因为当你背叛他们,

你会的!

他们就会把脑袋塞进马桶

把自己冲下去。

当心你的聪明才智,

因为它知道得太多,所以愚笨无知,

它把你倒着挂在那儿,

让你喷吐知识,直到把心

也吐到地上。

当心游戏,那是演员的角色,

那段讲演,策划好,背熟,说出,

因为游戏会把你出卖

如同一个裸体小男孩儿,你站在那里,

往自己的儿童床上撒尿。

当心爱情

(除非是真的,

你身体每个部位都会说是的,包括脚趾),

它会把你包起,像个木乃伊,

你的尖叫不会被听到,

怎样跑,你也跑不掉。

爱情?或是男。或是女。

那一定是一排巨浪,你希望被卷在里边滑行,

把你的身体送给它,把你的欢笑送给它,

当沙砾捕获你,把你的眼泪

送给陆地。而去爱另一位,

就像是祈祷而无法设计,你就随便扑到它的

怀里,因为你的信仰可以解除非信仰。

特殊的人物,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在意

我这里提出的忠告,

一些由你的字句组成,

一些是我的。

这实际是一个合作。

我所说的这一切,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除非是,除非我把你当作一棵小树,

上边贴满了叶子。我知道你会生根,

而那个真的绿家伙就要到来。

放手吧。放手。

哦,特殊的人物,

可能的叶子,

这台打字机喜欢你走向那一片绿叶,

但为了你,它想摔碎这些

水晶杯子以示庆祝,

当黑暗的地壳被摔掉,

你到处乱飘

像一个倒霉的气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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