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雅昌专访】祝凤鸣:冰川上的火焰

  2016年1月23日,由祝凤鸣策展的“冷光源——2016中国合肥首届装置艺术展”于合肥蜀山区“金大地1912”街区正式启幕,随后雅昌网记者采访了作为策展人的祝凤鸣,内容不仅关乎此次展览,更是希望通过对他的宏观了解,剖视这次活动的纵深背景。

祝凤鸣2014年秋天在伦敦济慈故居 

  访谈前一天,祝凤鸣刚在合肥桐城路一个寒冷公寓,见过原中国艺术研究院柯文辉研究员,他说老先生提到有一个评论家评价契诃夫,说契氏一生写作只表达了一个观点,就是“美被荒废了”。这句话在访谈中反复被提起,这种与生俱来的、对悲剧感的偏爱,这样冷凝却荒芜的美,大约也是祝凤鸣一直以来最钟情的。这种美是他希望唱诵的悼词。

  祝凤鸣天生躲避那些会引起所有人关注的事情,站在思想僻静处的他愿意谦和包容,却不会妥协。他认同别人的生活方式,但也坚持自我,一种自我期许的历史感让他变得庄严,所以他始终强调做事的调性,“给人一种陌生感,荒诞的,古怪的,就像寒冬腊月飞来的一只萤火虫。”

1997年,祝凤鸣编辑《诗歌报》时,与江南诗人朱朱、潘维、庞培等合影

  祝凤鸣身上的历史感大约来自于他读过的那些外国典籍,他说自己曾梦想拥有一座小修道院,做一个在寒风中身穿长袍、踽踽独行的修士,清洁而苦涩。说这话的时候,他鲜有的、放下了那些岁月和知识留给他的稳固与沉静,反而在眼中透着点点星光,好像一个晒场上翘首看着星空的孩子。

  祝凤鸣青春年少伴随着但丁和波德莱尔作品长大,他的诗文也曾与冰心、北岛、海子并行而刊,中国最先锋诗歌报刊《诗歌报》的编辑生涯,因这些经历,他认定自己无法妥协;这样的坚守,不是身上的落花,却像烙印一样刻入他的躯干。“青春之美很容易凝结成落花,但是落花要变成伤口,伤口要变成烙印才可以,我们这代人可能就是早先的烙印太深了。”他笃定这样的坚守会相互之间派生,形成合力,进而变成国家和地方文明的希望所在。

文青时代的祝凤鸣

  尽管这样,祝凤鸣还是认为自己其实是个中庸的人,他不希望成为被关注的焦点,不愿意锋芒毕露。他在谈到本次装置艺术展的时候说,我们就是做这么一件事。或许他希望的是,默默地、有品质地做一件事情,最好这件事不要引起太多关注,而在日后懂得的人看到它时会说,原来在那段时间,有这样一些人,在合肥曾做了这样一件事。

  祝凤鸣很喜欢“冷”这个字,也将其体现在本次装置艺术展的主题中。装置艺术展开幕前两天,恰逢罕见寒潮来袭,合肥落下了今冬第一场大雪,清晨醒来,皮肤触到外面的空气,无比凛冽,而“冷光源——2016中国合肥装置艺术展”,带着这凛冽,就像一面寒光闪闪的镜子,清脆地呈现出它自己的所在。

冷光源——2016中国合肥装置艺术展”海报

  合肥的当代艺术

  雅昌艺术网:祝老师您好,您认为合肥是否已经具备了接受当代艺术的土壤?

