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感——简评杨键所画的芒鞋系列

重 感

——简评杨键先生所画的芒鞋系列

盛敏

山水是自然送给人类的永恒礼物，芒鞋是宗教人物特制的鞋类（在民间就是指草鞋），苏轼曾写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首先在苏轼的诗里确定了一个标准，即平生的烟云与行走的朴素性，它们都同更加精神化的度量有关系。我想说的是如果我们认真梳理“芒鞋”的存在，就会对它出现和丧失的环境产生描述性的分割：客体先出现，后被赋予某种特殊的意义。而杨键先生之所以选中这个意象，是因为“被丢在身后才开始存在”——历史承接方面发生了断裂，芒鞋被纳入少部分宗教人物使用的实用工具中，历史进程里它被归纳起来。

发生和丧失可以同时出现，它们的发展一直是封闭的、循环在宗教与人文精神的氛围里，可以武断地说它被赋予了具体传统之上的具体意义，就是说它的跨越性仍在清流的风向上，表达对物质奢靡的轻慢。我们知道伴随着对山水画、宗教题材的揭橥，大量的器物与工具自为地在叙述中呈现本相，有时候它们隐含或者公开表示被压制的精神思考。一方面更加辽阔的山水题材出现盈余，另一方面严肃的哲学思考被画面的阴冷性、复杂性蚀刻掉，于是悬置和被凝越自然而然发生了。

这可能是杨键画芒鞋时对原初意义的补充之所是。芒鞋进入画面、进入水墨语言绽开的基地，需要具有领悟宗教深刻性的能力，其次还要区分一般性鞋类的实用性张力，这样才能在芒鞋本身出现的小队体矛盾中选择出原初缺失的那一部分,将它们揉入画面的符号功能之间。铮亮的器物容易使人迷恋，进而产生居有的贪念。本质上器物附属性的状态始终是人类强加上去的，一旦清流的风向占据中心，抽象的思考就会席卷而来。

忡忡在幽素是真正文人必备的情境，同时还有对复制物品与画面的厌倦。杨键先生总是在抗争水墨语言描绘同一性的东西，或者说一些没有灵魂的东西、竭尽展示苍白美的东西——生命是一种豪华的浪费，也是从一个社会定位走向另一种定位的反思，创作者的底色应该更加注重与生命相连的某种真实的场景，我是说通过自己的思考和接触的山水、普通的物象，与信仰有关的物件，找到寄寓在里面的爱甚至残酷的真相。看到杨键画出的芒鞋，我们才知道其实我们看到的一般性绘画，无关生死、无关隐匿的信仰，更无关内在违约的冲动心理——杨键敢于在破碎性的死亡素材里（指复制与表面上继承的画面、累赘的抄袭、千篇一律的题材等）找到与自己信仰息息相关的物象，在里面填补它的各种变动的因素，甚至是可放大或流溢的因素，可解构的冲击美感的效应，这是他选择芒鞋作为画面内容，等于释放了思想管制的反对虚假的本质尝试行动（难道不能画出抵抗性、反抗性、反思性的象征物品吗？）。

意识形态控制了我们的视觉和语言，当然也控制了一些画家对表达物的选择自由。作为细腻的诗人，情怀可以越过意识形态的面具。在芒鞋成双成对相憩的画面中，在超于佛家使用器具的前提下，芒鞋既属于宗教的拟人物，又属于能动的本真的东西。首先它具有清寂辉煌的历史，其次它的普通性流露它的阶层的定位，最后它的基本信息里又散发出入世、出世的个人哲学化的认识和实践——这就印证了我所理解的选择意象物，来源于个性化的对一般物品的“内心违约”，违约需要有一个明确表示反对的对象，可能是一群对象。

那么有了明确要展示的意象物，隐藏或者大量公开的支撑是什么？是因为他是一名信仰佛教的虔诚者吗？这只是其一，其二他看到山水的静态永远无法承载信仰崩塌者的内心幻象，就是说山水与花卉、岩石与植物是自然符号系列里沉默不语的存在，而芒鞋从最初的形成到运动性的验证，到脆弱而又坚韧的孤独，到对应的人群，到被遗弃、被对应的苍凉，到一群内心充裕而生活困苦的人——这个支撑需要画家本人具有精神修炼者的思考，具有与孤独对过话的可能，需要珍惜那一只只破敝、残余的芒鞋，需要将它们见证的印痕、走过的道路转换为超于苦难之外的凝视。

芒鞋的空线条勾勒出一个个开口，像梨形那样奓开朴素的眼睛，容纳一双双可走万里路的双脚，或者画出背面沉默的底色（黑色、灰白、皲裂的纹理吸取了土地的气息）。有时候涂上一点蓝色，在一个规矩的四方形基底上陈放；黄色、白色的面相，象征它们从新到旧穿越时间的过程，不是随便的摆放，而是呈斜角、并列陈设（有时候一只芒鞋的前端往前一点，但基本上像是孪生兄弟那样彼此照看，缺一不可）。

芒鞋在杨键眼里就是代表着一种保留了传统元素的遗留物，并且它还活着，但已经是残余的活着，人们闭合了它们存在的意义，视而不见那里面有着很诚实的救赎，有着个体在有限的时间中去思考的与当下喧嚣生活相对立的空隙，我想某个物品被升华一定是它有滋生的存在意义，对某类人、某群人，芒鞋的存在——在画面上寂寞的存在绝不会造成视觉接受意义上的空白旋转，一些千丝万缕般的触动会缠绕我们。

本文作者：

盛敏   安徽宣城人，诗歌批评家、艺术评论家，世界华人艺术家协会理事，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评论家协会会员。出版《盛敏评论随笔选》，美术评论集《裸像的凝视》，在国内很多报刊杂志发表诗歌理论、评论文章，散文和诗歌、美术评论，《特区文学》推荐人。近年来专注于抽象绘画、水墨文化研究与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