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第二辑之五(10首)◎余怒旅行札记 山脚下旅馆显得空荡荡。窗玻璃外 布满鳞翅目昆虫。我试着把灯光调暗一点。 什么人去世了,远处传来熟悉的哀乐。 乐队里可能有新手,完全跑了调,也可能 因为悲恸,或被吹过幽暗乔木林的风所改变。 现在月亮支在东南天空一角,十分稳定。 像某个几何体,或空虚泛蓝的永恒。 宇宙难得这般寂静,有点出人意料。 我躺下来并且接受。并且没有痛苦。 (2017) 过司空山 作为鲁莽无知的游客而 相信山峦及其林木、风, 还有幽静对自我的修复; 还有一座石塔,立于山巅; 还有密叶小径中突然出现的什么人的脸。 在绕过危险悬崖的越野车上我看见 一团被锁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的白云,静悬在蛮荒公路的渺远前方。 这里有一个我。是另一个我。或白云。 (2017) 第一次 第一次我在羊齿植物 的齿状叶片间舒展四肢,享受 还来得及的、没有哲学味儿的 欢愉。这是胸腹之间世俗哲学的欢愉。 我们,制造过多少幽灵, 以恐吓我们自己,利用 文学手段。不啻给自己找麻烦。 野外,白榆树上,刺蛾科 的绚丽,徒然富有表现力。 (2017) 重新做一个诗人 年轻任性的,顺从欲望者应了解 三十岁与二十岁的差异,五十岁更甚。 (十岁的女儿说她想回到四岁,令人吃惊。) 我本应成为一个不同于此的人,或仅仅那么去感受: 长时间乘车然后步行;在电话里换一种嗓音对她 说话不告诉她你是谁然后念一首诗然后突然挂掉。 这样好。 很早我就放弃了质疑诗的权利, 在我向柯勒律治学习诗的时候。 (2017) 新辞典 编纂一部关于可见之物的新辞典。 树嘛,不;鸣禽嘛,不。万物 皆有别名,以致无法辨别哪个与哪个。 从护照上撤下忧郁症病人的头像(这个国家 有一套快乐和悲伤相对均匀的制度, 下层官员向我们分配忧郁)。有人在 尝试教笼中鹦鹉说一种偏僻方言。 我这么想:保留最低限度的沉默,不可少; 保留最低限度的空气湿润。像生活在小镇上的人。 (2017) 雨后篇 雨后的山,如标本。 山脊和山谷清晰。许多褶子。 河水漫过堤岸,看上去一直不拐弯。 开阔的沼泽地远处人很小。 我这里,树林的外围是竹林。 全然绿色调里的感官之轴, 没有一会停下来过。 令人想到《致爱丽丝》 的开头部分,可以安慰身边的人。 (2017) 傍晚篇 在房间里感知的黑暗,到竹林中 再感知一遍,很有些不同。 但有什么东西始终在回响:那儿, 柔荑花瓣和丝瓜花瓣,蜷曲了。 我有一句没一句与邻人搭讪,用 儿童的句式,接着用老人的句式。 三年来,我不曾有过从里到外 的欢乐。竹笋内向上的力。竹叶 由青转紫,这至少使我转悲为喜。 (2017) 睹物篇 突出平坦水面的大石头; 聚集了30只长喙鸟的毛栗树; 退休老人们经常坐在那儿的 木漆长椅(现在空无一人); 阳光下指着自己的影子,并跟着 移动的,聋哑女人的手势; 画面感、孤独感——花轴、花萼。 看不出来,有明亮的内部。像旧情复发时, 憋了劲的,我们的,老一套温柔。 (2017) 惘然篇 从暮色乍起的巨石山下来我被 关于“本性”的问题缠住,一路沉默。 自椴树树根间流淌而过的溪流 始终笼罩着绿阴影,斑驳跳跃,像是 某某的梦境——谁呢?斑驳 跳跃,清晰模糊(她的存在,只能存疑)。 溪流远远没入沙河。我记得 我的第一首诗是致消逝之物的: 大海尽头,茫茫1985,我19岁。 (2017) 夏日篇 夏日多遗忘。 想想生前三十年死后三十年的世界。 为这想象感到不值—— 从窗内看出去和从窗外看进来。 诗人依据诗人的身体得到喜悦, 不是依据诗, 照着一小块地方的街灯、朗诵的声音、 伴奏的琴声雨声、周围的冷杉树柏树, 女儿散发着女儿的气味,与妻子不同。 (2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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