  祝凤鸣:就合肥目前情况来讲,它的确发展特别快,城市格局、规模、观念,真的有一种大湖名城之感。巢湖水的灵气涌动,使城市在瞬息变化。但就艺术来讲,合肥的观念还是相对比较落后,当代艺术无疑是一个洼地,是冷寂而贫弱的。毋庸讳言,翻开世界先锋文艺地图,合肥尚未显形。相对于周边南京、杭州、武汉都不能比,跟北上广更不能比。

  但是安徽的确又是这样一个省份,任何时代它的创新都是特别强烈。安徽是一个创新的省份,比如说中国第一个近代军事工业企业,是安庆内军械所;新文化运动的旗手胡适和中共创始人陈独秀都是安徽人;整个国家的改革开放起源于安徽的凤阳小岗村;当年北岛那一代朦胧诗,《安徽文学》是最早刊登的官方刊物之一,《诗歌报》一度是中国先锋诗歌大本营;艺术上,1988年黄山会议对1989年“中国现代艺术展”具有策源性质,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安徽经常会有这种突进的东西,但是守成不够,给国家变革出经验,但成果往往不领先。就当下而言,在艺术上传统积淀深厚,当代表达严重缺失,国际化表达的确不够,国际化的视觉图景、前卫观念是落后的。

  但宏观上大家都在做事,合肥近两年有很多活动不断推出,都在丰富这个城市的精神生活,某种意义上精神水准线在不断上升。合肥正处于这样一个快速上升趋势中。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是希望,更多企业家、更多的政府官员能够对文艺的先锋表达,或者说古老文化大省的当代表达多些理解和支持,多些呵护。

“冷光源——2016中国合肥装置艺术展”开幕式

  雅昌艺术网:合肥当下的当代艺术状态如何?

  祝凤鸣:很多有过国际游历的艺术家,回到合肥生活创作,并且状态很好。一帮年轻学生从欧美留学归来,本土培养的一些极具先锋意识的青年艺术家、青年艺术组织者在积极活动。视觉艺术之外,比如独立音乐方面,有鲍亮,他的组织能力很强,其机构“On the way”邀请过很多国际著名乐队以及中国非常多重要的摇滚乐队来过合肥;还有不流,他与同伴创立的“保罗的口袋”书店,堪称合肥的“方所书店”,一批国际国内重要作家、诗人、翻译家这两年来此书店做活动;岂志刚,虽然他的“地球旅社”机构不大,但是活动很有学术性;还有龙准,他的“方盒剧社”是先锋戏剧舞台,这个冬天某个夜晚,我看到他们演出的贝克特荒诞剧,很感动;还有许多余,他的画廊书店,常年举办诗歌、艺术活动,他自己是小说家,团结培养了一批文艺青年。还有包括夏天、唐糖、杨柯、立乐、韩快等等,这些年轻艺术家、策展人,他们始终在努力,这是青年一代,其势头猛烈,是希望所在。

  中年艺术家中据我了解有杨重光、陈宇飞、黄震、王兴亮等等,还有单刚、陈强、朱迪等分别从荷兰、阿根廷、意大利回来了,他们都是一些有先锋意识的艺术家。特别是杨重光、陈宇飞两位,观念先锋,心境平静,创作严谨。黄震也是多方面出击,势头强劲。在当代艺术策展方面,谢泽、张源平他们都做过多次当代艺术展,在合肥影响较大。许多余、岂志刚这批青年也策划过艺术展,这是一种好的基础,既有青年艺术家和策展人,也有中年艺术家和策展人,源源不断。现在合肥的艺术家群落,主要集中在崔岗、大摩广场、中隐于市、1912街区。以后,估计金大地1912街区会成为新的精神生发地。

祝凤鸣2014年7月策划“圣马之夜:诗与歌”活动

  合肥做当代艺术,最有学术性的,我认为是左靖,他曾在北京出版过多年《当代艺术与投资》,当时无疑是中国最好的当代艺术杂志。他策划过很多次当代艺术活动,包括独立影像展。多年前,我配合他在合肥策划过“中国第三届纪录片交流周”,日本、韩国、法国等国电影节主席到场,学术影响力大。这几年,他在皖南碧山,做乡建,办展览,办《碧山》,都深具国际影响力。当代艺术不仅仅是视觉艺术,还应该包括独立音乐、先锋戏剧、独立影像等等。

