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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贝利纪念专刊 ∣ 这首诗是你

四年前的今天,阿什贝利在纽约的家中溘然长逝。他丈夫大卫·科马尼说是“无疾而终。”他在美国诗歌史,乃至当代世界诗歌史的地位,留待学术高手们去论证。但他写作的快乐和我们阅读的愉悦是这次结集的动因。阿氏无法言说,也言说无尽。本着快乐和开放的原则,特邀一些诗界朋友纪念他。他在《悖论和矛盾修饰法》中提到“开放性结尾”,一切保持开放,包括他的名字的中文译法,尊重诗人们的选择,因此“阿斯伯瑞”和“阿胥伯利”都是对的。特此感谢以下各位,同时感谢阿什贝利用他的勇气、才华和幽默将我们引入一座文字迷宫。  (少况)

阿翔、车前子、陈建、陈子弘、杜鹏、高尚、后白月、梁雪波、鲁亢、骆家、吕德安、孟秋、莫非、桑克、少况、思不群、苏楷、孙冬、孙文波、唐寅九、童蔚、哑石、杨晓芸、杨勇、臧棣、张华






阿翔

私人神话,或仿阿什贝利

他凝视语言跨越深渊的奇迹,

像是有过重新考虑,里面包含的过去

如果只为配合各种结构的举例,

则有违角色的本意;随着他的年龄增长,

所付出的代价最低限度

在人的深浅中仿佛获得一次特赦。

或者,不妨再遥远一点,即使在此之前

从未想过遥远的地方会有

比喻般的闪电。虽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启发,

他只会把启发付诸行动,

如同私人神话并不限于神圣之处

不可侵犯;更有甚者,他想进一步

戒掉完美的阴影,就仿佛事关神秘的痕迹。

世界始终在过渡,越来越残酷于事实,

甚至不比深邃更捷径。

毕竟,黑暗中的诗歌验证了悖论

和矛盾修辞的这一点,又有助于他把自己

视为所有化身和替身的孪生兄弟。

假如他愿意,教科书蒙着厚厚的灰尘,

总算有了最近的接触;和政治的

正确性相比,诗——不可能没有态度,

哪怕比象征性的虚无要一百倍。

他也许可以错过唯一的在场,但不会错过

用打字机瘫痪掉时间的伎俩。

他说,“请记住,我死的时候接受了它们。”

2021.8

注:

①源于阿什贝利《追求幸福》:“ 一个锐利的阴影,在它反常的匀称中/太完美了”(少况译)。

②阿什贝利的诗作标题。

③出处于阿什贝利的诗《插图》(王敖译)。

车前子

七句话(有关阿什贝利)

1. 一星期在阿什贝利那里未必七天,但肯定有两天,一天用来做梦,一天用来做什么。

2. 做什么呢?做什么!词语雇佣兵浩浩荡荡拿不到佣金,雇了个爱尔兰人杀掉句法。

3. 是不是荷兰人价格比较合理而西门子与西门庆未必不是两个人。

4. 纪念阿什贝利,就是纪念有人可以退休——他的平面延伸到画布直至肖像走下墙面。

5. 纪念阿什贝利,就是纪念变成中国读者的美国作者。

6. 纪念阿什贝利,就是纪念阿尔巴尼亚什锦菜贝壳维纳斯利益共享拼贴。

7. 纪念阿什贝利,就是纪念品。

陈建

诗人

       —— 或致阿什贝利

他不是我们中的人
自从他理解了头发会向白水晶偏斜
童年的美学就成了他乡
也再没适应那些绷紧夏天的星条比基尼
当这能够带来宁静
但已经太迟了
至于王国被构建出年轻的疆域
月亮刚刚被确定为不透明的明亮
所有这些有趣的痛苦
让他想起干燥的窗帘外
应该有针织的雨不停落脚
包裹事物可测定的形体
而腾起的水雾
是大部分被抛弃的美
就像燃烧的工厂吐出冰凉的制品
而他的影像将出现在说明书湿润的扉页
并在几个规范步骤后告诉你
如何国王一样向大海撒盐
如何用有限的形式修订无限的时光
当碎纸屑一样的雪片在大地重新拼接
死亡已荣登他
并将宝座上的影子逐一重叠

2018.5.18
  

喜欢阿什贝利的一首诗

一个年轻姑娘的想法

“今天如此美好,我不得不从塔上

写封信给你,表明我没有发疯:

我只是滑倒在空气的肥皂上,

然后淹死在世界的浴缸里。

你过去太好了,不会为我大哭一顿。

现在我放你走。签名,侏儒。”

下午晚些时候我路过,

微笑仍在她唇角闪烁,

已经闪了几百年。她总是知道

如何让人特别开心。啊我的女儿,

我的甜心,我已故老板的女儿,公主,

但愿你别在路上耽搁!

