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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杰 ◎ 最慈爱的母亲
    首先坦白的讲,诗人庞培的诗歌我以前只匆匆读过一些,没认真关注过。但在2013年,我偶然看到诗人张维在其诗生活网站专栏贴出了庞培在诗人杨键长诗《哭庙》讨论会上的发言后,我感到有些吃惊,庞培的发言虽不长,但言为心声,却有非凡敢言担当,可谓掷地有声,我在遥远的远方感到了一种摄人心魂的震荡,这是一种强大的心灵冲击波,这让我想起2008年春我当时在北京灯市口中国书店淘旧书,无意间看到“七月派”诗人阿垅所写的《南京血祭》一书夹杂在一堆旧书里,出于好奇,我取出翻看了一下这部反映南京大屠杀的长篇小说,看后我了解到,这个书是阿垅在南京大屠杀1年10个月之后写成的,并很快获得了当时中华抗敌文协文学评奖活动的一等奖,但不幸的是,作品尚未刊出,战火便烧毁了这部长篇小说的手稿,使这部小说没能出版。作品被烧毁后,阿垅没有气馁,凭借记忆他又一口气又重写了一遍这个长篇小说,至此才有了我们今天读到的《南京血祭》。在《南京血祭》一书后记中,阿垅写道:“我不相信,'伟大的作品’不产生于中国,而出现于日本,不产生于抗战,而出现于侵略!这是耻辱!……”看完这本书我不禁为诗人阿垅的一腔赤诚情怀所触动,也因了这个由头,随后我就找了一些阿垅的诗来看,一看我吃惊不小,原来阿垅的诗写得竟如此之好,而关注他诗歌的人显然又何其少,而命运多舛的诗人阿垅在1955年又因“胡风案”被捕并含冤瘐死于狱中,这显然有些不公允,于是我就写了2008年初那篇《读“七月派”诗人阿垅两首诗所想到的》的感言文章,算是为诗人阿垅鸣下不平,同时也是呼吁其他研究者在做相关“七月派”新诗研究时,能多关注下赤诚的诗人阿垅。于是,我也像当初关注诗人阿垅一样,开始关注起诗人庞培的诗歌,这即是因缘起由。
  经过电话邀约,经过十几天甄选,我从庞培发来的诗歌里(同时也发来了2014年元月所写的最新创作感言,见网络讨论贴),慎重筛选了143首诗歌,先大致分为三部分,其中第一部分是庞培诗集《母子曲集》,有诗92首,抒写了他对母亲的追思,写得很感人,因篇幅容量,我于是从中细选出50首,作为诗生活网空中键盘诗歌论坛在线网论所用;此次网论第二部分是庞培诗选《数行诗(1991-2011)》,共200首,选其54首;网论第三部分是庞培的一首长诗《谢阁兰中国书简》,共64首,选其39首。庞培第四部分诗歌是写于2009年的一首长诗《深海恋人》,是首有480行左右的长诗。综合一算,此次网上在线研讨是前三部分诗歌,共356首诗作里遴选出143首短诗用于各方诗友精读和研讨。除此以外,诗人庞培还有其他一些短诗,数量也不少,另外诗人庞培还有2011年在苏州启园写有由140首短诗组成的长诗《忧伤地下读物》,这就是此次网论的一些前期大致情况。
  我觉得对诗人庞培《母子曲集》(92首)的静心阅读,也是一种需要读者参进诗行内里的对话式解读,同时被作者深沉、丰沛感情世界所描绘的感人的逝去之爱所引领,复现那些由诸多过去的时代细节所引发的感人场景。诗人庞培《母子曲集》里其中《一:“街路热哄哄……”》《二:母爱》《四:一段废弃的旧城墙》《五:在树林里》《六:飘雪》《七:肖像一》《八:肖像二》《十:咏秋》《十一:你的年代》《十四:秋天的妈妈》《十八:“闸桥河的水……”》《十九:妈妈的话》《二十一:被淡忘的母亲》《二十二:“街上又下起了雪……”》《二十三:天空蓝得像葬礼》《二十四:穿袜子》《二十六:在河边》《二十七:我爱……》《二十八:“她仍在院中种植蔷薇”》《 三十:一函春天的妈妈》《三十二:废墟,泥泞和弹孔中的妈妈》《三十三:空间》《三十四:“不久天就要亮了……”》《三十五:江阴》《三十六:晚饭花开》《三十七:妈妈的温馨》《三十八:长日班的妈妈》《三十九:回忆哟、请保持洁净》《四十:船歌》《四十一:仿佛时光倒流……》《四十二:儿子的诗》《四十三:拍被褥》《四十四:悲歌》《四十五:当田野接纳你走近春天的门槛》《四十六:“我翻开一册诗集……”》《四十七:月亮上有我们的谈话》《四十八:蚊烟香》《四十九:石码头的锁链》《五十:挽诗》《五十四:思念》《五十五:门窗》《五十八:豆腐店后门》《五十九:新月形巷》《六十:颤栗》《六十一:树荫底》《六十二:1970,夏日纪事》《六十三:回忆》《七十五:野河》《八十七:旧居》《八十八:江水缓流》,即这五十首诗歌所带来的心灵触动,令我感怀良久,而这里第27首,第38首,第41首,第43首,第44首,第45首(读到此首时,感到挚真,充沛感情所带来的深层回味),第47首,第48首,第49首,第58首,第59首都让我感到尤好。
