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1920年代的中国小诗像很多俳句一样,可以分成三种意象,如梁宗岱的这首小诗:
七叶树啊,
你穿了红的衣裳嫁与谁呢?
我们再看朱自清先生最有名的小诗:
初夜的两枝遥遥的白烛光里,
我眼睁睁地瞅着,
一九二一年轻轻地过去了。
何植三先生所写的小诗也非常精彩:
田事忙了,
去,也是月,
回,也是月。
有时候,何植三的小诗有一点像日本的俳句:
肩着臭的肥料,
想望着将来的稻香。
我们现在看托马斯的俳句:
我们得忍受
小号字体之草和
底层的笑声。
太阳将西下。
我们影子是巨人。
万物皆成影。
美丽的兰花。
油轮一一流过去。
天上的满月。
橡树和月亮。
光与沉默的星座。
寒冷的大海。
以上的小诗和俳句都是可以分成三段的。
有的中国1920年代的小诗和托马斯有的俳句有一些相同的或者相似的主题: 诗人们都坚持要说真话或者表达一种坚固的信念。比如杨吉甫(四川诗人,1904-1962)有一首很简单的小诗:
今天的草堆是我点燃的。
肯定会有人认为这首诗简直没有诗意。可是我每次想到杨吉甫这首诗,就很感动。常常躺在病床上的诗人终于能到花园里去做扫叶子之类的事情,让他心里充满了乐趣和骄傲。诗人的乐趣和骄傲应该让读者惊讶: 啊,你看!那么微不足道的事会叫诗人那么兴奋!真的,生活中看起来没有多大意义的事,其实是非常可贵的。
再看托马斯的几首俳句:
啊,一对蜻蜓
紧紧地连起来的
嘶一声飞过。
黑白的喜鹊
固执地跑来跑去
横穿过田野。
有的小诗的主题跟传统绝句的主题很相似。下一首是王统照写的:
花影瘦在架上,
人影瘦在床上,
是三月末日了,
独有个黄莺在枝上鸣着。
何植三的小诗中也可以找到传统绝句的回音:
穿过了枫林
恍惚的见了一个影啊。
我道是只蝴蝶,
原来是片落叶。
我们再看梁宗岱的一首小诗:
像老尼一般,黄昏
又从苍古的修道院
暗淡地迟迟地行近了。
我自己觉得托马斯以下三首俳句的主题稍微有一点像绝句的主题:
阳台上的我
站在日光的笼里——
像雨后的虹。
密雾中吟诗。
海上遥遥的渔船——
海的战利品。
默行如细雨
迎接耳语的树叶。
听宫里的钟!
托马斯的俳句有时让我联想到禅宗的小诗(偈):
阳光的狗链
牵着路旁的树木。
有人叫我么?
这首诗的头两行容有两个非常奇妙的隐喻,这种隐喻是托马斯的风格的特点。日本的俳句不允许用隐喻。我一个朋友,一位日本的学者,读了译成日文的托马斯的俳句后非常惊讶地说:“啊,托马斯的隐喻给日文俳句赋予了一种新的活力!”
最后再念两首托马斯的俳句:
顿时的觉悟。
一棵老的苹果树。
大海靠近了。
人形的飞鸟。
苹果树已开过花。
巨大的谜语。
托马斯晚期的诗,有的不好懂。你们要是问我最后的两首诗有什么主题,我只能回答: 巨大的谜语!
(注:本文节选自10月21日晚马悦然在东方艺术中心举行的“中国小诗的发展和特翁的俳句”现场整理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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