(少况译文)


《一个年轻姑娘的想法》写作时,阿什贝利应该约30岁左右,他毫无掩饰的温暖而紊乱,疯狂却又明确,你的“我性”,我的“你性”在相互对话中完成了“你”和“我”的结合,也诞生出更陌生的更顽固的“他性”。在未来与历史、经典与先锋、心灵美学与物质世界之间他触碰了下高傲的诗歌之塔,然后抽身而去。而他所动用,就是这短短12行语言。

陈子弘

模板

        —— after John Ashbery

我以前很难做任何应激性的噩梦,
但梦的模板一直蛰伏在潜意识
红色蜂巢中。“我喜欢你的行话。
我们两个在这里都一样。
俄罗斯麻雀缠着我说:现在
不要过来,我说不,是没到时候。
那好,我们就呆在外面,和煦如斯……”
疫情下,居民的生活变化翻天覆地、持续。

模板就是在那里,它不会被束之高阁,
大多数商铺门窗紧闭,更不会点亮灯火。
想象中的特效药挂在人们嘴上,但我却
没法不想象那些可能的副作用,难以捉摸,
当然,阿什贝利的诗同样也难以捉摸。
七月半的前夜,我坐7号线最后一班地铁
担忧过很多。墙边的踢脚线,裂开一条口,
要透露给我什么,但我心尖尖上确实很难过。

2021年8月25日

注:第三行开始的引文引自阿什贝利诗“WHERE SHALL I WANDER”,原文为:I like your lingo. We two be here all the same. The Russian sparrows wheel pesteringly, no it is not time to come in, I said no it is not a time to come in. Fine we' ll stay out where it's mild...

(阿什贝利出生地索迪斯)

杜鹏

诗人与评论家

—— 仿阿什贝利 而作

这个人可能在饭局中和你见过一面。

他之前可能知道你,你也知道他。你跟他握手

他觉得你和他很熟。你确实和他很熟,他也和你很熟。

你给他点过赞,他也给你点过赞。你们互相点。

这个人特好因为他每次办活动都找你

你有活动的也会找他。你们特别铁。

什么是铁的关系?这就是铁的关系。

确实是这样的,尽管我认为或许

可能还有一种关系,就是一种互相召唤的关系

而这个召唤关系并不在酒桌上,而在一个更大的空间里。

什么是更大的空间?我不知道,我貌似也没去过。

它就在那儿,不在历史课本里,而是在那儿。你懂得。

好吧,我好像把你整懵逼了。没事儿,

我自己也同样懵逼。我算什么玩意啊,

我就是一个看热闹,而不嫌事儿大的。

而这事儿大吗?我不知道。但是这事儿里面有你。

高尚

十二分之一阿什贝利        

    诗歌如果从意义的恩典中逃逸,它会迎来什么?是惩戒性审判,还是在新的可能中重生?

    阿什贝利在第二种状态里呼吸。

    他让词语—句子进入经典意义的盲区,空白处。

    审判没有发生。但发生了下面的事情——

    语言的节拍、旋律和存在于词与词之间的神秘魔法,确凿地生成了另一个宇宙,一种在经典意义中缺席的价值:它出入于意识和潜意识,具象和抽象,逻辑和非逻辑。

    这一宇宙并非是阿什贝利和美国诗歌的创造,但却是阿什贝利诗歌的魂魄所系。

    诗人、翻译家少况(王伟庆)说:在翻译Ashbery时,要小心翼翼躲开两个陷阱:无意识进入意识,晦涩变得明畅。

    这是对阿什贝利诗之为诗的分寸:它们小心翼翼地逃离了阿什贝利时代的意义恩典。

    谁是阿什贝利?