  这几年,尤其是这两三年我觉得合肥形成了一个生态,所以合肥的确有种创新高地的创新意识在萌动,文化上有与国际接壤的期盼和苗头,我不是说现在多有格局,只是说苗头有了。大约2013年,英国使馆找过我一次,想了解一下合肥的民间前卫艺术生态,我召集了刚才说的部分组织者、艺术家吃了一顿饭,聊了一下这个问题。欧美国家有一种在文化上想了解合肥的心态,而我们也有这个苗头,所以整体态势还是很好,我作为合肥一个文化人士也充满信心。

  还有就是领导观念有变化。例如2015年龙准他们策划的“第二届合肥青年戏剧节”,合肥市演艺集团就提供了帮助,开幕式上合肥市文联领导他们都去了,相对于第一届青年戏剧节就有很大改观。现在,合肥文艺界官员对先锋文艺不是采取冷眼旁观的姿态,而是既观察审视,又扶持呵护,这样一个状态,这样一个变化,我认为相当重要。

2001年,与同事陈树凡赴北京拍摄韩美林纪录片

  冷光源——2016中国合肥首届装置艺术展

  雅昌艺术网:虽然态势趋于好转,但您刚才也提到,安徽的当代艺术还是个洼地,在这样的氛围中做装置艺术展是否特别有难度?

  祝凤鸣:这个“冷光源”装置展,我们前前后后实际上也谈了一年时间。最初,是本次执行策展人方帆和他的朋友曹磊找到我,恰好“金大地1912”的董文杰总经理一直对当代艺术有兴趣。当初决定做装置艺术展的时候,我心里很担忧,我其实没有策展经验。迄今为止,这是我在合肥牵头做的第二个活动。第一个,是2014年夏天的“圣马之夜——诗与歌”活动,就是请民谣歌手周云蓬、王娟来合肥演唱当代诗,活动比较别致,媒体报道也很多,是在一个朋友开的影城做的。我对做活动很挑剔,合肥很多商业活动我多婉拒,但是青年们的先锋文艺活动我总是乐意参加。1912属于金大地集团公司,他们的“大地美术馆”一直在做展览,尤其梁克刚馆长做了很多重要的展览,包括“安徽当代艺术八人展”,当时我在伦敦,挂名做了个学术主持;后面的“青年雕塑展”,正在进行的“杨重光艺术展”,即将的“陈宇飞艺术展”等等,这些展览都很好,奠定了一定基础,“金大地”集团有很好的美学准备和抱负。

祝凤鸣接受安徽电视台采访,谈“冷光源”装置展

  合肥当代艺术不活跃,是城市性质决定的,它作为省会历史短。安徽传统文化积淀深,文房四宝全国闻名,加之新安画派的历史影响,所以在安徽说到艺术,人们往往指水墨画,偶尔会说到油画。无疑,全球化时代,艺术迫切需要国际化语言,而国际化语言必须进入整个二战以后的世界艺术谱系。二战以后,国际上装置艺术、行为艺术、影像艺术等等早已是艺术的主导形式。当然我对油画、雕塑,对其他架上艺术很尊重,二战后很多国家都有架上艺术的杰出代表,但不得不承认,前面提到的主导艺术形式更具前卫性。

  合肥以前举办过两到三次当代艺术展,艺术家群体主要来自安徽省内,形式也比较多,甚至有水墨、油画,当然也有行为、装置。我觉得这很好,至少对艺术的普及和民众基础营造是有作用的,功不可没,至少是零中有一。我是在这个基础上选择了一件更小更单纯的事情做而已,就是这么一个状态。安徽这个地方当代艺术氛围不够,但是现在在变化,这次活动无疑是一个拐点,全国性的重要艺术家云集合肥,以装置艺术这种特别的、单纯的、相对前卫的形式来呈现。

  我个人做事比较喜欢清晰,可能声音不大,但是表达必须要清晰,这是我自己的坚守。做一个单一的装置艺术展是需要胆略的,单纯的装置艺术展在整个中国也并不多,2013年北京有个首届中国装置艺术双年展,除此之外鲜有耳闻。

2014年秋天,祝凤鸣在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故居前公园

  雅昌艺术网:您刚才提到您并没有策展经验?

