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克,当代诗人。1967年生于黑龙江省8511农场,198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居哈尔滨。著有诗集《桑克诗选》、《转台游戏》、《冬天的早班飞机》等;译诗集《菲利普·拉金诗选》、《学术涂鸦》等。
◆社交的启蒙
咖啡是速溶的,犹如你我之间的交谈,
被风吹走,或者留在反叛的胃里。
你探过头来,给我看新近转发的色情短信,
机智地将隐私与政治熔成一体,仿佛
精致的雕刻之中的纹路。里面的信息是丰富的。
你夸作者是个天才,像你一样坐在圆桌的对面,
为颓废者和无聊者创造一种卑微的兴趣。
我透过玻璃桌面,看见你新买的西裤。
我看不清商标的全部,只能看见红色的A。
它不是判决。没谁敢自称无辜的判决者。
哪怕是发芽的榆树,它为欲望做过多少次代言?
你照例从单位风云谈起,然后是国际盛宴,
我们是善良的,观察家全是险恶的。
他们的分析全是别有用心的公鸡,鸣叫着
飞上如烟的树巅,喘息着,俯瞰着一切。
然后再谈西藏一个写诗的僧侣和他对女性的赞美。
他临近雪山大湖,冰冷的湖水仿佛命运的终点。
然后是各自的家庭,女儿出乎意料的妙语:
牧童说狼来啦的假话没有危险,而他说
狼来啦的真话的时候反而被狼一口吃掉。
你目瞪口呆。她对尘世已有自己的认识。
但是你不能辨析哪些是她的,哪些是电视的。
你自己说的从来都有根有据,出自经典或者文件。
也就是说,你说的从来都是别人曾经说过的。
没有风险,或者适度的冒险,潜入你的卧室。
但是你称之为洗澡的方式却不能避免。
犹如窗外吹进的阴风,将室内的烟气拱散。
你分不出哪缕烟是灵芝的,哪缕烟是中南海的。
它们此时此刻扮演着谋杀时间的同案犯。
一天彻底死掉,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但是你感觉你比昨天稍微明白一些。
但是有的地方你却退到前天。你懵懂而吃惊地
望着墙上阅评小组的报告。我没有提醒你。
我只把新近看的书名告诉你。茅海建对晚清的描述,
或者阿伦特对我们生活特征的控诉。
除了让你痛苦,就是提高你的狡辩能力。
你所向披靡。你得意洋洋。但是你不相信你说的——
你肯定地向我点头。我明白没有信仰的境地。
时髦的女同事穿着灰色的裙装,端着咖啡杯走过。
你没看她灰白的小腿,你盯着她手中的杯子。
似乎就是你昨天用过的那只。红蓝白的横纹,
仿佛一面国旗。你认不出这是俄国还是法国。
明天是不存在的。你仿佛坐在沃尔沃巴士之中。
顶灯关闭。窗外的夜色阑珊。你孤独地坐着。
我像看一场电影,把自己推离圆桌一尺。
2008.4.13.18:56
◆海边早餐
风凉,裹了毯子。
热咖啡,脆吐司。
海浪的呼吸太快。
石棉瓦的笑脸来得太快!
冰块还有一些,
正在消融的边缘,
仿佛巧克力,
而且越来越多。
藤椅,金属餐具,
白色的玻璃杯子,
小声交谈犹如絮语,
全是不可及的星辰。
跨过电视,跨过
火车上看见的一切。
短裙,白腿,
柳枝泛青的表皮。
旅程表就在桌上,
肮脏的乡村多么带劲儿!
石头看起来粗野,
其实比谁都精致。
时间没停,
只是隔出一个单间,
也可以把综合的腥味儿,
看作是新鲜。
2011.4.13.10:35
◆自画像
因为头发已经剃短,
更便于白发潜伏在黑发之中,
更便于隐瞒年纪。
因为结膜炎而导致
眼球表面和上下眼睑布满腥红色的血丝,
而非因为忧虑家国诸事。
脸蛋的赘肉
正在减少是因为日夜阅读阿伦特的论文。
阅读绝对是负能量。
面皮是黑的,
是因为云南凶猛的阳光,
是因为兴凯镇野蛮的风。
正在增强的
肯定包括皱纹的生产力,
但此刻我却不想清算之。
往昔的自画像
画到颈部就不再进行,
符合有关部门的规定。
但是这次
我却勇于突破美学之电网,
仿佛苍老就是胆量。
手腕缠着灰白的绷带,
因为洗澡之际的摔伤。
中指第二节的硬茧仍旧来自于写诗。
味道是画不出来的。
但是我知道正在散发的暮气
正在吞噬黄色的背景。
2014.4.13.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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