  我们来看庞培《母子曲集》里的第38首,这首诗传达出了许多潜在信息,其一应是妈妈的现实,即是子女们的现实;其二则是妈妈的现实,也折射了子女的未来;其三则是一种不断革命所导致的真实民生图景等等……:
  三十八:长日班的妈妈
  妈妈上长日班带的饭菜
  用的是一只用了多年的旧茶缸
  上面的搪瓷剥落
  花印已看不大清
  一年四季,无论寒暑
  茶缸里装一小口饭
  米饭上一小筷青菜、豆腐
  外加几根萝卜干……
  她用一只自己织的网兜拎着——
  那个年代,城乡间有许许多多
  这样的女工、女职员,仰脸微笑
  用生着病的虚弱膝盖
  涉过重重饥饿的年代——
  旧时代历史的真实面目在我读这首诗时,再一次重现了真身,白描诗句里平民母亲所透出的清穆的精神力量,静静唤醒、拍打着我。而《母子曲集》第39首里也可感知到庞培诗歌里禅意的一面;再看《母子曲集》第48首,读完此首你会陡生人生如梦的悲叹,“在孩提时代的长条凳上”的诗人所看到的大人们的生活,仿佛就已能看到自己的未来。一切都在无情消逝,母爱也不例外,我们所能唤回的,只是空空记忆和黯然神伤。追思深处,诗句给我们带来了无限的凄凉,母爱,某种意义上,也会生出追思者的颓唐和独有的无法梦圆的浩叹:
  四十一:仿佛时光倒流……
  秋风一阵阵
  秋风吹来时,仿佛有水流从你身上经过
  树影起伏
  空气有潮汐的感觉
  当你坐在院子里
  在孩提时代的长条凳上,妈妈
  正和你说话
  临出门前,她把身子缩进了衣橱
  要给你找一件长袖秋装
  这汩汩的秋风变成一团柔软的衣物
  妈妈的呼吸尚未冰凉
  在秋风中,你会记得她身体温暖芬芳
  风一阵紧似一阵
  吹来的只是世事恍惚
  你真想再看一眼那个衣橱
  但你听到的只是妈妈出门后长时间的寂静
  第61首里在母爱和童年回忆中,所折射出的强烈的人生如梦的现实质感,都呼之欲出,在这首诗歌里,庞培写到了“小人书”这个意象,这马上连通了我心底童年时对小人书的热切渴望(我那时就集有三四百册小人书),由此我也发现50后,60后和70后在一些时代记忆上是吻合的,是共有的吻合,也是有亲合的历史记忆交集在内里,并在内里情感上连通着这三代人,即50后、60后和70后,就是说这三代人有一些共有的历史记忆,所以这三代人应该更有基于相同或部分历史符号和符码的共同语言,而产生相同的情愫共振,但以上这些,让80后、90后甚至是00后来理解,可能就理解不通,比如电影院看革命电影,看小人书,滚铁圈,玩玻璃球,看红宝书、样板戏,挎军挎包,骑红旗28车或凤凰26女式车,胸戴各种毛像章,2分钱买个大烧饼,住大杂院,收集各省市布票、粮票,看大字报,看批斗会游街等等,这些历史符号和记忆,80后和90后估计肯定不太感兴趣,甚至还会讥讽这些历史记忆,这样巨大的语境鸿沟,必然导致彼此的巨大现实认知差异和对母爱具体表现上的差异。因为50后,60后和70后他们和她们经历的时代有许多呈现交集的共有符号或社会实践所带来的经验,而在现在的网络和电脑时代,这些旧革命时代里旧有符号里所堆垒的浓厚情愫,早已经消亡殆尽,只剩成了50后,60后,70后脑干里的神经元细胞记忆,也就是说那些完全属于那个时代的符号已经在慢慢随着50后,60后和70后的消亡而消亡,最后将变成失去几代人记忆温度的冰冷文物,出现在博物馆的玻璃展柜中,这多么残酷和可怕。