    阿什贝利就是那一畅亮的晦涩、被意识的无意识、具象的抽象。

    他从“无意义”中收获的比“意义”更多,他从同性那儿收获的比异性那儿更多。

    我捕获的也只是十二分之一阿什贝利。

 2021.9.1.兰州.  

后白月

阿什贝利 

知道阿什贝利,知道阿什贝利是一位诗人,我只是知道。大家读他,谈论他。可能我也读过,我没有注意。接触少况翻译的作品,我才注意开始知道,阿什贝利不是突然出现的,他出现于不停地断裂的连续之中。译者带给读者捷径。在公众号“棱镜中”阿什贝利的诗歌里面,我看到“寻寻觅觅”的光照,在摧毁与建设之间,在一个可以折叠展开的“梦空间”“像雪已经重新考虑了,返回来”。

梁雪波

完美的罪行

         ——仿阿什贝利

这把枪在死亡的层面上与一个杀手有关。

看着子弹上膛,枪管滚烫如墨。你拉起窗帘

或者在椅子上装睡。你握紧它,但又不曾拥有它。

你拔出它,它勾引你。你们相互辨认。

这把枪,将沉默转赠与你,因为你的羞怯。

什么是死亡的层面?它是铁或者其他坚硬的物质,

将语法带入生命的轮盘。赌一把?

哦,为何不试一试,当我投身于倒立的秋天

透过狱卒发红的双眼,看向一个翻造的世界,

如同在缺席的爱中将漫长的八月折成一页

超长账单。超长的缓刑。而在你的消逝之前

它四处奔突,冒烟,上演着小酒馆里完美的罪行。

将它再一次收入词库。我愿意相信所谓死亡不过是

为了让颤动的语流加速,加速。墨水改写了命运的秩序

在镜中是谁与那个陌生人对射?这把枪,此刻我

拆开就是一首诗的爆破音。你体验了哑火。

2021.8.30

鲁亢

在另一个时间里

约翰·阿什贝利

实际上是因为你停了下来,

但并不需要这么做,

林子里不是太暗,可你

还是停了下来,然后再往前走一点,

仿佛存心要让停止这个想法尴尬。

到那时,这里的一切,

统统卷入了黑夜:

小汽车把主顾们放在剧院的前面,

那儿,灯光增强,然后凝缩成

小小的银色,然后是倾听。

一种涂脂抹粉、土里土气的诗歌

符合那样的描写,但又不

完全是那样。不存在什么迅捷,

但事情完成得很快。

我童年生活的卡通时代

变成了一捆印刷品;看啊,

这东西上面印着什么?

谁知道它会成为什么?

此时它喘着气,仿佛挂在线上的一条鱼。

无疑,这幅肖像比你希望的

还要华而不实,但所有

主要的方面都在里面:

那儿,你在瀑布底下弯腰,

仿佛在青苔中读着

小小的符号,于是一切都苏醒过来

但来得静悄悄。没有办法把它记录下来。

王伟庆/ 少况 译

我以为这是我喜欢阿什伯利的原因:他集中体现了可以意会亦能言传的美妙之处。那首《凸镜里的自画像》是难以接受的复杂或者说有“人设”的杂乱但有章法可循一一时间的秩序,技高一筹,所向披靡。三十年来一直在买他的书,但是说到受了什么人的影响,从来不会想到有阿什伯利在其中,因为太自由,荣誉高极了,不是只在当下流传的“网红”,而是千秋万世的经典一一“但来得静悄悄。没有办法把它记录下来”。

(貌似)仿作:

在别的国家

在别的国家也没法遵循

凡事节制的准则,甚至更糟,由于

不能自主,多半随着阳光的移动也跟着

一直到最后的一抹消失

如果这时候所处的位置是地铁,那不好讲

明天报纸社会版会有让人起疑窦的暗黑推测

一种缓刑的心态相互传染。如果位置在家里

厨房的窗户,就很幸运,可以把窗门拉开

冲着过路人叫"哈啰",妈的只会这句

接下去也没有新情况,哈啰,谁会混得更痛快些

但是都做不到自己的故事自己收尾

我一度是别的国家的好奇兼崇拜者

于是偷偷留下      

借口是要写一封入吉尼斯纪录的信

这封信必须长到世界的尽头

我真的开始写。这件事毁了我

每写一个字,纸张就哀叫,跳上跳下

为第二个字是否听命先把第一个制服

每一个新字的适得其所都经过暴力的强制执行

成篇的是虚幻而且戾气活跃

就像挤掉豆子的豆壳,干瘪却绿油油

在月光下

忧郁还是我少年时的样子

仍有老鼠窜过屋沿,记得买鼠药。蟑螂

受不了窝里的挤,爬着有时还抖开双翼飞几步

掉到床上,但沒有引起恐慌

但什么叫故乡、乡愁、思念远方

亲人、父母、回忆的盛宴使人泪盈眼眶

我只知道衣锦还乡最真实

这傢伙不在我的圈子里面

在别的国家他更加暧昧

他警示过只言片语没几个人爱听

在那里逐渐享受到自由,让人快变成白痴

我每次想起都有些许的悔意

(阿什贝利著作颇丰,这是一部分作品)

骆家

“花的肌肉有用……”

1.我的英文很烂,不够本领读阿什贝利的原文。此前接触到阿的诗歌中译本及玄之又玄的评论,总有如坠大雾之感。所幸遇到考试和问答,我一概回答不认识他们口中的老阿时也没人责罚。后来读到少况译《免责声明》中那句“新鲜的在脱落”,我瞬间被击中;再后来,少况译高兴了就发一组,越读越过瘾。走在秋天的路上,我踢到太多翠绿的落叶和失乐园。阿什贝利的语言中,有名无实、有实无名,一切都及物,一切都柔软。“一切房间里试图保持冰冷和空荡荡。/检查画室里的镜子。/蜥蜴的闪亮,马的天鹅绒毯子……”(格勒兹的傍晚)。

2.正午一过,天更蓝了,你肯定经不住诱惑。对,那么有定力的少况已经陷落。他让我喝点酒而不是咖啡去找老阿的《漂亮问题》:“你为何一身蓝色,/你的一双鞋也是,/围住我们的空间之桶亦然。”是不是很迷人?“空间之桶”,太精准、迷人般精准。迷人的还有《沉睡的动物》:“仿佛任何一种承认都能治病....../你可以因为这个感谢我,/事实上,你可以因为这个加倍感谢我。”/我们两个在驶向同一个方向,/真的,有必要加强多少警力/在天黑后处罚大家?”老阿的《酿酒师们》跟那些古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先知一样,其实我想说北京皇城根那些戴着扳指、手盘四大“麻核桃”(狮子头、虎头、官帽、公子帽)的大爷们也很像。“夜里,熊放出来,在街上巡逻。/清晨,希望将城市冲刷一新。/我猜,正是因为我总是在错误的时间/想到雪……”

3.有诗为证。在为阿什贝利而作的“雾霾使用说明书”里,“活着,像躲着的蛇丝丝吐信/需要借助语言过滤器……”这是“雾的误解”不假,但你读阿什贝利,他会骗你说的确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肾。

吕德安

我曾经如此着迷阿什贝利这一节诗,并将它作为题词引用在我的长诗章节里。

如果它现在融为

尘土,那只意味着它的时辰段,时间以前

已经来到,可是现在你看,你听:

它可能是储存在那里的另一种生活,

在无人知道的壁炉中;是它,

不是我们,是那个变化;实际上我们是它,

如果我们能返回它,复活它某些注视的

方式。

——约翰。阿什贝利《凸面镜中的自画像》(马永波译文)

孟秋

知道阿什贝利是在90年代,那个上下本的《美国现代诗选》。他的诗看得不多,当时我感兴趣的是勃莱,最近多一些是因为集中看了少况兄的翻译。他是开创性的诗人,和他同时代的那波美国艺术家一样,同属于“当代艺术”。就革命性而言,他应该是最彻底的,我猜测在他那里,之前所有诗歌上的“革命”和“反革命”都是陈旧不堪的一路货色。

