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诗
从屋里出来
视为亲近屋外。
我想丢掉手机、
电脑和身上的西服，
西服是休闲西服，人不是人民。
在广场上我坐下来，双杠分割的空间
是虚无。从虚无中退下来的孩子
适合电线杆似的置放在田野。
我退出广场
视为亲近田野。
我要泥土里的植物
喂养我。感知我。消耗我。
我想像依依墟里烟飘起来。
我忧伤起来轻盈且蓝。
小诗
我不想和你玩，我冷冰冰地走过人群
人群纷纷冷冰冰
我渴望被拆散
这是骨架这是小心肝这是赘肉
小腿淤青的这一块是什么
她一边用小木槌敲击我一边问“疼”吗
她每敲击一下我就哎呦一下
这样真好，疼是真的，哎呦也是
不必弄虚作假
她快乐起来
跳坐桌子上
点燃一根烟猛吸一口递给我
我猛吸两口递还给她。两个人用这种方式
抽掉一包烟，整个下午，最后
她跳起舞来：烟蒂烟蒂烟蒂烟蒂烟蒂烟蒂
小诗
生病让我开始思考。
不思考因何生病
思考自然。
护士将窗帘拉下
灰暗左手右手一样回到我身上。
朋友送来的鲜花上面
聚集着恐惧。
我顺从鲜花的香味
吃一只苹果
是用嘴巴去思考。
城里的日子
你变得更贫穷。
探望你的人不断带来外面的消息
唯独拒绝谈论他自己
谢谢你们带给我欢乐的假寐。
小诗
傍晚走在回来的路上
触摸椰子树光滑
和看椰子树光滑
光滑非你所想
光滑得到触摸
旋转的人得到写作
这些人那么光滑
光滑非你所愿
这一天因这一刻
我感到我是新的
我在回来的路上小跑了起来
我小跑起来的时候也是光滑的
小诗
今天我读了几页书
一位葡萄牙诗人
他得肝病死了
他说过的话，肝病似的占据我的夜晚
“我写诗，我不知道什么是诗
我不知道什么是诗，我得以更畅快地写诗”
我写我感觉到的东西
不是我认知到的东西
地面上的汽车和酒店招牌
变成弧线嵌在黑咕隆咚的周围中
小诗
昨晚我想了一个句子
早晨腾挪到电脑上。
早晨一般我很多事
不包括写作。这次
除外（在非预设的结构中）
像今天。天空晴朗
地面冒出清澈的冷。
一群人膨胀起来，变成一类人。
我迅速加入进去，什么都不想
什么都不做，哪里人多往哪里扎。
我不后悔这一天我无思维地活着
用绘画笔在电脑桌面上划
先是沿着一个方向划，然后反方向划
最后没有方向随意划。
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划
我喜欢山上乱石胜过河中卵石。
小诗
地铁坐读。
适合慢读。慢慢
慢慢慢读。每到一站
在读到的句子下写站名：
百鸽笼、布吉、坂田、留仙洞等。
老人拄着拐杖进来，让出自己。
穿低胸衣的女人
你看她时，她会欠下身子，拉拉
胸前拉链。你不看她时
她拉得频率和声响更大。
现在我站读。
左右摇晃不适合写字，我画画。
下午三点多，
地铁人少。每进来一人我画一笔
代表某人身上的一部分。
到底站后书上都是站名、笔画和人像。
小诗
这时候比任何时候
都要安静。我敬畏安静。
当她们以1到10数字
一字排开，层层向我们展示。
此刻，人都有病态的需要
我的病态劝慰我呆若公鸡。
冰冻的。翅膀长在头顶上。
夜越入越深，这地方是旧工厂改造
却有着“皇帝的酒舞”之名。
洗手间洗脸时，我感觉从头到脚
充满匪气。我是皇帝啊。西瓜霜口含片。
我是符号我们在一起是符号学。
灯光扫到我我感受到
大小或长短是无意义的。
这辈子生而为人。也可活如草木、猪狗。
最好不要用任何称呼来呼唤它。
我看过土著电影，人们咿咿呀呀
靠发声学称呼彼此。
小诗
早安午安晚安。
安早安午安晚。
这么写，我惊讶。
写作的魅力在于惊讶。
恋爱，猎艳，提案报告；
揉捏术，你在干什么，倒挂。
我们谈论不在场的人时
我们是在渗透。
我常一个人扮演。
我正变得不可逆。
这是一个我和非我的世界。
我穿着格子衬衫，悲伤自然而然。
小诗
喝完一杯黄酒，身体暖。
爱拍身体的姑娘黄昏
闯进烂尾楼，在挖掘机上
一边喝矿泉水一边玩自拍
命名：硬度的柔软性
或夹缝快感。
我神智清醒，老路说
他喝醉了，才能摸到身体之门。
须弥认为，有些人喝酒以后不行。
通过谈话，将人分成各个类别
并连通好地面和空中电线上的麻雀。
我病了。你也病了。生病让我们亲近。
可是我们得了某种通病，
不知具体它是什么东西，该怎么下药。
我享受着，在感觉和事物之间。
半个月亮出来了，我更确信：这社会
越来越不需要理性。切克闹切克闹切克闹
小诗
电脑换主机，心情好。
清理旧文件，把旧软件装在
新主机上，像里外被翻新一次。
新思维得靠新物件，这是
这一段日子里我的发现。
每个事物都有多个自我。
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
视觉告诉你们。我心灵上的
很难向你转述，唯独写作。