  但庞培《母子曲集》里一些追思母亲的诗歌让这些记忆复现了,并感动了我,此时如果我把这种因思维落回旧时街巷的诗歌,所引发的感动,说给正在网游的90后和00后,他们肯定觉得没有任何触怀,也会觉得不可理解甚至完全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反应。我想80后和90后应和00后一样,肯定也是无动于衷,因为我们共有的一些时代符码已经完全不同,这些年轻人可能在童年记忆里完全与我们不同,我们回忆的是旧时代城市大杂院的童年,而90后们则处在鳞次栉比的高楼童年记忆里,90后们甚至没有胡同记忆,只有电梯记忆,总之外部幻境和内心世界一切都改变了,而我们的50后,60后和70后们却无法磨灭自己顽强的童年记忆,并与以后的时代保持着一种疏离,我们在凭吊我们永远消逝的昨日之光和昨日之有,这是以后的新新人类永远无法理解的,这似乎就是一种不可沟通的鸿沟,诗歌所展开的想象空间和影视的信息呈现效果显然不可同日而语,但我对影视依然保持悲观,因为影视也不能拉回那个消逝的时代,只能是短暂的复现,而诗歌,更是极其短暂的复现,随后就是影院里影片结束后的灯光大亮,观众只感到一种观看的结束,于是一切都随着灯光变亮,一切的时代都化为散场后观众纷沓的无情离去的脚步声,最后,连脚步声也消失了,一切都静默成大空,也无人再去理会了,这就是无数时代变迁和对应在某一时代的一代代人的消逝和相互难以贯通。
  在国内大陆,诗人宋琳曾写有一首名叫《母亲赠给保育箱中的婴儿》的诗歌,也写到了母爱,整首诗就像温馨的摇篮曲。
  诗人翟永明写于上世纪90年代的组诗《十四首素歌》,是献给母亲的,也是翟永明很喜爱的一组诗。
  翟永明曾说:“《十四首素歌》主要就是谈她和我两代人不同的生活状态、理想和追求。这首诗在反复比较我母亲和我的青春,以及青春的流逝。她们那辈人更多是一种理想主义、激情式地生活,她们的追求是我们不理解的,我们的生活和对生活的选择也是我母亲那代人不能理解的。我想表达的是,母亲和女儿在经历过很大的冲突后,在一定的年龄段或成熟时期还是会达成谅解。我觉得每个选择都有它的价值。……我母亲是一个非常强的女人,个性、能力都很强,非常敏感,对人的认识和世界的认识是非常敏锐和清晰的。如果她不是生活在那个时代,可能会是女强人,她身上的素质可能发挥得很好。除了能力以外,她还有传统意义上贤妻良母的东西,对家庭和儿女都有非常多的投入。但我母亲那辈人,他们所有的精力和激情都给了革命、建设祖国这种比较宏大的理想。”(4)
  “也许对我来说,使我成为诗人的最重要因素和最重要的人,是我的父母以及我和他们的关系。”(4)翟永明还曾这样解释生命中那段最为紧张的时期。
  无疑,母爱也如童年一样,“童年即是一生”(杜涯语),影响了我们的一生。
  诗人杨键也写有《给妈妈的诗》,共10首,刊于《读诗》2012年第3期。
  诗人杜涯1991年秋天写的《庭院》一诗里的结尾句也曾深深震撼过我,《庭院》一诗结尾是“母亲静静坐着,脸上开满黄花”,到此一句,全诗戛然而止,高度廓约地写出了在乡村生活里历尽一生农事沧桑的衰老母亲,并发散着凄美神光般的再现,传神朴素的句子,传达出千千万万个底层母亲劳苦一世,隐忍一世的默然和寂然神态,这是对母爱的天赋摹刻,不可多得。
  诗人寒烟曾言:“在有的历史阶段,诗歌既作用于人的心灵和生命,又同时作用于社会事件;但在有的历史阶段,诗歌更多的是作用于人的心灵和生命。我觉得,就当前来看,诗歌与社会的关系,就暂时处于后者。”(5)
  而女诗人寒烟写母爱的诗歌,充满了悲怆反叛的心音,寒烟母亲的婚姻很不幸,给寒烟带来了屈辱,寒烟认为她创作的三首写母爱的诗歌《碎碴》《母亲》《命名》,“它们都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母爱””(寒烟语),而且也不是普通的母女之爱:“……自每一碎片收集你变形的真实∕母亲,你为何坚持用噩梦为我哺乳……如同青苔幽暗的证词∕我被指定在那里∕用嵌入周身的碎碴,摸索∕那更尖锐的来处:∕注定无法洗净这姓氏的血污”(寒烟诗歌《碎碴》),以及“母亲,恐惧堵塞我的嘴巴∕绝望在我的头顶开花∕……用你眼中的溪水幻想爱情∕在平静灿烂的外表下,预谋爆炸∕……我是你的女儿,母亲∕我撕裂前朝的宿命犹如撕裂你的心∕哦,你的柔韧,我的自焚……我该怎样抗争,母亲∕……我是我自己的深渊?”(寒烟诗歌《母亲》);诗人寒烟还有一首诗歌叫《命名》,像《《碎碴》《母亲》两首一样,是带有女性反叛和反思意识的去定位和审视带有切肤之痛的母爱:
  《命名》
这家园上空的星星又大又密
词语一般清晰,有力 
妈妈,指给我看最远的那颗星星
它是这世界的边缘
多年来,不是它一次次把我带走?
