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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键:新作十四首

杨键:1967生于安徽马鞍山。曾先后获得首届刘丽安诗歌奖、柔刚诗歌奖、宇龙诗歌奖、全国十大新锐诗人奖、第六届华语传媒诗人奖、骆一禾诗歌奖、袁可嘉诗歌奖,多次举办过水墨个展及群展,出版过诗集《暮晚》、《古桥头》、《惭愧》、《哭庙》等。

小板凳

     ——给我内蒙的好兄弟武雷公

有一天,

落日哪里也不照,

只照着院里

我的小板凳。

小板凳,

温暖而幽亮,

一个亲密的人,

不说一句话。

很多年

很多年没有看到农田了,

以前天天可以看到,

现在天天看不到了,

变化在这里!

甚至悲哀,悲剧都在这里!

已经很多年没有办法感受到恩情的流动了。

小时候

小时候,

在公园里,

我看中了一个小姐姐辫子上的红绳子,

可惜她连摸一下都不让,

她在前面跑,

我在后面追。

多少次,

快要追上了,

她又跑远了。

有一次,

追着追着,

几乎就要追到了,

她又不见了,

为什么正在眼前的小姐姐,

忽然间在天底下消失了,

我惆然若失,

惆然若失在我后来的生命里,

几乎如影随形。

小孩子

有一次,

是在梦里,

还是醒着,

是在水上,

还是岸上

天上有月亮,

还是没月亮?

我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

我被完全照透了,

去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由一个两岁的孩子引领。

公园里

公园里有许多老人在带着孩子,

有些都已经老态龙钟了,

孩子们欢天喜地,

他们坐在凳子上傻笑。

两岁的孩子向众多的孩子要玩具,

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给他,

他五十多岁的爸爸,

在一边害羞地笑着。

妇女们站在树下聊天,

一聊就是两个多小时,

没有一句是有意义的,

没有一句是关于生命的。

41

今天上午在幼儿园看到七八个孩子坐在餐桌边,

像今天下午在公园看到七八个老人坐在石凳上,

一律的苍白,冷漠,患着不易觉察的感冒,

看见他人就像看见石头一般。

纪念亡友祝凤鸣

亲爱的友人,在你去世之前我就跟你说过,

人也无非就是顶骨、枕骨、颞骨、听小骨、上颌骨、下颌骨

胸骨、肋骨,锁骨,

颈椎、胸椎、腰椎、骶椎,尾推,

髂骨、耻骨、坐骨,

肩胛骨、肱骨干、尺桡骨、腕骨、掌骨、指骨,

股骨干、髌骨、胫腓骨、跗骨、跖骨、趾骨,

人无非就是这些。

亲爱的友人,放下这些,跟着最强的光,去吧。

醒悟

在乡下,

天地和虫鸣相伴。

进城以后,

只有灯火和自己了。

怪不得城里人,

只对自己敏感。

迷失是永久的,

醒悟只在刹那。

小白点

许多人在墙角撒尿,

那尿,

在墙上化出了白点,

你一动不动看着那白点,

那东西也没什么脏的,

只是一些白点,

有一点气味,

一阵风就没有了。

你似乎就是那白点,

在又不在,

不在又在,

是这个理吗?

可是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你回不去,

你无法回去,

你就只是一个白点。

许多年前

许多年前我就在思念着一把关键的钥匙,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这把关键的钥匙并没有出现,

我到今天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这把钥匙,

原因还得从大成殿是如何毁灭的说起。

一粒种子

第一天上课,

老师就被带走了,

黑板空荡荡的,

一个字还没写呢。

没有写一个字的黑板,

空荡荡的,

那些字还没有找到自己,

还在创造它们的秘密里呢。

后来,

我认识了字,

在小巷的大字报上,

这些字怎么看也没有当年

空荡荡的黑板神秘。

它们还在黑夜里,

它们还没有被行云流水,

被江河感动呢。

一粒种子

香炉里只剩下灰了,

他们说,不要声张。

你沉入江底去救一个字,

至今没有回来。

为了真身你得赎身,

无论什么代价。

你奄奄一息,

有第一等襟怀。

家门

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们连扇像样的家门都没有了。

直到去年五月,

妈妈去世那天的出尘之笑,

让我想起就让这出尘之笑,

做我的家门吧。

人间所有的树木都飞走了,

我正牵着一只小老鼠,

在干枯的河道里遛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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