莫非

上个月

    ——阿什贝利同题诗

脸在后面看不见谁是谁的颜面

他们的嘟囔貌似来自肺腑然后消失

好像全世界的真理隔着一层纸

一层纸也不过点燃了一张面孔好像

桑克

阿胥伯利

阿胥伯利,我知道你死了。

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我在听报告,

来自某城,他应用的形容词是你这辈子都不曾使用过的,

而名词呢?可能更让你迷惑。因为你是资产阶级

或者小资产阶级,而且你的丈夫正在悲伤之中……

我呢?我甚至不敢说出真正的想法,

无论毕业设计还是河流的改造形式,但是

我还是想做数学家或者会计,计算秋天降临的准确时间,

用加法或者乘法,但是我严重怀疑秋天是零,

是素数,是不能走到尽头的莫比斯环——

我的心仿佛余弦正在震动,并且侥幸地位于数轴的左边。

没有右派。右边的人其实都已消失在

虚线的迷雾之中。那么谁才是不存在的?

没有存在感的猫还是存在感强烈的鬼魂?

阿胥伯利,灰烬或者酸莓,

欧几里德几何联合扁毛豆之后能不能穷尽弗洛伊德悖论?

我无知并且无识。我决定重新认字,

不论黄庭坚体还是苏东坡体。然而窗外的阴天

不识时务,它本来应该消散,并且本来不应该去摇动

正在动摇的丁香枝……然而一切总是与你对着干,

你往宝东西,她就往鸡西东。山东和山西呢?

阿胥伯利,我知道你死了。

然而你实在不知道它们都会自动调整个人的感情,

都会向喜鹊学习而不是向常受歧视的乌鸦

和铁轨,并将身份不明的人送向蒿草保卫处的远处。

远处就是安全的?另外一个敦刻尔克或者长江边的某城,

弹壳涂着泥砂。我什么都看不明白,我起得太早,头脑昏沉。

那么请让我睡觉吧,并把你的绿帽子台灯

扭向阴影笼罩的最暗处……

2017.9.4.9:21:36

少况

以及其他

我好像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鲣鸟抬起蓝色的右脚,

胳膊扑腾着,你游到疑惑的左岸。

错就错了,实在不用解释。

推开门,角落里蹲着

没有鼻子的匹诺曹,老师都退休了,

小镇上只有惊魂,其它的走回去

告假。水里的假象,从海龟翻身,

到星体的盐分,还是家乡话

帮助你们抵达。

争夺发生在下面,热带鱼是热带的

带鱼,不会更多,也不会少。

词汇中的两极对称,其实很糟糕。

没有人念缓缓流动的河水,

吐沫带到现场,时间终于表达了

自己。整个池子里飘满槐花的香气,

我在旅途中,你走完了一生。


思不群

手抄阿什贝利

日复一日同样的街头,油量表、阴影

在树下。比任何人被召唤向更远的地方

穿过日益增加的郊区风度和举止,当秋色落向

豪华的落叶,推车里的破烂

属于一个无名的家族,

《街头音乐家》节选,郑敏译本

你的时间至今多半用来玩创造性的游戏

但我们有一个为你拟好的全面计划

譬如说把你送到沙漠的中心

或者狂暴的大海,或将他人的接近作为你的空气

《这些湖畔城》节选,郑敏译本

《街头音乐家》节选,郑敏译本,思不群手书

《这些湖畔城》节选,郑译本,思不群手

苏楷

“如果你已经太多次卷曲”

                    —— 致阿什贝利

空白区的掩护,或者,一个词语的街角

墙体太薄,你要穿越过去

以及红纱灯纠缠的机构,也有涂抹中的设置

从感觉的雪地演变小流放:“像所有的睡眠

和游戏”,接近,可能,启动

玩具火车。而从分格的一堆稿纸

被画出表盘,字体好似纸墓地

我看见的诗歌,对纪念碑,数着大理石

不适应,水泥在宣言下。“勘测

时间这座空牢房”,那一种

还要视线内延续的幽灵:周旋,燃烧

“直到灯光耀眼”,这世界,审判断裂

通过天使引入的灯芯,太久

推回冲浪点。当然,烈士们,漆黑

不准时,没有打字机布置面罩

给日子确切的条款,提出表演者的诉讼

即使态度的运气,可以错过

也不划分,所有的金棺都会失色

2021825下午

孙冬

给阿什伯利

我继续像水一样爱你但

有一股可怕的气息挡道这一切

有写到濒死的人

拖延着这可怕的气息,让

迷朦的汗析出的词语流到

自己嘴巴……转喻的爱情

当你阅读,流入海洋

结结巴巴带着无意的村庄那匹

马疲惫不堪我猜……

我担忧

没有什么可以析出,

真诚而干涸着的欲望携带着

巨大的能量

你结结巴巴的诗句

孙文波

 