我会背诵今夜的星空
但我知道,它不属于记忆
它是我永远无法说出的——
星,人,命运……
因不说而更加汹涌
“妈妈……”
我咽喉中这悲怆的气流来自海上——
它早已把我们分隔
这世界上有了海
便有了“漂泊”的词根
  从女诗人寒烟以上三首诗歌的一些意象呈现和诗人内心反思批判式的梳理中,读者可以体量出作为不幸婚姻的子女,诗人寒烟并没有觉到生命的自豪感,只感到了屈辱,对母爱这样的反思式诗句坦承,恐怕在国内母爱诗写领域里应是独树一帜的,也令人唏嘘不已。母爱,在人性层面里并不是高、大、全,而是在有些时刻带有人性暗面和尚存蒙昧的母爱,在本真的诗人这里,母爱被祛魅,现出多样的表现体与面,具有了走进诗句里的生活真实和心理真实,这样的母爱差异呈现,应是有其诗意价值的。
  有人曾说有些女诗人对母亲的描述,苛责大于赞美,但就我读到的诗歌作品来看,女诗人对母爱的赞美远大于苛责。女作家张爱玲在带有自传色彩的小说《小团圆》里写了自己母亲的冷漠,以及置幼年的女儿不顾,远走海外的例子,但那只是一个特殊时代里的特例,并不代表母爱光辉赋予我们人间真爱的主体。
  庞培诗集《母子曲集》共92首,有一种集团式的呈现,相比其他国内诗人的写母爱,则大都是零星的或一束的,我们都陷在自己的各式激情里,往往忽略了母爱作为背景的存在,也许是一种遗忘,我想也许是一种太熟悉而导致的难以抒发或是难以寻到抒发的落点,但如果我们一旦开始将母爱纳入我们聚焦的视野,也许一些触动精神根基的神奇语峰就会此起彼伏的出现,比如诗人杜涯曾写有《岁末为病中母亲而作》一诗(1):
……
“妈没事,只是有些糊涂了。”天明,电话传来
乡音。糊涂,源自生活的积累,源自你没逃脱的
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为何你不将那个
猛然摔倒和从此卧病床塌的日子跳过,如某种
传说?我看到薄被下的你,越来越小,似一段
朽木,会忽然问一句“门关了没”,然后翻身
……
无可阻拦地,你衰老,在堂屋和庭院中逐渐
缩小,在村庄的孤单中任性地患病,不顾
槐树和柳树的疼痛,这个过程我经历
了十几年,我接受,如同接受落日的缓缓
远去。你,十八岁嫁人,伺候丈夫,上厨下地,生
五个儿女,在十几里地面消耗尽一生,母亲,生命
的存在对你来说是什么?是每年洗几床被褥,做一堆
冬衣?收完三夏和三秋,不再为全家的粮食发愁?
卖完烟叶,有钱去买酱油、醋、盐和鞋面?
种的桐树被乡邻强占,回到家中忍气哭泣?
在荒僻的地方默默过完一生,不知道几十里外
的事情,然后生病,将世界缩小到一张病床上?
……
有一次我听见你嘀咕说“想回去”,然后不再
吭声,像一个说错话的孩子,不敢承认说过的话
母亲,我想知道你想回到哪里去?回到
你强壮,我幼小,我们一同在秋天的
楝树下拾捡楝实?或者回到春天
的庭院,我从外边玩一阵回家,看到你
在水井边捶衣,回转身,院中的两棵
槐树开花了,我忽然感受到了你内心的寂寞?
……
  ——《岁末为病中母亲而作》(2005年)(节选)
  杜涯这首《岁末为病中母亲而作》在母爱诗写上达到了儿女告白关爱的极致,会令一些高傲和挑剔的读者,在神圣母爱面前垂首并开始反思这个世界一些本源存在的实质,所以作为一个东方古国的诗人,我们对母爱的正面诗写在过去,当下,还是未来都是一种极其纯正,并带有一种纯粹精神的的抒情品质,是不可多得的为人类精神立言和立行的诗写,母爱本是宇宙万物共同本质的一种,也是黑格尔所言的绝对精神之一种,她的精神实体就是母亲,而不是其他。在黑格尔看来,精神具有一种神性,它是神在世间最高贵的体现。而母爱作为一种绝对精神,便具有这样一种神性的高贵,所以,我们一旦面对母爱的抒写,就应遵循一种契合神性的纯粹,这种纯粹是基于人性之中,并高于人性之上的一种纯粹,以唤醒我们诸多的精神,如爱的精神、向善的精神、朴素的精神等等,都是会从那里产生并最终会返回到那里去,因为,母爱联通着万物的本质,甚至即是本质的一种,在一种广义的意义上,宇宙整体即是母爱,宇宙里的恒星光明和物质存在都是一种宇宙母爱的传达,在此意义上,才有人类在宇宙中诞生的可能。母爱是不消逝的,而人类却会在未来消逝于宇宙中,但新的人类会被宇宙母爱之神造出来。
  杜涯和庞培一样,在有些刻画母爱的诗篇上,充满了伤逝的灰色基调,比如杜涯《给母亲》这首诗(2),即使一般人看后应都会动容:
   《给母亲》
她活着时喜欢清扫残花和落叶
吃素食,穿自己做的粗布衣
每年春天养一窝鸡娃,栽几棵幼树
立冬后用白纸贴糊风门和窗户
侧身睡觉时怡然得像个孩童
如今她躺在故乡的河堤旁
在一大片柳树和杨树的浓荫里
坟上开满白雏菊和紫花地丁
有时我去散步,会看到上面有许多
黄粉蝶飞翔,花背鸟在柳荫丛中啼鸣
我说:谢谢你们,陪伴了她的寂静
有时我会梦见她回来家中
给我做饭、开门、叠被、晒衣
拉着我烫伤的手腕细看
她坐在院落里,我站在屋门口
紫楝花盛开在院落上空