没有言说欲的人，看起来完整。
喜欢靠近不规则形状的东西，
类似自然。山坡上一石二鸟
喜欢它，因为它没感觉
和我没裙带关系。
年过而立，世间诸物
无外乎一种言说形式。
我说起我，我就是我。
小诗
昏饱，站在太阳下
光照来自四面八方。
黑色风衣慢慢被加热，
眼前的事物比往常惊异。
树干直立，垂直于地面。
树叶弯下来，依附树干和重力。
一只鸟将声音消弭其中，
这些年的经历，简称鸟类。
还有偶尔的尖叫和大笑，
来自不认识的人们。徒增
它的神秘感。我是谜语嘛？
置身其中，请用荡漾描述我。
从里面出来，继续遐想。
一位外地游客向我问路，他的陌生
和我的陌生，统称陌陌。
小诗
推窗
不见田野和山村
得见田野和山村。
这非哲学。
这是自然。
我走进房间，拉下窗帘。
要有光才能写明亮的东西。
她送我台灯，可控亮度。
我引她到床边，
用嘴巴祝她晚安。
小诗
天越冷。黑得越快。
头发短。跑起来没顾虑。
这两年，短发者居多，
正验证这一判断。
这一切都是假的
有些人会思考这些。
喷泉边，有人举着空杯子
接水喝。轮椅上，有人唱着情歌。
大圆圈小圆圈
有些人去思考这些。
我顺从生活，自然变老。
我做了一个插图般的梦。
小诗
2103号房有人吗？
2103号房有人吗？
2103号房有人吗？
——“你好，
你着急吗？”
——“我不着急。
我害怕。”
回答来自别处。
他把衣服搭在衣架上
露出疲倦的人性。
他翻箱倒柜找声音。
柜子里的闹钟，视线里的嘀嗒。
他从不读柏拉图黑格尔。
他不在意韵脚。
意思是，风雨动不了他
除非电和电流同时经过他。
小诗
精力旺盛——写作；
精神不济——写作。
我在两者之间，必须换位思考。
不思考时，我直接感知。
手可触碰的东西，我触碰；
感知让位于触觉。
触碰一个东西时，
我忘了思考和东西本身。
刚网购的橙子，大家猜测其味：
水分大、略甜、略酸。众说纷纭时
我正大快朵颐。味觉告诉我
它不同于尔等所猜测。
和你们不同，我感到怡人。
我从事物中看到事物，在感官中
分辨感官的差异。正因如此
橡树是橡树，梨树是梨树。
小诗
昨晚在梦里被手术
医生带着口罩，边手术我
边聊着家常。
嗨晚上来我家吃饭吧不好吧
我爸妈明天就走了哦好吧。
自然如城市屋顶种白菜。
我蝴蝶标本一样，直躺在
毛绒手术台上，忘掉知识和工作。
我听见刀切割肉的声音居然
是毛茸茸的。
早上我看见窗帘、光影和电视机，
没有任何形式上的差异
屋里的陈设一切如故
像我这个人，这些年。除了
昨晚，它是梦，也是犄角。
小诗
天冷，适合写作。
适合素颜约会。
敲击键盘时，
我根本控制不了双手和双脚。
深南大道上的大厦林林种种，
靠压低地平线，
让其躺倒在这首诗里。
这是有讲究的。
今天你和谁在一起啪啪，
不和谁在一起。
两棵榕树在我门前也是如此。
那些坐在树根上一坐一天的人，
有一棵榕树之心。
两个孩子缓慢交替地跑，
一会躲在这棵树后一会
躲在那棵树后。我戴着围巾
树的形态直立眼前
和大厦的形态直立眼前，
这些无关紧要。
我不相信住在大厦里的人，
然我接受这些人走到树下的松弛感。
小诗
还有什么话没说那就不说了。
在滴滴快车上我还是把手机放口袋
一言不语
和一位女司机度过43.60元这么长的时间。
很忙时是一群人；
清闲时是一个人。
两个人时
和一群人、一个人都不同。
语境是安静的，闪烁的，我看见
一大群东西向身后闪退。
深夜晚归遇见自己的惶恐。
我正变成柚子
层层展开。
小诗
突然我想要一张蝙蝠头像
替换现在微信里的我。
这里是大都市，蝙蝠不常见
麻雀不常有，我一想到故乡
象征性就玉米粒似的铺满院子
院子是一种假设嘛。在深圳
我安静不下来。
一只蝙蝠飞过，
我分不清究竟是真蝙蝠还是念头。
这几年我都试着观察
人和词语的关系。
仿佛蝙蝠
这种翼手目动物。
我已等不及了。
一只真蝙蝠也不行。
我只是用它打比方，
所想未必所想见。
有一天我骑上蝙蝠，万物将低于我。
小诗
雨中，一棵树在跑。
一棵棵树在跑，树上的雨水
被奔跑的树甩向周围。
在梦中，我做着与之相对应的事。
我们的住所，很多住所
高过它们。这是我们的限定。
在房里我感觉安全多些安静多些。
宅男类似弹簧，
需要一个附着力与之作对。
有时，五官是多余的、
不可救药的、下沉的、
漂浮的摆设。
N年以后，我变得厌倦。胆怯。慵懒。
雨中的日子
形容词似的，腐蚀着我。
小诗
上午十点我在书吧等人。
各类图书以它们的面貌，
被命运安在这里。
今天的人需要安慰。
我安慰别人之前，
首先安慰自己。
明亮的一天，
人的心情会透明些。
书上的文字有一种植物之美。
我等的人还没来。
我猜我是一本毛边书，
来的人必将以裁纸刀的形式进入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