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敖《绝句》系列诗作导读

王智勇

此前时常读到王敖的作品，感觉非常国际化，保持在很高的水准之上，甚至很难挑出代表作。
最近一次，清明节他为二十年前的女同学发声，再次进入公众的视野。这篇文章推动了北京大学、南京大学就师德师风建设做出反应。
作为毕业于北京大学的青年才俊，我想起了13岁入读北大西语系的田晓菲，与哈佛大学教授宇文所安的恋情发生在毕业以后。作为获得美国威斯里安大学东亚学院终身教职的耶鲁博士王敖提醒我们“我们都知道，在特别强调保护个人自由和隐私的西方大学里，都明文禁止师生有非正常关系，自愿的也不行。”
说了这些题外话，我想强调：比技巧更高的是道义担当和崇高理想。
就拿他的《绝句》系列作品来说，中西对话发生在简约的内部，现代意识破茧而出。在繁复的通感中，万物的普遍联系通过氤氲的情感建立。有人借鉴日本俳句的形式创造了截句，除了行数少相似外，在季节指涉和音步设置上毫无关联。绝句是中国的诗歌体裁，流行于唐代，四句一首，多为五、七言。绝即为截、断之意，最有名的是杜甫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十分具有画面感。
他的作品也有自动化写作的倾向，充满了戏仿和反讽。如《双绝句》：
报数人敲打抱柱人，期待水上的飞人
玉人的心环与愚人的心花，两星脑钉的微光
倒装你，为反衬谁，深壑之下仍有暗河
　　
幽林上浮，太阳寂寞的小楼，也是怒张过的棕榈

活的标本也有活的成本，水下的飞人经历的非人
更好的武装，更少地受骗，抱柱人踢打着报数人
近音、同音联想，报数人与抱柱人，是否让人想到抱柱而死、坚守信诺的尾生？下面玉人与愚人，心环与心花，是否暗示着约定桥梁相会的女子与尾生？深壑之下仍有暗河，仿佛无法穷尽的渊薮，幽林上浮，成为空中花园，空间倒装为了反衬寂寞与怒张。接着继续语言的狂欢，标本与成本，飞人与非人，是否说到了生存的不易与艰难？作者给出的建议是更好的武装，更少地被骗，这个武装可以指学识和技能傍身，被骗指因蒙昧而受欺骗。最后，抱柱人踢打着报数人，绝望中的挣扎，拒绝物化为无生命的石柱。
强烈的风格意识，驱使着王敖在古典与后现代之间穿行，确立起难度写作的标尺。反思经典爱情表述，凸显了现代困境，独立思考抉择的合理性，保持批判视角，都是精英所持的语言锋刃。他的作品是无法窥一斑知全豹的，形式相同，内容迥异，思辨的理性之光照拂着纷繁杂沓的意象。
他的作品向古典致敬，如2003年《绝句》中的“水苍玉”；充满了谐谑意味，如“要静静相对，又想要交欢”，化用了李白的咏酒名诗《月下独酌》中的“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多年的中国文学教育，已将古代经典融入他的血液，下意识中他身上的古老基因在起作用，清新淡雅中，人与果实难以区分。
王敖的句法出人意料，足够别致。如2001年《绝句》的结尾“我所知道的地下水，我希望时光迅速矿化，重现往日的葡萄”，这种思维的跳跃，是诗人的本能。凝固如水流逝的时光，快速矿化为往日葡萄，挽留之意与眷恋之情就在轻慢叙述中流溢而出。
在2011年《绝句》中，他写到了异域风情，地点在半月峡湾，落日和奔跑着把人群赶向黑夜的裸警，警察的威严来自代表权威和法律的身着制服，裸体警察肯定丧失了他的威严，但是他还在狂奔着驱赶人们，多么敬业！“是不是睡眠抄袭死亡的一次曝光 ”，睡眠处于假死状态不难理解，一次曝光能否理解为落日残照、身影很长？“还是多枝的天空下，持灯的鸢尾花背着螳螂，调笑这拿镰刀的 ”，指向另一种猜测和可能，树枝遮挡天空，梵高钟爱的鸢尾花，持着文明的灯火，背负着螳螂，我们叫做刀螂，调笑着它的滑稽可笑，与前面的裸警又接应上了。
他就这么跟读者打着哑谜，我也把这些断开的长句当成考验智力的猜谜游戏，这便是他的诗带给我的愉悦。多义性、开放性正是他诗作的显著特征。
2012年《绝句》更彰显了他总括式的野心。“锅炉人电鳐的空壳，吐着过客的荧光，不似无手的/顽石列阵在时间的墙外，不思坠地的银杏//隐形在月落的瞬息，不寄托的力量，在佛国地图的上空也有飞船”。诗可以兴观群怨，多识于草木之名，以上观点来自孔子。电鳐这种生物就很陌生，有利于营造陌生化的语境效果。诗歌是知识，也是对世界的看法。锅炉人、电鳐、空壳、吐着、过客、荧光，这些词语究竟是如何组装在一起的，仅仅是因为两个“的”吗？原来电鳐生活于深海，通过身上的2000个电板柱、200万块"电板"来放电，荧光属于合理想象，诗人并没有毫无依据地胡言乱语。这种神奇的生物是海底的过客，依然讲得通。“不似无手的顽石列阵在时间的墙外”，时间具体化为一堵墙，隔离着今昔。“不思坠地的银杏”后面断开一行，体现了绝句的文体特征，虽断犹连，气息贯通。“隐形在月落的瞬息”，由时间跳转到月落的瞬息，完成具体化，银杏所代表的古诗词气息构成隐形的力量。“不寄托的力量”如电鳐的空壳，如它吐出的瞬间消逝的荧光，如不思坠地的银杏，无目标地漫游、闪烁、坚守。收尾“在佛国地图的上空也有飞船”，营造了奇幻的效果，现代科技凌驾于古典信仰，一切的末世景象残存着希望。
世界视野，全球眼光，是王敖诗因阅读、求学的大跨度和全能视角的资质禀赋所赋予的。2009 （给湛舸）的赠诗《绝句》：
魔鬼带我去登山，待我去
地下室采摘，霉菌的蓓蕾千朵——