光阴中,仿佛她仍健康,我仍芳青……
                     2012.10.2
 
  对于母爱的深远缅怀,2012年诗人杜涯还写有《记住》一诗(3),我个人认为,写的也是不错,情感穿透了时空的铁墙,真实还原了一个底层贫瘠乡村中原母亲的风貌,而事实是,我认为这其实就是许多外省乡下母亲的形象,读后读者应有一种令人感喟的心灵不安,这种不安应是一种唤醒后的不安,也是一种疏离真情后又复归走向真情的不安,万物皆有灵,天国的母亲仍在向人间放射着不可磨灭的母爱光辉,仍在执着眷顾着我们在人间的冷暖:
……
记住秋风中的村庄
村边白杨的金黄
记住田野边堆积的枯叶、喂养
深秋树林边的萧瑟
也记住晚霞在树梢上的停留
夕阳沉落后暮色弥漫的苍凉
记住立冬后的白菜地
吹过晴朗冬日空旷路上的一阵风
母亲啊,记住我们的风门、灶屋、锅台
烟囱口飘出的忍耐的炊烟
记住我们的五月麦田,霜降后的红薯地
冬天里堂屋中生起的锯末火盆的纯良
记住我们曾为母女,这是
我的福缘,你的明月、善心
记住——请不要忘记
无论你在天国,还是去了山水之中
你看,这么多的低处的光,树上的蜜,风中的依靠
而我那时不知道
 ——《记住》(2012年)(节选)
 
  所以我前面说庞培诗集《母子曲集》里92首诗作,是国内母爱诗写的集中大量的呈现,而国内其他诗人目前还没有像庞培这样集团式的呈现,就是基于以上粗略的梳理而得出,我认为这样的母爱诗写是有一定诗学意义的,也填补了中国新诗创作领域里的一些空白,这些写母爱的诗歌,最起码唤醒了我们当下诗歌写作中一些不被重视,被遗忘和被忽略的诗写领域。另外读《母子曲集》,我觉得庞培不仅仅是在写母爱,他同时也是在写他所经历的那个时代,他不仅是在抒写母爱的伟大、圣洁、谦卑和苦难人生里的真挚、坚韧和勤劳,同时也暗含了对那个时代的反思式和复现式回眸,这是很难得的。所以中国50后、60后诗人所做的诗歌抒写工作,有一定的旧时代记录和旧时代之殇呈现,是很好的个人诗历史,是有独特意义的,这些在70后、80后、90后里就把现实在文本里变现的不够,况且70后,80后 ,90后,他们的现实覆盖不了50后、60后的中国现实,所以即使有心,也无法有为展现上一代的历史现实,上一代的历史还需要是见证者同时也是经历者的50后、60后诗人来写,可能会更能复现上一代的历史真实,就是说,原生态的本代人写本代人的历史真实,我觉得尤为可信,而不是交与后人,让后人依据第一手或第二手的相关历史资料去罗列一些历史真实,同时这些也不仅仅是题材的问题,也是关乎身世和家国的历史真实的问题。我还想说,历史的真实,不是靠后人的杜撰和想象去完成,那样是八卦历史真实,多少会让历史真实走样。  
  庞培《母子曲集》许多回忆母亲的场景都是以庞培式的童年眼睛和童年感知来传布和重现,童年的无邪跨越前半生致敬着远去的消逝,亡故,因了母爱的回忆而生辉。儿子在数年后,终于体悟母亲后开始为母亲发声,带来了奇异的效果和震撼。庞培忠实地还原了一个让人垂泪的处于社会最底层的贫穷妈妈。诗人在回忆的呼唤里,让我们感知到他是何其依赖母亲,何其依赖那个人树根一样的童年,这如同杜涯对城市童年之外,对乡村童年的真实描述:
  “对我们中的一部分人来说,童年即是一生。我属于这一部分人中的一个。
  我的童年是在河南中部一个绿树成荫的村庄中度过的。童年的记忆虽远去而清晰,它像一条忧伤的河,流淌在我以后的生命中。即便现在,某些个早晨当我睁开眼睛的瞬间,忽然间就淌下泪来:我想起在我童年生活的故园,多少个春天的早晨,当我一觉醒来,门外已是鸟语花香、柳绿花红、蝶飞蜂忙。我这样说是一点也不夸张的。我家位于村庄的最南端,有前后两个院落,院中分别栽有杏树、槐树、苦楝树及其他会开花的树木。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些,我要说的是:我家前院前面的低地处是一大片杂树林,穿过杂树林及一条干涸而平坦的寨河,便是一个硕大的桃园,每年,桃花都开得异常绚烂。由于我们家前院没有院墙,所以我常常一站在门口便望见了不远处的桃园及远处的田野。常常地,在春天的上午,我坐在门墩上,望见门前的树木绿了,桃花在蓝天下绚烂地开放,望见年轻的父亲向南穿过杂树林,越过平坦的寨河,然后绕过盛开的桃园——虽然他的身影逐渐被桃林遮挡了,但我知道他正向远方的田野走去。整个童年,我都是在望着父亲走向桃园、然后看见父亲从桃园那边回来中度过的。