几句关于阿斯伯瑞的话

阿斯伯瑞这样的诗人,我一直觉得是无法谈论的。原因在于一般意义上的对诗的分辨,在他的作品面前可能失效,譬如我们能够谈论他的作品的主题、结构吗?能够谈论他的作品的意象、隐喻,或者音调吗?好像都可以谈,但又好像无法谈论出一个确切的结论。常常是到了最后,在所有的试图分析阿斯伯瑞的作品的努力都做过以后,得到的只有一个似是而非的认识:他的诗是难懂的,但又是迷人的,让人产生反复阅读的兴趣,并在阅读的过程中体会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一句话,阿斯伯瑞的诗在阅读上让人产生喜悦,能够从直觉的意义上生出妙的感觉。我一直在思考,这种阅读感受的产生意味着什么呢?是阿斯伯瑞通过诗的建构,制造出了一个玄学的意义深井吗?还是他的所有诗不过是一种对语言的拆解,其在消解的意义上获得了一种纯粹的语言学构成?即他的诗,是在消解语言的传统意义上的能指和所指,使之变成了“反意义”的语言现象。他使我们必须在面对诗时,多生出几种窥探的视角,将语言在潜能的意义上推到解析的手术台上。也许只有这样,才会获得不止是一种意义之结论。这对于写诗的人来说,是一种功课。我就把阅读阿斯伯瑞的诗看作一种必要的功课。在他那些带有我称之为“语言绵延”的语言运动中,我觉得反复的阅读总能蓦然而有所悟,使对诗的某种问题有所醒悟,收获总是很不一般的……

唐寅九

 
 

訪阿什貝利不遇

秋天有許多撕掉的日历

我驱車前往,緩緩穿過老城區

停在你樓下的一片暗影中

你詩歌花园的栅栏前

我望了一眼暮色中的百叶窗

想起那張报紙我也曾读過

你習慣半夜起床,紙蒌裡常有白天扔掉的詩句

隨風而起的是一小片紅色的落叶

安靜地坐在窗前

你看得見树下的貓

我也听得見杯盞的聲音

似乎有淡淡的叹息

我們都從漫長的舊日子中回來了

「你好嗎?你還認识我吗?」

我問,也許,你也會問同樣的問題

花园里長出了几株我不認識的花

還有一些不明來歷的東西:樹、十字架

兩只松鼠、一段往事

我來過了,又缓緩離开

不經意留下了三分之一的烟蒂

那個習慣你應該是熟悉的

淸晨起來,你倚窗而問:誰啊?

你常常這樣自言自語

我曾想接着你的话寫下去,但一行也写不了

五十七歲,几乎完全相信

是詩在写我而不是我在写詩

這句話你好象也說過

正如我前去拜訪,你倚窗而問:誰啊?

2021.8.25

(阿什贝利创作的拼贴画)

童蔚
 
 
喜欢的诗句

 “相信它会活着,在秘密中养大,进入一种重要却无形的命运” (少况译)