  祝凤鸣:我之前只策划过一个活动,就是“圣马之夜——诗与歌”。但我的确没有任何艺术策展经验,当代艺术家我直接认识的也极有限,幸好我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吴震寰。我们因诗歌结缘,印象中,吴震寰在2007年就去了宋庄。他是一个特别优秀的艺术家,也是出色的诗人,更是一个好的艺术组织者,修养全面,诗书画印和观念都很好。他的作品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就是对传统的尊重、激活,他有一种从传统中延伸出来的前卫性。这次展览,他说北京的艺术家他来邀请,此次展览北京参展的11位艺术家都是他邀请的。

  吴震寰此次邀请的这些艺术家都特别重要,有中国当代艺术教父栗宪庭,他对当代艺术的推动是无以替代的,而且他这几年对独立影像的支持,我觉得特别有意义;还有肖鲁,当年在中国美术馆,两声枪响扭转了整个中国现当代艺术进程。栗宪庭和肖鲁都是重要历史人物,还有包括张羽、陈庆庆、孟禄丁、王华祥、张方白、史金淞、尹朝阳、蔡锦这几位好的艺术家,包括吴震寰自己,我刚刚说了,也是特别有方向感的艺术家,这些艺术家参展,保证了这次展览的整体水准。

祝凤鸣书房一角

  合肥的5位艺术家是我来定的,杨重光和陈宇飞在安徽当代艺术的地位是无需多讲的,黄震我觉得他的创作也很好,岂志刚他虽然装置做得少,但是他整体修养好,魏志成我对他的影像有极深印象,我觉得他的东西很幽深、很诡异。这些合肥艺术家的作品都是非常优秀的。

  这次展览筹办过程中,执行策展方帆,做了大量组织工作,没有他的细心与周密,展览难以想象。创意总监董文杰全面把控,尽全力支持,付出了大量心血。活动统筹吴瑜、杜小计,还有成珺晔等青年朋友,都做了很多工作,这是这次展览的筹办过程。

朱乃正先生给祝凤鸣信札

  雅昌艺术网:这次展览您考虑过希望达成的效果或者意义吗?

  祝凤鸣:我没有提出问题,也没有解决问题,只有一个倾向,是一个单一的装置艺术形态展,趋向于内倾、冷凝、不喧闹,不做成一个热点事件,不做吸引眼球的渲染。我喜欢那种抽象而幽深的表达,虽然装置艺术最重要的是批判性,针对社会现实,但是我还是它的倡导美学魅力,尽量优美、幽深、冷静,抽象出来。所以这里面有个平衡点,有直面现实的,但是直面现实也是在特定的语言控制下。

  我不做设想,设想是在前面有一个假定,我不想这样。这个事情对后来有没有影响我不知道,因为我没办法预测。前面我说的调性和整体的音调是我一直坚守的,是稳定的,甚至是顽固的,这一点对我是底线。这么多重要的艺术家来合肥,我想意义不言自明,但是到底有多大意义,我没办法预测,只能说有所要求,我希望它能产生意义。至少目前看来,在安徽本土的当代艺术展览,就规格之高而言,无疑是第一次。中国单纯的装置艺术展,这也是第二次。