  后来父亲患病去世了,桃树也被一棵棵砍掉了。当我站在屋门口,怎么样也望不见盛开的桃园和从桃园那边归来的父亲了。这是一个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现实。父亲去世后的最初几年里,我常常在那片消失的桃园上、在田野上、在杂树林里游荡,像一个游魂一样,周围人对我如此的行为已习以为常。日复一日地,我都在想:那往日美好的一切到哪里去了?那明媚的、温暖的、繁花盛开的时光都到哪里去了?在那片遥远的土地上,我的童年消失了,父亲去世了,许多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去世了,桃树被一棵棵砍掉了,往日美好的一切再也找寻不见。一些人,一些花朵,一些树木,一些温暖而光明的事物,它们来到我们的生命中,然后它们又从我们的生命中一个一个地消失,我们的生命就这样被一年一年地带走。我们就是这样在被一年一年带走的生命中存活着。对此我们无法回避,无法阻止,也无法挽留。”(6)
  的确,如杜涯所言“童年即是一生”,这个总结里所蕴含的精神磁场决定了我们,只是我们并不引以为然或引起我们特别的关注和对待。在追思亲人方面,不同的是,杜涯此文里和一些诗歌里,追思怀念的是自己的父亲,而庞培追思怀念的是自己的母亲,但内在情感却是完全一样,是完全想通的,都是极其感染人的。庞培的许多诗歌就是个人自传,写时用了多种手法,尤其是场景白描,令人印象深刻,如回原初。庞培诗歌里也有悲悯,如《咸萝卜干》等诗,庞培并不避讳那个贫瘠时代的贫穷,并将其升格为一种苦难之凄美。庞培有许多诗歌是因为身处寂寞,而产生出了极其敏锐的经验之作与幻觉之作,如《红色丝绸睡衣》。庞培也写的沉实,缺点是有些句子稍有些拖沓。庞培《秋风吹遍》这首我觉得写得有力,有通灵的一面,也有一丝颓唐里的新奇。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曾言“我的语言的界限也就是我的世界的界限。”,这句话也对位于诗人庞培的诗写,有时,在细读时,我也会感知到庞培和杨键在一些语言营造和生命场景偏重上,有一些小小交集的部分,那个已逝时代对他们的影响在各自诗里形成了对照和悲忧同位的一种深层情感。
  诗人庞培的第三部分诗歌是长诗《谢阁兰中国书简》(7),共64首,此次我细选了39首,在编选读诗时,我有时会想到法国旧教派诗人弗朗西斯·雅姆(1868-1938),乡村诗人雅姆一生亲近自然,诗句质朴,依凭天性呈现了朴素、纯真的外省世界,而《谢阁兰中国书简》也呈现出了这样一个精神世界,所不同的,庞培是依托他多年旅行中的精神之思和精神漫游再次刷新了这个善良、澄明、纯真的精神世界,而雅姆则是籍托了宗教和乡村(而在《母子曲集》里庞培则是籍托了他生于斯的江阴小镇和感人至深的圣洁母爱,伟大的母爱),他们共有的应是天性中朴素的爱。
  庞培曾说他的诗歌在时间中已强劲的发言,庞培还说过“我不仅仅是在地理上漫游江南,也是在精神上漫游江南”,的确,当我们再一次面对庞培所写的《母子曲集》《数行诗》《谢阁兰中国书简》等诗作,进行更深层的细致阅读后,就会发现庞培诗歌的确在“强劲的发言”,并籍托了一种在江南寂寞中暗长出的精神力量,这让我想到清朝画僧石涛,石涛是一个僧人,他从禅门转入画道,因而他的画风似有一种空茫脱俗的意境(庞培的长诗《谢阁兰中国书简》里也有这种意境),石涛曾因逃避兵燹,四处流浪,得以遍游大川,并师法自然来创作,而庞培则以真情与善爱为源头,并以其游历各地之资,以其造化为师,来展现“精神漫游江南”以及“夜深还向山中去,孤鹤辽天松响涛”(8)的孤雅气质,郁茂静婉的笔墨个性和“清谧淡远”(8)的江南韵味。
  去年写这篇文章时,我和周瓒曾就新诗以来,以母爱为主题的诗歌创作话题,进行了简要的电话沟通,周瓒很认同在新诗的母爱题材这方面进行相关梳理和总结,也谈了自己对母亲和父亲不太一样的情感感受,关于父亲,她说她写有一些诗歌,我因未读到,甚为遗憾。这种母爱类题材在实际创作中,有着一种特殊的难度,因为你一旦信马由缰,就容易变成流水账或成情感泛滥,如何节制,理性,成熟地选取一些切入场景和探看视角,还是很有讲究的,并不是没有一些布局安排在里面,否则可能眉毛胡子一般抓。在我,也还是很想看看周瓒是如何处理,如何下笔的。
  另外因为还有其他一些事情的耽搁,我暂时没有给这篇文章停住,因为随着我关注新诗此类母爱题材的视角深入,我在近一年时间以来,陆陆续续看到了更多中国当代诗人描写母亲的诗歌,比如今年秋天,诗人欧阳关雪的母亲因为危重脑溢血住院,她就以自己在黑夜陪护母亲时的感受,写了四首献给母亲的很有内容感的感人诗歌,我读时,自然是感同深受,她写的很快,因为她的感受真实而真切,所以与欧阳关雪以往写的那些透明感比较强的诗歌还是有些不同,她写的《给母亲讲故事》《一扇窗只能推开它的五分之一》《祈祷》《病房大楼》这四首诗,给我留下了难以忘却的阅读感受,比如《祈祷》这首诗里,在现实和过去当中,女诗人有这样的切换描述:
但现在,她已不能开口言语。
偶尔,她醒来的目光,充满童稚。
她的女儿轻握她微弱晃动的瘦手,暗自祈祷。
隔壁女儿呼喊昏迷母亲的声音,穿透墙壁,
砸在这个女儿的心上。
西药力量变得软弱,遏制不住发烧的病魔。
老人闭着眼,镜头推回过去:一个乡村
