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家
——为露西和米歇尔而作
米歇尔是个能干的家伙
在巨大而安静的车间
他每天组装一套家具
这些结实的、散发原木味道的家具
被他的老板销往世界各地
包括中国
米歇尔是个不安分的家伙
他不甘心做一个流水线工人
他总想为自己制造点什么
在他家的地下室，堆满了
木料、图纸和全套的木工家什
还有一台轰鸣的车床
这是他自己的车间
在每一个休息的日子
制造了他和露西需要的一切
但让米歇尔最感骄傲的是
他为自己和露西建造了一个家
在她称为阿尔忒弥斯树林的边缘
他设计并建造了这栋房子
厨房、客厅、浴室全都按照露西的愿望
走进魁北克火红的秋天
最要紧的，从房子的每扇窗户
可以看到四季更易的风景
这是建筑家隐秘的心愿
在房子的一侧，他还为露西建造了
一间工作室，她在那里
画画，为孩子们写书
接待四方的客人
来自美洲、欧洲、非洲和亚洲的诗人
以及西藏的密宗修炼者、中国的书法家
他在家里看见她，看见双手建造的幸福
而她从窗外看见他，看见自己的家
稳稳地矗立在大地上
他们说：“住在这房子里的人
要他们搬进白宫也不干”
足荣村之夜
月亮升起来，榕树高大的树冠托举着它。
远处的烟火腾空，又迅速暗下去。在大陆的最南端
我们相聚在一个不会第二次来到的地方。
我们的谈话停顿在半途，
我喝了一半的酒被服务员收走，
那是我刚刚敬过此地的神明的。
我们心愿中唯一的中秋之月，
今夜的月亮最遥远，最明亮
离海最近。人们的谈话声低落下去时
可以听到海涛声；而天上人会看到
星星没入咫尺之间的海底。我们的家乡一直在下雨，
给我们的心中带来伤感。你坐在我身边，
和别人热烈地谈话，另一个你
却在担忧明天的分别。
这样的一生可以供我们几度相逢？
我们用眼神交换对世界的看法，
记住了彼此无意间说过的话。
然后你离开，沿着自己的轨道。
我也回到北方的无月之夜。
这样的人间将被我们记住。
从今后，我不再写关于月亮的诗。
当他们争相向海边走去时，
我抬起头来看看月亮，
我不知道身边坐着哪一个你，
是那个哭泣的孩子，
还是这个在波浪上欢快地飞行的人。
星星锯开……
1
星星锯开，雪，这飞扬的信心之粉末
洒在马槽上空。天边外
圣婴降生的第一声啼哭，远远传来。
铁铲刮擦地面。有人在天上挖掘光。
房顶上，踩轮滑的天使小声说话。
骑马的人跑到旷野上，仰着脸。
2
这下垂的星体，扩大的冷，
她的双手几乎抱不住
这睡着的儿子，关闭了呼吸。
树林，这默祷的人群。
村庄，这圣歌的教堂。
旷野，这光的垂直的四壁。
山中笔记
为了理解石头，你必须成为石头；
为了理解天空，你必须成为天空中的一朵云。
山影入怀，泉水之光穿透玻璃的杯壁。
“喝下去，你便拥有山水的性灵，
爱上它，你就变成另一个你。”
越过天门，我们并肩行走于云涛之上。
隐隐地，从山腰传来人间的鸡鸣。
星际迷航
我眺望。你的引力指向我
多少自我沉湎的暗物质束
使星船晕眩。必须要有光
在暗夜的行程中，这是你
成为星星的理由。你闭眼
调低你的迷彩，让光变得
柔和。幽暗的时空隧道里
我们错失过。我惊异人类
寄身于我们身上的，这些
朝生暮死的蜉蝣奢谈永恒
我用一亿年的光阴，叫出
你的名字，用另一个亿年
唤醒你的温柔。我返航时
带走你的肖像。宇宙茫茫
不必等未来的重逢，此际
光电交握的刹那已胜永远
猫 女
十六岁那年，她确认
自己是一只猫。她拥有
敏锐的嗅觉和锐利的
指爪；黑暗中她的瞳孔
放大，细察每一个路灯
下的活物。邻居家的狗
出门时，她在沙发上呼吸
急迫，脊柱拱起。她与她
的朋友用喵喵喵的猫语
秘密交谈。她喜欢竖起
双耳，蹲坐在窗台的
位置，像最后一个女王。
有时，她迅速跳下窗台，
下楼，嵌入暮色，在街角
敏捷地扯住可怜的牺牲；
他先在她的身上使劲
挣扎，然后终归安静。
她愿意永远做一只猫，
尽管有时穿制服的狗，
挠她的门，让她烦心。
做一只善于捕捉的猫，
她是利己的；她也是
善良的，对待猎物她
也有她的温柔和怜悯。
诗人们喜欢她，把她编进
他们的歌，多少人恨她
抢走她们的猎物，让她们
在这个冰雪世界一生无依。
迁 徙
光醒来。鸟鸣是最好的礼物
献给一天的早晨
湖水如轻縠，披在
树林的身上。晨练的人大声吊嗓子
中午过后，林中传闻窃窃
好像白米粥掺入沙子
鸟鸣有苦楝的味道
太阳如煎过的鸡蛋嵌在浑浊的空中
傍晚时分，喜鹊妈妈携着一家子
惊恐地迁徙，她们渐飞渐高
仿佛天空中另有一片湖畔的树林
可以安置她们的新巢
更多迁徙者奋飞的身影
布满天空，翅膀扇起的风
呼啸如滚热的岩浆
愤怒的火山灰砸死迁徙的水仙
预定的月亮没有升起
死寂的湖水慢慢萎缩
没有声音，没有影子
茫茫大雾封住了所有的活口
来源：《诗刊》2016年10月号上半月刊“方阵”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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