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作品欣赏｜蓝蓝的诗

蓝蓝，中国当代著名诗人，有诗集《诗篇》《内心生活》《睡梦，睡梦》《唱吧，悲伤》《世界的渡口》《从缪斯山谷归来》等十余部、出版散文集、评论集、童话、童诗集多部。作品被译为英、法、德、俄、西班牙、希腊等十余种语言发表。曾获刘丽安诗歌奖、第四届诗歌与人国际诗歌奖、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宇龙诗歌奖、袁可嘉诗歌奖、天问诗歌奖等。

野葵花

野葵花到了秋天就要被
砍下头颅。
打她身边走过的人会突然
回来。天色已近黄昏，
她的脸，随夕阳化为
金色的烟尘，
连同整个无边无际的夏天。

穿越谁？穿越荞麦花的天边？
为忧伤所掩盖的旧事，我
替谁又死了一次？

不真实的野葵花。不真实的
歌声。
扎疼我胸膛的秋风的毒刺。

在焦山

于焦山小憩，看见脚下一棵草

在嶙峋的石缝间直直挺立。

瘦弱，纤细

它直直挺立，享受早春的阳光；

如圣人屹立危崖

抱着必死的决心；

从不抱怨生于石缝的命运

也不以此为荣；

如一位老人沉默不语

向我投来平静的一瞥。

在焦山，一棵草一动不动

它大步行走，从未停留。

雪夜

这雪，这异乡在你的故乡里。

旷野上，风吹着它冷冷的巴松管。

不存在的国度才没有牢狱。

谁把你驱赶进雪地的空旷？

谁令脚镣碰撞出火星？

你哆嗦的手里握着一支笔

你的黎明就是汉语的法庭。

你必须独自穿过这一夜大雪

并作为污点证人，赶赴一场美与伦理的审询。

一穗玉米

上午，我坐在田埂上。
阳光明晃晃照着大地。
玉米穗正在八月长大，
萝卜和白菜发出了新芽。
茄子老了，韭菜开花：
一个人在他的田亩中干活。

我该是忘记了一首诗怎样写。
也不知道这些庄稼怎样
从地下冒出。除了张望
我的眼睛什么也不需要：
一群麻雀在草丛中
寻觅虫子。沟里的南瓜
开出巴掌大金色的花。
昨夜的露水吻着叶柄……
田畦是潮湿的，升腾着水汽。
我看着它们，不知道什么是
多余的需要。

这是谁的土地？
谁种的庄稼？

一个声音低低说：“我的。
如果你喜欢，它们也是你的。”

多年之后

一个个陌生的地名，读这些诗篇的人都不知晓，

但以后他们将熟悉。

尽管那异域的床由石头、树枝和花朵做成

我的背却知道它紧贴在炕上，木床上。

火在壁炉里噼噼剥剥燃烧，屋里是暖的

她们在忙碌，外祖母，妈妈，灶火映红的脸。

她们看不到我。我在雪白被单下赤裸着白骨

一个男人心爱地把我抱在怀中。

视 力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这是否意味着

我可以不必用眼睛来看？

看见那更清晰的

更美的？

也不再会被眼睛所欺骗

我将写下陌生的语言

画出逃脱黑暗也逃脱了光的光芒

一颗蓝色的苹果树绕着

金龟子的夜起舞；

一些词轻轻

落到它们清晨崭新的呼吸上……

重 逢

他们在星星上相遇

在所有夜晚。

在任何地方

水底的街道里。

在蔷薇名字的小径深处。

在月夜的一扇门后。

有一次它叫呼吸，

另一次叫阳光的秒针。

他们在每一次飞走的鸟群中相遇。

那永远的告别中。

从绝望开始

秋夜的虫鸣温暖我

它有一克重的幸福。

云层中的月光照耀着

它有巴掌大的爱抚。

树荫低垂，覆盖我以它

一立方厘米暗中的拥抱。

一秒钟！傲慢的花岗岩朝我

挨近，说着秘密的火。

……而我坚持在人类的寒冷中

发抖。哆嗦。

大河村遗址

又一个大河村。

乌鸦在高高的杨树上静卧着

成群的麻雀飞过晒谷场

翅膀沾满金黄的麦芒

它们认出我。

微风还是几年前那样吹过

没有岁月之隔

我难道是又一个？

黄昏，长长的影子投向沙丘

又到了燃升炊火的时候

面熟的村民扛着铁耙

走在田埂上

牛驮着大捆的青草

像从前一样，我闪到一旁——

没有岁月之隔。

只有大河村，这一动不动的

滔滔长河。

大海麦田

我在两座岛之间长大。

每到晨昏之时，

它们就把自己划向对方。

我的爱，大海上一垄垄麦田

是你播种的吧。

那脱了硬壳的籽粒，深知磨盘

沉静的欢喜。 

古锡拉遗址上的村庄

我的大沙埠在水上。我的大沙埠在海上。

谁也不能把你霸占——她四处漂流

在印度洋，在爱琴海

在北冰洋——我的大沙埠在海上。

我的舅舅们是水下的鱼群，

我的妈妈和姨妈们是柔长的水草。

姥姥家的屋顶在海底隐约可见。

我的大沙埠在这首诗里

升起了它的炊烟；

在我的爱人明亮的眼睛里

开始了它新的一天。 

大音乐厅花园

这些黑色的花在夜间开放。

这些聚集到大音乐厅花园的外来者

带着会唱歌的喉咙，被风和海浪

被流浪的命运所追赶——

诗人们，你们手里的纸页

一直在颤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