祝凤鸣待整理的藏书

  雅昌艺术网:所以其中对社会问题的思考是附带而来的。

  祝凤鸣:这些肯定都是有的,是不排斥的,我说过装置艺术的第一目的就是直面社会,且质疑、反思社会。比如这次陈宇飞的装置《恍如抵达》就是,集装箱是不久前天津塘沽爆炸现场拉来的。还有尹朝阳的作品叫《恶棍》,他用铁链把椅子绑在一起,叫恶棍,影射日常暴力。这次的作品有直面社会的,但不全部是,其中有一个平衡点。我们可以更加残酷地直面社会,但这不是这次展览的全部追求,我更倾向于一种语言的纯度,一种润物细无声,含蓄、抽象而提炼的语言。这次展览,张羽的宣纸红茶作品,陈庆庆的麻衣作品,吴震寰的“空象记”,张方白的宝塔,史金淞的松树等等,都极具东方韵味。做活动若是加上血腥、暴力、色情,可以做得很醒目,吸引人,但这不是我需要的。

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祝凤鸣诗集《枫香驿》

祝凤鸣诗歌手稿

  诗人转向艺术评论和策展

  雅昌艺术网:由诗人转向策展人,您对艺术活动的选择是怎样确定的?

  祝凤鸣:我之前写诗,后来做一些油画评论,常年看关于艺术的书。我对前卫艺术肯定是偏爱的,或者说趋向性很强,因为我写诗当时就很先锋。传统诗歌我很尊重,比如说楚辞汉赋、唐诗宋词,我绝对尊重;传统艺术方面,油画界和水墨界我都有很多朋友,我对他们都很尊重。我最早做艺术评论,就是因为认识了中央美院的洪凌先生。当然,我也写过纪录片《大黄山》里的新安画派。我觉得艺术选择一个方向,无论这个方向是什么,都是艺术家的权利,各种艺术形态要相互间形成一个生态,要尊重、要宽容,不能随便低估或者不屑于某种形式,这种偏颇使人单薄。

1989年《光明日报》组织的日本歌星征集歌词活动,祝凤鸣与海子、顾城等诗人同时获奖

  但是在个体上人有选择,比如说你的观念,你的图式,你的方向往往会不同。就我个人而言,我肯定是趋向于精神性的、相对先锋的方向。我曾开玩笑说,我接不了地气,虽然我曾是个农村孩子,乡下长大,但我从小受西方文化影响较大,高中就看《世界文学》,就喜欢外国诗。还有,我们安师大当年有个艺术系,我也是常年在琴房和画室流连。我上大学时,还有很多民国时期的先生,有遗风。早年的氛围导致我对中国传统文化极其尊重,但是从内心来讲,我更趋向于创造型的先锋文化。

北岛主编的《今天》杂志

北岛主编的《今天》杂志刊发祝凤鸣诗作

  雅昌艺术网:诗人转向策展人是否有天然的优势?

  祝凤鸣:早年西方批评界确实有个趋势,比如说十九世纪英国维多利亚时代,就有个博物学倾向。实际上,在十八世纪欧洲,就开始了这种倾向,例如法国思想家卢梭,就从事植物学研究,中国刚刚出版过他写的《植物学通信》。还有歌德,他除了写诗以外还研究颜色学、矿物学、植物学、天文学,他有一个望远镜,经常观察天空。可惜,中国10卷本歌德文集只有文学与美学论文,也是在最近我才看到一本歌德的《植物变形记》汉译本,我很期盼歌德的颜色学著作中文本出版。我去过英国的约翰·罗斯金故居,他是牛津大学教授,大批评家,也是大散文家,他的家在湖区,家里有很多植物标本,很多动物和海螺标本,他自己还画过很多鸟的水彩画。

祝凤鸣与油画家洪凌、诗人杨键

  在十八、十九世纪,批评家是博大精深、包罗万象的,不像今天艺术批评这样单一。今天,我们往往就艺术谱系来讨论一个东西,批评文章不深婉,无文采,很无趣。但好的批评,应该有哲学的冥思,诗歌的直觉,还要有理性与逻辑,是融合的,是生长性的,湿漉漉如同一株黄麻,而不仅仅只是干燥的整理好的麻纤维。好的批评我觉得会带给人抚慰。诗人、文学家与艺术家有种天然交流,比如波德莱尔与德拉克洛瓦,左拉与塞尚,阿波利奈尔与毕加索、黄宾虹与傅雷等等。

