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诗人：伊沙
提问者：樊樊
一．樊樊：伊沙您好。我们就直截进入主题吧。这是一个诗歌边缘化的时代，许多诗人为自己的诗人身份感到尴尬。著名如您者，是否有生不逢时之感？在您所处的现实中，您对诗人的命名和角色定位是怎样完成的？
伊沙：我从未有过生不逢时之感，而且正好相反，我常常觉得自己生逢其时，不早不晚，来得正是时候。何况我今年已经45岁，人生刚好过半，这时候谈论这个问题，不是太晚就是太早。
第二个问题：不断地写，好诗迭出，自然而然，就完成了。
二.樊樊：作为口语诗的代表诗人，您认为口语诗与意像诗的分岐在哪里？口语诗和意像诗在诗的终极指向上会殊途同归吗？
伊沙：这两种诗本来是诗歌发展不同时期的产物：先意象，后口语。但在十年追赶完别人一百年发展道路的中国，让二者在同一时态下存在了，而且时间不算短，二者分歧一言难尽，但肯定不仅仅停留在形式上，关乎诗人的世界观、人生哲学。你的问题已经是答案了：不论口语诗，还是意像诗，在诗的终极指向上殊途同归。我目前的写作，在坚持口语大风格的同时，很注意吸纳并再造意象诗的技巧和跳跃性，这在我自《唐》（2002-2003）已降的作品中，是不难看出的。
三．樊樊：哈，为了让读者更好地了解您，您可否用一两句话为您的诗歌贴一个不可复制的标签？
伊沙：我们这一代从上个时代过来的人，很警惕“标签”这个词；你们年轻人反倒失去了对这个词的警惕，在商品时代是否还爱上了这个词？如果一定要用，我用“饿死诗人”或“车过黄河”——我觉得它们已经可以编入《当代成语小辞典》了。
四． 樊樊：中国当代诗人中，你最推崇谁呢？
伊沙：我通过两个途径来回答你。一个是今年以来的“投票热”：我先在长安诗歌节首届“现代诗成就大奖”的投票中将严力列为选票中的第一名；后又在微博“神马诗歌”首轮票选中投了严力一票，今年以来我投了不少票，但在两个月里得了伊沙两票的诗人惟有严力一人。
另一个是今年1月份写的一首诗：
《梦（117）》
我正在填写一张
某诗歌奖的选票
在“最佳诗人”一栏
写上了“徐江”
在“代表作”栏里
填写上“《杂事诗》”
又划掉
改填为“《猪泪》《科索》”
在“最佳诗评家”一栏
写上了“沈浩波”
在“代表作”栏里
填写上
《中国诗歌的残忍与光荣》
填完了
一抬头
见浩波光着头
正站在我面前
嘎嘎嘎地笑着
在稍远处
徐江也在
斜坐在地上
抽他的烟斗
还有很多诗人
和诗评家都在
有的作为评委
有的作为候选人
大伙都立在原地
彼此之间
保持一定距离
很快变成国际象棋
大棋盘上的大棋子
接着又变成英格兰
4300年前垒成的
巨石阵
我想投票代表的是意识，那么一首记录梦的诗，记录下的是潜意识——我想我已经很好地回答了你。
五． 樊樊：读过您的《车过黄河》，《饿死诗人》，《生逢毛时代》等诗歌，我不能简单地说这些诗歌只是对中心话语权的解构，或者是对某种神圣与崇高的消解。您的反叛，独立，自省和口语化的表达，无疑在诗歌史上形成了一个断裂代。我想知道，你是否感到你的分行语言已自成传统？如果不完全是，你在诗歌中是怎样完成和几千年的汉语传统的衔接的？
伊沙：毫无疑问，对很多后辈诗人来说，我就是传统。最早公开讲出来的是马非，1999年在北京的一个饭局上，马非对在座的不少70后诗人说：“你们的传统是屈原，我的传统就是伊沙。”——说得语惊四座、掷地有声！
与几千年汉语传统衔接，表面上的一个例子是《唐》，其实还有一条早已有之的暗道：首先我是一个纯种的中国人，我的血管里流淌着祖先的血液；其次我的写作是一种非常强调当下性在场感的纯粹的本土写作，第三所谓“口语”就是非常注重正在发生的“活汉语”的滋味和魅力，于是这样的衔接便自然而然地完成了，是一种真正的衔接，接得严丝合缝！
六．樊樊:你信任这个时代的读者吗？他们符合你的期望吗？
伊沙：我不把“读者”抽象为一个概念，他们是一个又一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人，我遇到过最差的读者，我也遇到过最好的读者，举个例子：最近，我在微博中碰到不少我的老读者，他们到现在还能够详述我十年前的诗歌、小说、随笔，《结结巴巴》《车过黄河》也刚在微博里完成新一轮的流行；与此同时，天涯社区的天涯诗会里正在展开对我的新一轮批判，其批判言辞的愚昧无知在我这项记忆里是空前绝后的。