剧场朗读

他透过宝石样的瞳孔看了看

台上的朗读者

那个下午的剧院,他聆听另外语言的

音乐,单音节

你觉得单调吗,单眼皮和高筒帽子

爵士乐的气氛

这乐谱上还插入信函

上的方块字

顺着乐音衔接到户外的休止符

走入文字迷宫的螺旋形

在南部的一座剧场

我坐在John Ashbery旁边

他手里拿着一封

来自中国的英文信

上面全是手写体,仿佛

声音磕磕绊绊歪歪斜斜

那时整个国家都不打字

打字机像另一种爱

写信人走过

逗号 句号

英文是一条涌动的河流

衔接天边一朵浮云戴着蓝帽子

试图匹配北京护城河边

老玉米的角色

牙齿都是类似的

大板牙喜爱抒情

这时麦克风传出

秋蝉死命撕耳朵的犀利声

最后。沉默。比较好。倾听者

会自动脑补心理欲望起伏

平原和丘陵。无神论看不懂

哑语,你会回信吗

写信人没留下地址

写信人在北京。只写未知。

舞台边等待抒情的人们

看着台上的顾城

他的侧影

像一册地图,暗影插入对角线

风中的异国文字,相互

交换态度

这并非重点

你说,你对爱情不感兴趣

你对感情有兴趣

你对难以理解的感觉理解

一些轻微的抽搐在瞳孔中

绽放。

喜欢的理由

John Ashbery的诗歌最让人诟病的是“难懂”。这种难懂,不是作品完成了,搬走梯子,不给门钥匙,他的难度源于他进入一首诗犹如在纽约街头散步时兜里揣着录音机,他把发生的偶然,各种声音、思绪、时尚短语、对话及自我独白,杂糅到他诗歌散步的调子里,不仅留下地面线路还有不同维度上的分支,他按照谱写音乐的方式,把聆听一首美妙乐曲后难以名状的感受,音乐终结语言的感受,那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语言意义,用诗来表达。所以Ashbery的诗令我着迷。而喜欢一个诗人的诗,对于写作者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哑石
 

诗论·77

“这首诗是悲伤的,因为它想属于你但做不到。”(阿氏贝利)

更小的,这词,是悲伤的,因为她想拥抱你但看不到你,

或者,只看到了你镜中肉体的变形记。

如一对战火中失散、重聚的夫妻,但又终将相互失去。

这个词,这首诗,这个你,我们微妙但野蛮地多次改变彼此的重力。

(2015.2.19)

注:所引来自阿氏贝利的诗《悖论与矛盾修辞》,王敖译。

杨晓芸

拼图之诗

老顽童阿什贝利像晚年的马蒂斯俯在桌边玩拼贴。
浮世绘仕女图。促销招贴上的格子衬衫。一朵玫瑰。
来自童话插图的背带裤小孩身体压住咧嘴大笑的
动漫顽童头部。目光直视观者的女郎。
大字体的词汇或表情丰富的单个字母
可能来自醒目的报刊标题——他们无序堆砌,
各自的声带在微颤。
远处,更多的碎片涌过来,挂历,明信片……
不同语境里抠出,图案孤立又互为背景,
等待介入一场交谈。
 
“那沮丧的插图碰撞在一起,它将在它的时代里像温度
一样上升,表达我们,然后昏过去。”
 
你双手青筋凸起,皮包着骨。
挑挑拣拣你指挥着。缤纷的词,音符,
弦管铮亮的乐器等待伟大的邀请——合奏开始
旋律应和体内脉动——“诗的开始与结束都在思之外。”
 
你看不见的面部反射在镜中,皱纹密布像奥登的核桃脸。
右角凸起的半圆灯罩映出你像《凸镜中的自画像》浮现:
“灵魂不得不待在它的所在之处。”以至于
那么多来信来不及回复。这让你悲伤。“亲爱的约翰——”
如此,当我写下,这悲伤又多出几行。
 
2021.8.31.

注:引语皆出自阿什贝利。






杨勇
 
 

错误

——与阿什贝利同题并致敬

悬疑,煤渣生育的雏菊,

假装某人生活或者美学

忽被连根拐走。插在花瓶,

画布,开启烧烤模式的羊嘴中?

不会另有新宇宙,黑洞变大,

路标丢失,此地陷入六个分岔。

明显是野猫越来越不通人性,

套着去年冬天的凛冽皮毛拦路,

嚎叫,像你的挥之不去的缺陷。

用五年计划,蓬蒿借用卧室的炕,

借用冒烟的大杂院厨房,曾经

民工子女沾在板凳上,听话的

木耳,听拆迁的广播吹风送雨。

树下的结果烂成聊斋版的气氛,

三块砖搭成小庙,烘托关公红脸

修炼发怒,一直有人添油加醋,

症状严重了,倒在小人国。可

生锈的刀,连象征的锈都削不了。

布娃娃没有布,草灰里消化自我,

虽然早衰,轮不到你谈颜色的火候。

它的伙伴在巨人国,梳革新小辫,

早餐后上学,冷,早恋一组

手机版热狗和王子。空酒瓶

求证着每次你来的醉意,每次来

你都下雪,一身怀旧的鸡皮疙瘩。

露天厕所满腹牢骚,缺乏放哨的,

边走边邀请野花跳舞进客厅。

向日葵嗑着自己的青涩瓜子,扮演

吃瓜群众,头脑被太阳扭来扭去。

你看看,大荒经用心念还是用嘴念?