日本翻译的《中国新世代诗选》,收入包括祝凤鸣在内的17位中国诗人作品

  人类总有份精英的、博物学倾向,基于中国当代先锋文学和先锋艺术曾在开端处有过交接,今天中国有相当一部分诗人转向艺术批评。虽然诗歌的精神是显赫的、高贵的、幽深的,但是中国诗歌一度处于边缘状态,诗歌往往有一种幽灵化显现,它可能突然在某个地方涌现出来,在广告,在摇滚,在电影,在当代艺术,往往会突然现出诗歌的身影。

祝凤鸣主编的《安徽诗歌》

  就我目力所及,这些年,中国很多诗人,比如说我很尊敬的诗人朱朱,他就是由诗人转向批评家,做得很出色,当然,他的诗歌也是一流;哲学出生的夏可君,是由哲学转向艺术批评,夏可君对诗歌也很了解;汪民安,也是由后现代哲学转向当代艺术批评;广州杨子、上海王寅、安徽杨键、常熟张维等等,他们都倾心于艺术,且做得很好。特别是广州的杨子,他是中国很好的诗人,也是好的诗歌翻译家,他做的《289艺术风尚》,创办不久,就变成醒目的中国当代艺术刊物。吴震寰他一直写诗,古诗、新诗都写,所以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中国当代诗歌从客观上说,现在还处于边缘地位,而艺术相对热门,所以诗人们转过来做批评,但这些诗人批评家跟学院里的批评家、美术史论家是不一样的,他们可能会更敏感,更犀利,也很宏阔。

祝凤鸣评论油画家洪凌的《山水精神》

  雅昌艺术网:这种转向除了知识的广博,还需要什么储备呢?是否会出现更为精妙的碰撞?

  祝凤鸣:诗人、哲学家转艺术批评,我觉得前提是必须有批评能力,而这种批评能力的建立,首先必须是对整个世界、整个国家艺术谱系有了解,这是最基本的。继之,你必须拥有批评资源,对艺术动态敏感,还要有问题意识,有方向感,有预见,对你批评的对象有所洞察,所以栗宪庭先生讲,所谓批评就是一个生命和另外一个生命的交流。今天中国批评家队伍的丰富,或者说批评家队伍来源的转变,无疑会给中国当代艺术批评带来一些新奇的、激活的、催化剂一样的作用。就我个人而言,我大学学的是理科,后来做文学,而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我觉得和诗歌是相统一的,语言的孤绝、干净、果断,音调的精准、明晰,是相统一的。我也不想做成职业批评家,那样会很忙碌,很焦躁,我还是想好好写几本书,在地方选择性地做点事情。

  我觉得诗人朱朱有一个抱负特别好,他觉得批评文章要达到诗歌一样的高度,本身就是美文,是艺术品,是一个独立的精神存在,而不仅仅依附于、屈从于艺术家,不仅仅只是学理上的讨论。还有约翰·罗斯金和贡布里希,他们都是一个特别博大的体系,他们的文章也不简单只是一个艺术批评,也是诗,也是文学,这就是一个文学高度。

祝凤鸣收藏的19世纪英国诗集

祝凤鸣收藏的托马斯·哈代全部诗集的初版本

  落花凝结的烙印

  雅昌艺术网:您似乎有种责任感,因而总是显得很庄严。

  祝凤鸣:我从年少背景就决定了,我十七岁上大学,在大学时我认识一些老先生。比如,我有一次去见一位教先秦文学的老乡教授,我看到他很清贫,家徒四壁,四周摆满典籍,板书是一笔一画的正楷。这些给我的教育很多,至今还有回响。我觉得我的抱负是做一个文人,而不仅仅是一个专业人士,这是我对自身的要求,也是我一直比较注意的。我觉得人应该相对庄严、厚重一些,我为数不多的几个真正朋友都是这样,他们不会油腔滑调,不会简单地愤世嫉俗,与他们相比,我做得远远不够。确实,我对语言和文字都很注意,因为言为心声,哪怕你观点再好,你用的词语很暴力、很暴虐、很粗鄙,我认为也是不可以的。很多有观点和见识的微信,因为标题粗俗,我就无法转。

