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平放在展开的书页上,做着我所能做的一切,这样的日子如此长久,仿佛我只是为诗歌而生。由于相同的原因,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倾听着诗歌在黑暗中的沉默声音,远离尘嚣也远离生命的本原,在不知不觉之间不复关心诗歌在诉说什么。危险的职业感正在悄悄埋葬我的激情,抑制神经、降低血色素,使四肢变得疲软无力。进入诗歌的初衷已让位于对技术的学习和汲取以及炫技性的读解,埋头在语言的竞技场上和大师暗自切磋成为头等大事。而诗歌激动人心的部分,刀尖刺中要害那辉煌的一瞬却被忽略了。就像沉迷于炼金术的修士,反将灿烂的黄金弃之不顾。阅读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对词语迷宫的挑战和征服,我如同一个漂流者,灵巧地驾驭轻舟在险象环生的语义和修辞之间穿行,但却回避抵达核心,只是在语言的中途作无尽的漂浮。
秋天将尽的时节,远方的朋友寄来一组诗,其中有这样的诗句:“在白色的岸边,平静得好像/感到风息的额头,仪式的宁静/将催你入眠,那是仲夏的顶点/这睡眠把情人分开而不会有仇恨……”我迷惘昏睡的器官缓缓苏醒,就像马修·阿诺德说过的那样,我再一次被诗歌所拯救。这是沃尔科特,这位加勒比海之子成功地赋予我这我穷乡僻壤的诗人以泪水。反复阅读的诗人往往只是一柄连果皮也切割不动的钝刀,一个新的诗人却会像利刃毫不犹豫地划开我的皮肤,让我体会鲜血流淌时幸福甜蜜的感觉,看见重又打开的灵魂通道中流回来的生命的颜色。
当我把手平放在展开的书页上,做着我所能作的一切。年代久远的亡灵们的著作包围着我,与这些隐秘而微弱的回声俱来的是表达的完美和闲暇的灰暗。倾听祈祷无异于我自己在祈祷,当我面对书本时,那些重现圣灵的明镜里充满前辈诗人愁眉苦目的面容,他们的目光像飞舞的箭矢直指我的咽喉:
今天的诗歌意味着什么?诗人又该做些什么?
此时,我更乐于引用沃尔科特,虽然这不是也不会是唯一的答案,但在目前至少是最好的:“噢,星辰,加倍地富于同情,黄昏/没来就出现,曙光/未至就消失,但愿你苍白的火焰/带着明亮日的激情/穿过混沌/引导我们之中/最坏的人。”
1993年
《王寅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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