破窗棂一开口就跑偏,迷雾更浓。

月光白瞎了,整晚服用镇定剂,

这整体的折腾,这细节的鸡零狗碎。

2021/08/27

臧棣
 

转引自阿什贝利

最可贵的,被侮辱

被扭曲的生活依然充满了

美好的启示。你真的认真想过

这回事吗:美好,是一个中性词。

就好比,架在屋檐的梯子上

鸽子栖落的次数就远远

多于脏兮兮的脚印。因为淋过

最冷的雨,花瓶里的

康乃馨可直接等同于

世界的插曲。虽然表面上

有点距离,但马的雄浑

其实也构成了一种友谊——

很真实,不亚于你没骑过火烧云,

但赞同飞翔的感觉可从来

就不陌生;它会面对你称之为

经验的东西,静静地敞开,

绝不受外界喧嚣的影响。

类似的,旧照片里,老房子

像一座棱角分明的孤岛,

无惧时光的流逝。男孩子

没上过美术课,说严重点,

就好像被提前解除了想象力的武装。

更何况涂抹色彩的同时

还曾有暗恋的女孩突然

将人生的挫折放大,也很伏笔。

比起警惕,能精确鉴定

丑陋的事物,是更可靠的天赋;

因为丑陋,意味着在附近,

阴郁比人性的堕落还狭隘。

类似的。帝国大厦的阴影里

历史的呻吟像是被黑衣人

悄悄上过发条,不断朝已熄火的迷雾

喷巴黎香水。但其实,这些碎片

不过是大地之歌的一次意外。

凡需要回顾的,最好能更早地

从现实出发,追寻着

回荡在高大的红松上的钟声;

如果幸运的话,就用完美的

自由落体,去戳穿天空的对台戏。

2019年9月

野湖,或自然之镜

——仿阿什贝利

小湖半裸在海岛深处,

白天是这样,晚上也是这样:

入迷于只露出星光喜欢的那一面,

以便完整地琢磨

它口含着的翡翠的姿势。

几条深沟不像是被人挖好的,

埋没在浓密的荒芜中,

负责疏导月光的溪流——

一点点硬来,一点点摇曳,

就仿佛本地再没有比小湖更好的归宿了。

无形的事物仍然很多,

借精灵的眼神,呼应着风景的边缘,

而野花的逻辑像挖了一半的隧道;

只有无名的气息纠缠着孩子气,

焦虑着,像疯人院里的一只闹钟。

盛年的局限已渐渐摇晃在

人性的因素中,波光放纵反光,

双倍地精致于野蛮太固执;

唯有克制适应着偏僻的感叹,

像你我单身来到陌生的环境里一样。

多源,还是多元?化身不逼真的话

就用漂亮的出神反复稀释着了魔,

直到完美的花腔擦亮通俗易懂;

而自然之镜的确提供了一个样板:安静的

休憩,即澄澈已将你我深深浸入正义的幻觉。

2002.11. 2003.4.

张华
 

阿什贝利是一个平易的人

从长远看,我们都已死去。

——凯恩斯

阿什贝利是一个平易的人

一直在和你交谈。你们常聚的地方

室温强迫着咖啡。打发时间

的小折纸。他在等你

他从纸屉中抽出一张铺在桌布上摁平

对折,用指甲压出一条对折线

扯下一角,左手捏住一头

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捻成

一根带螺纹的小针

看着它们,在烟灰缸的水面展开

像活的一样,充满了动物才有的痛苦

和舒服。那是他本意中的重点

像高速摄像机记录下一片叶子破蕾而出

成熟的机制一直在植物内部运行

我们都知道那是什么,意味着什么

知识和老朋友间才有效的典故、絮叨、幽默

混在一起,性格使我们不受人喜欢

或者相反。从没想过

仅仅通过一次交谈就解决一个问题

你想得太多是因为想得还不够多

然后你来了,阿什贝利耐心地

看着你习惯性的拍打座位上的灰尘,等你发挥

2021-8-27

(阿什贝利诗歌朗读会招贴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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