少女,挥汗种庄稼,镰刀,与吃不饱的童年。
耶稣基督,能否让这位老人,摘掉小象鼻子似的
弹性鼻饲管,抛掉可恶的导尿管,让她
从床上缓慢下地,恢复从前的行走;
让她开口说话,喊一声孩子们的名字。
此刻她的女儿们,正帮她翻身,拍背。
她紧皱的眉,她皱起的双眼皮,
那堆满皱纹的双眼,女儿又开始握她的左手。
她感到心灵感应,通过血脉相连的两只手传递。
女儿目光飘到母亲胳膊上,
松弛,羸弱的胳膊,凸显那根变细,立体
扭曲的小蚯蚓,母亲手背,皮下猩红的颜色,
是针头多次折磨,脆弱血管的记录。
那天,女儿带着自己女儿,
看望老人时,有煮好冒着热气的玉米。
仿佛是昨天重现……
钱币,在这座住院大楼里,被贬值。
      ——欧阳关雪《祈祷》一诗(节选)
  而品读欧阳关雪《给母亲讲故事》这首诗,却让我也如作者一样,找到了一种冥冥之中深埋已久的心魂皈依,那是母爱给与我们的一种定海神针般的安心情感,让任何漂浮的心都可以瞬间安详、安定起来。
午夜,报纸覆盖的床头灯,
透过油墨的暗光。
母亲毫无睡意,晃动羸弱的手,
宣告着她的醒来。
我凝视着她,想起小时的我,
和小时候我的女儿。
的确,她毫无睡意。
为她讲一个故事吧。从前,我说。
有一个老太太,她有五个孩子。
母亲平静地看着我。今天,
她终于不用在这个点,打点滴了。
我慢说出,这五个孩子的名字。
母亲依然安静看着我。
我继续数着孩子们的名字以及故事。
希望引起她的注意。
那个老太太,她信基督。
某个周六上午,她会和一群老太太,
结伴去教堂。春天,这个老太太
在花盆里,精心种上藿香。
老太太院外的桂花香气,顺着气流,
在这个季节,溢进院子。
她会收集落在地上,淡黄的桂花。
偶尔,她会抬头细数丝瓜架上,剩余的
丝瓜。她会骄傲地站在院中,听别人
称赞,院子里那半分菜地。
倦意,慢慢布满母亲的双眼。
我,停止了故事。
我找到了,我故事的目的地。
         —— 欧阳关雪《给母亲讲故事》一诗
微弱母亲,躺在病床上,
偶尔,睁开迷茫双眼。还能认出我吗?
我开始怀疑医生,甚至整个医院。
有时,是沉默的泪,把我安慰。
……
鼻饲管,被医用白色胶布缠绕,白胶布,
又把自己扭成特殊的白蝶,落在母亲鼻翼上。
母亲安静躺在床上,远方空气凝固在那里,
帮助她,回到她的青春往事。
我,在压制心底开始泛滥的,
那些有她陪伴的日子。
  ——欧阳关雪《一扇窗只能推开它的五分之一》
  在欧阳关雪《一扇窗只能推开它的五分之一》一诗里,诗人在身陷母爱之痛的包围时刻,突然有了对现实医院的怀疑,这也分明是个亮点,母爱不是活在虚无缥缈的世界,而是活在凡间,母爱的遭际,就是我们在凡间最真切的人生遭际,现实的冷酷和无情,也投射到一切神圣的事物上,包括母爱,这让诗人在陪护母亲时变得对现实清醒了许多,这种突然的醒,似乎将汇入那印证的时代河流中去。所以写母爱,我们的诗人不是孤立的,而是站在汹涌的时代潮流中,在各种危险的现实风暴中感受着我们的母爱,并书写下这难以言传的内心苦楚的幸福。我们的当代诗人,真的需要认真、精微、负责地去担当起记录母亲们的任务,用一种诗化的总和,去纳入母爱的宏伟与细微,无疑是有无可比拟的精神价值。
  对母爱的诗写,我自己就觉自己写母爱的诗歌写得很不够。在2005年我写的《红星渠》一诗,结尾就是在写中国底层母亲的苍凉和无奈,中国内陆亿万打工者背井离乡,在火车站台与母亲悲情告别的模样,就是《红星渠》一诗结尾所记录的历史时刻:
候车厅,每当沉闷、空旷的
汽笛鸣响,总有白发母亲,
伫立在站台,抹泪送别
踏上远乡漂泊的儿女。
  ——张杰《红星渠》一诗
河南诗人海因在他的长诗《掌故小四行》(75)里,对自己的母亲的一生有如下冷峻,深刻的内心独白:
我看着她走向马路的背影
她迎着日出,陷在深深的光芒中
她是我母亲:在阳光中她不闪光、不迷茫,像铁
果断地拒绝这不再寻常的人生
 ——海因:长诗《掌故小四行》(75)
        加斯东·巴什拉说“每个简要的伟大形象都揭示了一种灵魂的状态”(9),诗人海因这寥寥四句诗行,就深刻揭示了母亲在意识形态光芒里既虚无又不虚无的存在,即是“揭示了一种灵魂的状态”,母亲,在虚无时犹如“不发光”的存在,不虚无时,则是铁的存在,应对了诸多无法抗拒的磨难。我前面说过,在这片土地上,母亲的命运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不论如何叛逆,反叛,都会被纳入那深深的制度的光芒中,光芒的背面就是渊深的黑暗,很多时候,我们的母亲就在那背面里存活,直至活出了铁的坚强,唯如此,铁,才可护佑我们并加持我们要活下去的信心。这是诗人经由对现实母亲的沉思,来批判式的哲理化、升华化了母爱在这片土地上的精神担当,是无法取代的,也是残酷现实铸出的铁一样的悲剧式呈现和宿命式的命运。