七．樊樊：呵，据我所知，你的一些诗歌在国外广受青睐，比如《生逢毛时代》。不过，也有人认为这首诗受到青睐的原因，是露了自家的丑。在我们的国度上，是比较适合赞美词和颂歌的,您对此可能感受深刻，能谈谈写这首诗时的贴身体会吗？
伊沙：还是把这首诗再读一遍来看看他们说的对不对？是不是说反了？
《生逢毛时代》
我无法选择自己
肚脐眼的模样
并要求它
不要生得这么丑
我也不想老是
把肚脐眼里的
藏污纳垢翻出来
展览给人看
这首诗是我在2006年6月去湖南长沙参加一个诗会然后去韶山看了看，回来之后写的，我所有的感受都写到这首诗里去了
八. 樊樊：诗歌内部存在的坛和圈的现像，似乎把诗写给行为艺术化了。你怎样看待这种现象？
伊沙：还是宽容点吧，别人也得活，你相信文本，就有人相信行为，各显其能，各得其所。再说，他们可以让这个坛子显得热闹一些。
九．樊樊：我想问一个敏感的话题，一些诗人把沈浩波获了人民文学奖和您给省长写论称之为招安，因此认为您的中心话语权解构意识最终走向了功利化和伪民间。请问您怎样看待官方和民间，民间和招安这些对立的概念？
伊沙：没有起义，何谈招安？你说的这些诗人是把我和沈浩波当成了梁山贼寇了么？他们自己怎么不当？可别真把诗坛当水浒当江湖了。人民文学年度奖，每年颁发俩诗人，此前所有的获奖者都没有沈浩波著名，此前所有的诗篇都没有《蝴蝶》优秀，沈为什么不可以得？
他们说的省长不就是指吉狄马加么？我不是给青海省副省长（现在又升了，已经是省委常委）写评论，我是给优秀诗人，在国际诗坛最有影响的中国诗人之一吉狄马加写评论，更何况他还是公开赞誉我为“中国最好的诗人”的我的一大知音，给过我多次帮助的我的真正的朋友，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民间是我的生存状态和艺术立场，它的尊严体现在：它不以与其它任何概念的对立而存在。
十．樊樊：呵，写诗这么多年，声名和荣耀之外，诗歌一定让您有更深的受益吧？能具体说说吗？
伊沙：当然，它让我找到了理想、事业、信仰和灵魂，让我有了一颗还算坚强的心！
十一．樊樊：有关诗歌的纷争一直不断，您也一直在风口浪尖上，一个著名诗人似乎成了一个问题诗人（请恕我的冒昧）。您以为这是您的性情所致，还是时事所致？能客观地评价一下自己的优点和缺点吗?
伊沙：这个问题我私自想透了，一切源自于我的更富于先锋性——扩而大之是更富于创造性的诗歌所引起的永恒的争议性，以及我对自己诗歌的坚决捍卫，它们是我生的宝贝，我有责任保护它们。我在单位里低调得要死，一个我教过的女生说我是“西外溜着墙根走路的人”，为什么？在那里，没有诗需要我保护，至于人，又没人吃我，吃点小亏算什么。
首先我不是一个坏人，而且还是一个好人，在此前提下的优点和缺点都不过是我的特点的两面，恕不一一道来。
十二．樊樊：这些年来，诗人的自杀事件，以及诗歌界的各种八卦与丑闻层出不穷。你是否觉得诗人的名号下需要一种行为的底线？基于爱、平等，尊严和人道主义的立场，如果请您起草一份与南丁.格尔誓言相类似的诗歌宣言，您会怎样写？您认为有必要这样做吗？
伊沙：与这个时代社会上层出不穷的种种丑恶现象相比，诗人制造的所谓“丑闻”都严重得等而下之，诗人的自杀率、非正常死亡率肯定低于全国平均值。
你说的基于爱、平等，尊严和人道主义的立场，我当然觉得很好，但我不喜欢宣言这种形式，总觉得宣言、宪章一类的东西，与真正的诗人和艺术家是天然抵触的。
十三。樊樊：我的这些话题可能让你沉重了，我们聊点轻松些的话题吧。您平常是用电脑写作，还是在纸上写作的？
伊沙：诗歌待遇高点，先写在本子上，然后用电脑修改，其他文字直接用电脑
十四。樊樊：你的休闲时间是怎样打发的？看见您的博客里有一些与足球相关的文字，您喜欢踢足球吗？
伊沙：喜欢，在踢。
十五。樊樊：哈哈，聊聊女诗人吧。您觉得女诗人与普通女人有什么不同之处？您喜欢和女诗人们交往吗？
伊沙：对于“女诗人”，我也拒绝将此抽象为一个概念，她们是一个一个具体的人，女人有一千种，女诗人就有一百种。她们除了会写诗，具备诗歌写作的知识和技能，或许还有才华，本身就是普通女人吧，无此普通的一面我想可能写不好。
我喜欢跟美好的女人交往，女诗人是她们中的一部分。
十六。樊樊：如果在爱和艳遇之间，只能选一个词，你想选什么？哈哈，这个问题也可以不回答。感谢您对《当代诗人》的鼎力支持。
伊沙：当然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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