大学学理科的祝凤鸣,1983年与同学地质实习

  十九世纪那些对美,对优雅,对人精神性的钟情话语,在我们今天这个时代日渐稀微,所以,茨威格要写《昨日的世界》。在这本书里,茨威格深情回忆起霍夫曼斯塔尔,而在一本美国出版的当代艺术杂志上,我的一首诗与霍夫曼斯塔尔的一个戏剧正好排在一期。我说这个的意思就是,世界文化本是一个整体。说话行事,我自己会有一定的自我要求,这个要求可能也是前辈文化人传来的,或者也可能是我父母从小在乡村给我的最原始教育。我自己是这样期盼,不管世界怎么荒凉、孤寒,人还是需要适当的庄严,需要适当的耸立。

2014年秋天,祝凤鸣在牛津大学基督教堂学院寻觅诗人W·H·奥登踪迹

  雅昌艺术网:您似乎很关注青年?

  祝凤鸣:与其说我是对青年关注,不如说我是对文艺的真精神关注,真精神在探索中,只有彻头彻尾的探索才有文艺的将来。青年也有两个阵营,我关注青年,但不是所有青年,我喜欢青年中有想法、有主见、有真正探索和专业精神的人。

  我不想成为一个挺身而出的人,我喜欢丰富性,喜欢真正底层的精神流动,就像鲁迅先生写的《死火》,一个冰川深谷里,你若是拾起死去的火,你触碰它,四面登时会有烈焰流动。我喜欢那些埋得很深、调性很好的青年,相互是个力量。我可能年纪渐长,知道自己越来越做不到,作为个体,我希望身边的青年朋友们大家还是要尽量地往回走,要知道世界无边无际,人类精神疆域不仅仅是一个中国当代,一个眼前的城市,几个清汤寡水、自娱自乐的活动。

2011年祝凤鸣与诗人余光中先生在安徽池州

祝凤鸣青春时代与好友方汉君在马鞍山

  雅昌艺术网:为什么真正好的东西本身并不容易被理解,而它所剥蚀的碎片反而让普通人如获至宝,比如好的艺术品。

  祝凤鸣:波德莱尔写过一篇《狗与香水瓶》,大意是对于嗜粪的狗来说,闻到香水瓶里的气味反而会倍感愤怒,狂吠不已。碳原子变成钻石,往往不能做肥料,但草木灰也是碳,在土壤里却有肥力,钻石是恒定的,它不成长也不萎缩,如珠穆朗玛峰的遥远积雪,它只是个精神安慰。某种意义上,维特根斯坦、卡夫卡都是这种人,它不能变成你眼前的井水,不能变成你手中的矿泉水,不能顿时解渴,但你能说你眼前的水与雪峰不是息息相关吗?有些高峰是给别人仰望的,它是隐秘的,九曲回肠地到你身边来。生活有时候的确很艰难,也需要妥协,但人都有个底线。你可以不挺身而出,但你必须要有一个立场,有一个认知。有转换能力的人,从任何不同的地方都能转换来能量,吸收并丰富自己,而不是妥协自己变成他们的一部分。

  雅昌艺术网:谢谢祝老师接受专访!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徽常文化圈| 祝凤鸣:蓝色乡野的持烛者
安徽现当代艺术这35年
生活不在别处,上海举办“马路生活节”
这是艺术:凡尔赛宫出现巨大女阴
《巫俊油画艺术展》
雅昌月度(2019年9月)策展人影响力榜单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