而河南诗人冯新伟《独居》一诗里简要刻画母亲、父亲生活中的一面,比如回忆和母亲一起挂窗帘时的感受,如《一幅旧窗帘》《四月》(怀念母亲)两首诗歌里,都有一种中年的克制、冷静和冷清的剪影画面在里面,犹如一种通过对母亲的书写和折射,达到一种对自己一生身处偏远小县中,自我孤怀的人生凭吊,比如:
上弦月。北斗。布谷声
一切似乎依旧。戒酒第二天
我重新拥有了视觉和听觉
也就是说,喝酒、写日记
都治不好孤寂病,我只好
从酒鬼,又变回一个诗人
依旧像往年,一个人呆在房顶
可灯下空寂的院子,再也没有了母亲
一个人独坐着,默默想心事的身影
漆黑上锁的堂屋,也不见了
独享梨园春、武林风的父亲
与我作伴的,只有屋檐下
一只卧在电话线上的燕子
  ——冯新伟《独居》一诗
花和叶满幅的红丝绒窗帘上
最近,我总读出各种姿态的人物
尽管窗帘旧,但挂它时
母亲在一旁协助,用我的那双母眼
纠正我的错觉。至于窗帘原挂何处
遮蔽过谁的窗户,使阳光和天光减弱
我认为并不重要。但钉子
和钉子的平行,与下垂的对角线
是否互为直角,不能不一再地烦她
征求她的意见。因为我离窗太近了
几乎是贴在窗帘上,取消了能见度
全依仗母亲的眼睛。当她说
好,好了,我依然很固执,不放心
作为她的长子,除了与她相像
很挑剔,同时也是个喜欢整洁的人
当然,她却从不了解我,是怎样艰难的
取得汉语的信任,三十年如一日
一笔一划地让自己移居,并毫不费力地
一再读出窗帘上繁复、凌乱的幻象
  ——冯新伟《一幅旧窗帘》一诗
每年四月,我总是无言
说不出话,只有默默地接纳
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说
但对于离去的人,今年
它更残忍了。除了病后稀疏的梨花
一切都在表明:这是遗忘
的序幕。迫使我们贪生
继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观赏菜花
飞过墙头的菜粉蝶之舞
一个贯穿始终的主题其实
一直在城外,在未来的我们中间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回避?
而忘记了,它也是
梦想的一部分。等待着我们去确认
而不是删除,我们的空白诗页
  ——冯新伟《四月》(怀念母亲)
 
  简要梳理写到这里,感到我梳理的还很粗疏,遗漏的也还很多,还远远没达到我自己的梳理要求,作为一名写作者,我想我还会继续关注此类母爱题材的诗歌,并陆续研究充实到文章中,藉此也算一个抛砖引玉,希望引起更多人对诗中母爱的关注。而且目前,中国新诗,特别是当代诗歌对母爱的书写,我个人感觉还是有着诸多书写的空间领域,需要诗人们再执着一些,再去展现一些出来,才会更加的硕果累累。
       初写于2014年1月/草定于2015年11月,平顶山
 
——————————
注释:
(1)见《杜涯诗选》,花城出版社; 第1版 (2008年4月1日) 丛书名: 忍冬花诗丛书;
(2)杜涯《给母亲》一诗刊于《诗歌EMS》周刊2013年7月第一期;
(3)杜涯《记住》一诗刊于《今天》2013年夏季号;
(4)见2012年6月3日《南方人物周刊》诗人翟永明专访;
(5)见2013年9月25日《济南时报》(悦读)版诗人寒烟专访,记者韩双娇;
(6)见诗生活网诗人杜涯专栏里散文《伤逝桃花》;
(7)维克多·谢阁兰(Victor Segalen,1878~1919),法国著名诗人、作家、汉学家和考古学家,也是一名医生和民族志学者。其一生与中国结下深厚渊源,也因书写中国而负有盛名。作为一名法国海军军医医生,他曾长期旅居和多次游历中国,对于中国的悠久文明和独特文化有着深入的体察和丰富的感知,并以此为灵感创作出大量的诗歌、散文、小说。他的文学作品基本上都是在中国酝酿或完成的,字里行间都浸透着中国文化的养分。其重要的作品, 如《古今碑录》(诗集) 、《勒内· 莱斯》(小说) 、《历代图画》(散文诗集)、《华中探胜》(记游)等, 都写于中国,取材于中国。因此他被人称之为“法国的中国诗人”。(钱林森、刘小荣:“谢阁兰与中国文化——法国作家与中国文化系列之五”,《中国比较文学》,1996年4期,52-63;
(8)见互动百科“清代画家石涛”词条里:“……清顺治14年丁酉(1657年),年方16岁的石涛已在绘画方面显露出他的天赋,当年的《山水人物花卉册》是目前所能见到石涛署年款最早的稚拙、朴实作品之一。此册其中一页的画面为:临山的浩淼江水中,一叶扁舟正逐波荡漾,舟中端坐一人物正捧读《离骚》。画面下方是石涛的题诗:“落木寒生秋气高,荡波小艇读《离骚》;夜深还向山中去,孤鹤辽天松响涛。……”
(9)见加斯东·巴什拉著《空间诗学》90页,2013年版,张逸婧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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