献上我头脑中的鬼城，那皱皱的王子
是浮世绘中的浮士德，白骨塔上的白云飘

魔鬼可能来自阿拉伯民间故事，也可能来自圣经，我在魔鬼（撒旦）带领下，去登山。这个魔鬼还是有耐心的，等待着我去地下室采摘霉菌的蓓蕾千朵。汉诗中很少出现的破折号，断开诗句。情绪转向激越，我头脑中想象的鬼城，作为祭品献给魔鬼，体现了宗教意识。皱皱的王子可能是作者的自况，浮世绘是日本的风俗画，浮士德是德国诗人歌德的长篇诗剧，王敖将它们拼接在一起，不仅是读音相近造成的联想，而是表达了心目中的理想形象是苍茫浮世中特立高标的最高文学成就的代表。白骨塔是确有其地的，也可以泛指佛教安放得道高僧的塔坟，上面的白云飘，悠悠千载，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古今中外的文化符号，如此密集地安放在一首诗中，宏大的题旨在四行内完成，王敖赋予《绝句》以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穿透力。
他的诗打通一切壁障，在记忆的迷宫中快乐游走。阅读中你不会感到重复，在路径迥异的历险中，拓宽着心智。在充满实验色彩的系列诗《绝句》写作中，王敖完成了致敬经典、关怀此在、怅惘若失的出神状态描画。
王敖的诗，是新的，也是旧的，从旧中长出的新，才是有根的，有生命力的。
                              共2577字
注：《绝句》系列诗见中国诗歌网王敖主页http://www.zgshige.com/c/2016-12-09/2185375.shtml

王敖，1976年11月生于青岛。耶鲁大学博士，现任教于美国威斯里安大学东亚学院。著有诗集《绝句与传奇诗》《王道士的孤独之心俱乐部》，翻译文集《读诗的艺术》。曾获安高诗歌奖等。

个人简介：王智勇，男，汉族，1973年出生于山东黄县，原籍河北省邢台市，现居广东省珠海市。自幼爱好文学，从1990年起在报刊、电台发表作品，作品散见于《河北日报》、《工人日报》、《天津文学》、《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知识窗》、《北京日报》、《中国青年报》、《诗词》、《经济新闻周刊》、《诗词月刊》、《中国安全生产报》、《椰城》、广东省广播电视电视台南方广播等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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