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子，曾为大学教师。80年代出版了第一本译作。90年代留学德国。国内外已出版译著或合集十余部，其中有唐诗德译《轻听花落》。
我预见自己，像风一样，幸福而无形
作者：德里克·沃尔科特
翻译：鸿楷
《恩赐》诗集之第二十三首
我看见了石头闪着冷峻的光，我看见了荆棘
镇定，带着心存敌意的坚忍。现在，我一无所见，
就在蜥蜴迈着碎步、跑过之后；我创造每个回应
此时没有平衡，没有泪，没有笑
没有生，没有死，没有时态的呼应；
就是说，我不见过去，不见将来，
因为石头在它们的冷峻中闪动，洋苏木的荆棘
无所等待，不会等着编成冠冕，
蜥蜴也不会在路边等着像蛙一样悸动
直到我走过为止。我认为此刻也超越变格，
它不是在纪念演进之中、自行变化的、
无敌的“存在”，也不是过去的延伸，
不是午后一样漫长、属于将来的阴影。
因此，我预见自己，像风一样，幸福而无形，
佚名又透明，是轻如叶子的旅行者
在树枝和石头间，是清晰、不可道说的
声音，它掠过没有剪除的草，和墙边黄色的、
黄蔓的钟。这一切很快就会
成真，但没有忧伤，就如石头一样允许
万物发生，如大海在阳光中闪耀，
银色、慷慨的海，在舒缓的午后。
【原文】
I saw stones that shone with stoniness, I saw thorns
steady in their inimical patience. Now I see nothing after
the lizard has scuttled; I create each response
when there is no balance, neither tears nor laughter
nor life nor death, nor the sequence of tenses;
that is, I can see no past and foresee no future,
for the stones shine in their stoniness, and the logwood thorns
are waiting for nothing, not to be plaited into a crown,
or the lizard to throb on the side of the road as the frog would
till I passed. I see this also as beyond declension,
and not a commemoration of the invincible IS
that changes itself as it proceeds, the past’s extension,
or the afternoon-long shadows that are the future’s.
Therefore, I foresee myself as blessedly invisible,
anonymous and transparent as the wind, a leaf- light traveller
between branches and stones, the clear, the unsayable
voice that moves over the uncut grass and the yellow
bell of an allamanda by the wall. All of this will soon
be true, but without sorrow, the way stones allow
everything to happen, the way the sea shines in the sun,
silver and bountiful in the slow afternoon.
德里克·沃尔科特（Derek Walcott，1930-2017），圣卢西亚诗人，戏剧家，散文家，画家，曾就读于西印度群岛大学莫纳分校，任教于波士顿大学、阿尔伯塔大学，最终在英国埃塞克斯大学获得诗歌教授的教席。沃尔科特是现当代英语诗坛最为杰出的诗人之一，1988 年获女王诗歌金章，1990年获W.H.史密斯文学奖，1992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本诗中，“我”想象了一个思维与自然合一的纯粹的世界：无时，无情，无对立。它是虚无的，因为只有自然与自然的思维，但又是丰饶的，有着自然的恩赐（bounty，也是《恩赐》诗集的核心主题），如结尾的慷慨的（bountiful）大海，这就是诗人创造世界的起点，就是此世。本诗是沃尔科特表达自己形而上学观的代表作，他追求和信仰的不是抽象的存在本质，也不是世界之外的理念，而是海洋为代表的自然本身。
第1行（以及第7行）的洋苏木的荆棘暗示了耶稣的荆棘冠，但加勒比的植物不会被编成这样的东西，也即，无所谓耶稣受难或复活，这个状态超越了基督教的时间。石头、洋苏木和蜥蜴都是自在的，不为人而存在，它们也不会期待或提防人的行为，它们与人是整体。
第5行的“时态的呼应”（the sequence of tenses），这是语法名词，专指主从句的动词的时态一致。此处所指的焦点在于“看”一词出现的两个句子：第一行的一句，主从句时态都为过去时（I saw stones that shone with stoniness）。第二、第三行的一句，主句一般现在时，从句现在完成时（Now I see nothing after/ the lizard has scuttled）。时态的变化，是受线性时间的影响，作者领悟到，并没有人为的时态所标定的物理时间；他希望语言不再表示时态，甚至不再刻画线性的时间，如亚当堕落前的命名话语，即如第六行所言：“我不见过去，不见将来”。过去与将来都是现在的延展，但这不是主观性的，如胡塞尔所说的，因自前摄与持留的活动，相反，沃尔科特追求自然的时间，他相信有一种恒定的本源在万物之中为时空奠基。由此，see这个形式就无所谓时态，而是超越时间。所以第三行，他说“一无所见”（see nothing），这表面指蜥蜴从眼前消失，更深的意思为：当看不再作为对象化行为时，看的主体与对象合为整体，这就无所谓看见“什么”了，只有看本身。这样的看法，一方面可以联系下面的IS，以及伊甸园中的语言特点，另一方面是受克里奥尔语对时态性并不敏感的影响。
第12行，“无敌的存在”（the invincible IS），IS是最高的存在，存在自身，也就是上帝，虽然这个词是现在时，但它并非“变格”形式，即，并非相对于was、been和will be，而是表明永恒存在，如同上面说的see的超时态性。这个概念应受洛威尔影响，如他的《楠塔基特的贵格会墓地》《彩虹尽头》；洛威尔的 IS，也可以表示 Iesus Salvator（救世主耶稣）的首字母合写。“无敌”是上帝的称号之一，钦定本没有用这个词，但现代很多版本的《圣经》用到过。《诗篇》48:8，59:5等，都称上帝为万军之神，自然就是不可战胜的。“此刻”（this），表示永恒的现在，暗含了IS，没有过去和将来，也非相对两者的现在，而是IS自身的展现，因此，不是对IS的“纪念”（commemoration）——“纪念”是对过去事情的追记，而IS没有过去。
第15行，“透明”指风，又联系“存在”，如《恩赐》诗集的标题诗第五节，every presence is transparent；“无形”（invisible）与invincible形近。“我”如风，因此与存在和上帝融为一体。此处可以比较爱默生的《自然》，my head bathed by the blithe air and uplifted into infinite space,--all mean egotism vanishes. I become a transparent eyeball; I am nothing; I see all; the currents of the Universal Being circulate through me; I am part or particle of God。在这样的状态下，“我”达到了“幸福”（blessedly，受祝福，神圣的），我就是神的一部分。
译 者：鸿楷
鸿楷，原名何博超，现任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方向为古希腊哲学，东方哲学，现当代英语诗学，亦从事诗歌翻译和写作。
诗人|批评家|编辑家|翻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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