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不离故土
文_西渡
诗人西渡
我愿意将我的诗的源头追溯到故乡的土地和山水。我所说的故乡是浙东一个只有六十来户人家的小山村。从出生到上初中之前，我一直生活在这里，几乎没有离开它方圆十里的范围。初中我到县城上学，高中又到百里外的另一所中学上学，所见渐广，但谈到诗的启蒙，这些地方却没有给我留下多少特别的痕迹。直到今天，那方圆数里之区仍然给我以启示，继续为我提供诗的题材和主题。即使在那些完全无关的诗中，这小小的山村也仍然隐秘地现身，在字词中，在风格中，也在主题中。
实际上，我接触到文字的诗远晚于我从这片土地所感受到的诗意。我在上初中之前，除了一本《毛主席诗词》，完全没有读过诗，无论新诗或旧诗。但故乡的田野、山水、草木却处处启发我的诗情、诗意。我的小山村，几乎拥有一切自然的美。它有南方的小桥流水，和平安宁的田园风光；它也有连绵起伏的群山，虽然海拔不高，却不减北方大山的巍峨气势；它还有屹立数百年的建筑，典型的徽派风格，独立于山水，也和谐于山水。离村子六七华里，就是县域内最有名的仙华山景区。这山不像南方那类植被丰茂的圆丘小山，却多壁立冲天、如剑如戟的石岩，但又不像北方的秃山一无点缀，而是草木蒙茸，藤萝翳郁——它实在是兼有南北山水之美的，以至我后来登黄山，上太华，也觉得不过尔尔。故乡的一切都让我感到自然之美，感到它所蕴含的无尽诗意。小时候想象死，觉得就是再也见不到眼前的绿水青山，听不到眼前的鸟语、松涛、流水铮 ，闻不到眼前的春风花草香了——那直太可怕了。
上初中后，我开始接触到王维、孟浩然、陶渊明的诗，自然的美在文字中得到了印证。我也就爱上了诗，因为诗的种子早已由那片土地在我的心中播下了。以后我到北方上学，到各地旅行，我对于自然和山水的视野扩展了，也可说见多识广了，但我对于自然的鉴赏所依赖的仍然是故乡的山水所培养出来的那一副眼光，只是把它扩张到异乡的山水中去。对山水的爱恋促使我写下许多篇章。说来也怪，多年来我一直如饥似渴地读西方诗歌，也到过欧洲、美洲旅行，也惊异于它们或富丽或雄奇或清俊的山水之美，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为这些山水写下一首诗。我感到那种美愉 悦我的耳目，却不能打动我的心灵——它们的美缺少和我自身的命运的联系。那么，我所爱的并不仅仅是山水，而是溶解于山水又隐现于山水的那个独特的只属于中国的精神和灵魂——那个山水、人和诗互相孕育的结晶。
1980 年代末，戈麦曾经劝说我一起出国。我却以“诗人不离故土“劝住了他。1990 年代末，有友人愿为我提供日本国费留学的机会，我也婉拒了。这是我心灵狭窄的表现吧。但我知道离开这方土地，我的心灵就有枯萎之虞，我的诗也就失去了它的源泉。我想我始终是属于这片土地的。唯愿我的心能够不辜负这土地和它的人民，唯愿我的诗能够对得起这土地和它的人民所受的苦难。唯愿这土地的明天自由而美好。
诗客观点
诗人、诗歌批评家，清华大学教授。北京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研究员。初岸文学联合发起人。1985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并开始写诗。1990年代以后兼事诗歌批评。曾获刘丽安诗歌奖、《十月》文学奖、东荡子诗歌奖批评奖等。著有诗集《雪景中的柏拉图》（1998）、《草之家》（2002）、《连心锁》（2005）、《鸟语林》（2010），诗论集《守望与倾听》（2000)、《灵魂的未来》（2009）、《读诗记》（2018），诗歌批评专著《壮烈风景——骆一禾论、骆一禾海子比较论》（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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