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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内蒂:“我改不了我的不宽容”
         198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德语作家埃利亚斯·卡内蒂的三部回忆录《获救之舌》、《耳中火炬》和《眼睛游戏》最近由新星出版社翻译出版。这三部回忆录奠定了卡内蒂一世名声,在回忆录里,这位作家当年不声不响地给熟人一一贴上条形码,分门别类,存进了自己的记忆库里,到写回忆录时一一登场亮相,顺带把当年以维也纳为中心的德语文化圈的氛围给营造出来了。这些身处政治乌云下的文化精英不论得到的评价是高是低,无不具有呼之欲出的鲜明个性。

卡内蒂似乎无意于研究政治。两次大战之间的中欧社会,确如他唯一的小说《迷惘》里描写的那样阴气四溢,但同样的氛围也可以适用于其他黑暗时代。因为他的终极关怀落在广义的“人”上,为此不惜剔掉血肉,拔出性格,把具体的人抽干成一件形貌古怪的标本。这种顽固的识人癖孕育了《迷惘》,孕育了精彩的警句集《钟的秘密心脏》和小品集《耳证人》,也最终决定了回忆录中的别人和他自己的形象。

手握一个时代的盖棺定论

因为喜欢识人断人,卡内蒂骨子里把表达、写作当一种莫大的权力。读他的回忆录,尤其是后两部,人们会感到他手握一大批人乃至一个时代的盖棺定论,跟他接触得万分小心,你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写你。特别是维也纳文化圈里的那些名流,如大诗人卡尔·克劳斯,大指挥家赫尔曼·舍尔辛,大剧作家贝·布莱希特,都在死后到他的回忆录里亮了相,张扬、傲慢是这些人身上少不了的。

老实说,看重话语权的卡内蒂也不可能淡泊,他从未丢弃“彼可取而代之”之念,只是戏法变得不同。他从上世纪30年代起就活跃在德语文化重镇维也纳,写作虽然不多,但不急于事功,而是通过许多作品朗诵会慢慢扩大社交圈。有些人,比如作家恩斯特·布罗赫,和他结为好友,也成为他长期观察的对象;另一些人如布莱希特、埃米尔·路德维希则被他深深不齿。最不幸的人只凭一句话就被他打入另册。1935年,詹姆斯·乔伊斯来参加他的朗读会,听他读《虚荣的喜剧》,听完后说了一句话,“我用刀刮胡子,而且不用照镜子”,卡内蒂认为是讽刺他的剧本中“不让照镜子”的主题,此后卡内蒂每每提起乔伊斯都会露出几分不屑。他抬高奥地利作家穆齐尔,贬起和《没有个性的人》齐名的《尤利西斯》来却很来劲。他最讨厌装腔作势,喋喋不休,欣赏穆齐尔这样穷困潦倒的老实人。

《获救之舌》这个书名很有意味,“获救”二字既揭示了作者身为东欧犹太人,度尽劫波平安活到晚年的事实,也透露了他的“强迫症似的敏感”,总觉得有人要害他——和他指摘乔伊斯的地方一样。这多少可以解释他那睚眦必报的个性。不过,聪明的卡内蒂事先打足了预防针:我就是这么个人,“我改不了我的不宽容”,让你觉得促狭归促狭,倒也不失真诚。出于智者式的骄傲,卡内蒂的爱憎里偏见所在多有,他也不否认自己心胸狭窄,眼里揉不得沙子。当骨子里的不宽容突然爆发时,他觉得是在释放压抑。在《获救之舌》里,他就详写了5岁时曾想用斧子劈死姑妈的女儿劳里卡。后来长大了,这“逆子”又同母亲来了次决裂,因为“家里的大部分事情都体现着专断,我想离开这个家”。母亲逝世的时候,卡内蒂带着一束玫瑰花来到她的床边,面对一张气若游丝的枯槁容颜,他仍然看出了母亲对他和薇莎结婚一事的怀恨,“充斥我内心的,还是她从前的威风,我怀疑她在我面前隐藏自己。”

只有薇莎能驾驭住他。尽管卡内蒂看不上弗洛伊德,认为后者的理论解释不了他所关心的群体心理现象,但比他大8岁的薇莎却很好地填补了他落空的恋母情节,取代了他看不顺眼的寡母。薇莎给他大量的生活指导,引导他接触卡尔·克劳斯等一批德语界的著名文人,又在克劳斯完全占据了他心灵的时候,适时地拿出《圣经》,教给他不把任何人册封为上帝的清醒。对于这匹过早涉足思想生活的劣马而言,除了薇莎这样老道的驭手,一般女性的确无法克制。

看看谁笑到最后

不管是鄙薄还是景仰,卡内蒂的观测方向都是人性的某些细部,一旦把它们显微放大,谦谦君子也成了狰狞怪物。他很早就决定以观察人群为毕生事业,他的青年时代覆盖了奥地利民主随着魏玛共和的动荡而日趋衰落,最终被纳粹帝国吞并的全过程,但在回忆录里我们看不到多少现实政治关怀。他在乎的只是“人”。

1927年7月15日,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日子里,大批维也纳工人为了两名被一审处死的工人同胞举行暴动,火烧司法大厦。卡内蒂看到了军警的枪弹,看到呻吟倒下的人,后来还把混乱的氛围写进了《迷惘》,但他得出的结论无涉阶级话语,他只关心“群众运动”自身的客观逻辑:“肯定有人率先喊出了'去司法大厦’。但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因为每一个听到这呼声的人都将它传给了其他人,没有迟疑,没有顾虑,没有考虑,没有停留,没有推延,每个人都将它向同一个方向传递。”如此解剖起来,所有集体运动都可以抽掉其政治、阶级、种族、宗教背景,化约为一份标本。《群众与权力》就是这样一把解剖刀的产物。它的教材体,它的科学著作的文风,都表明卡内蒂是怎样一个冷若冰霜的观察家;松内和布罗赫无意中被他用作了导师。

文如其人。以“沉默是金”为学术品格的卡内蒂,他的功名之路也只能后发制人,必须借助回忆录的力量立功立言。1964年,当德国文学批评界“沙皇”赖希·拉尼茨基与寓居伦敦的卡内蒂取得联系时,后者的追随者队伍还只是稀稀拉拉的一支,命运还在考验他的耐性。然而,在拉尼茨基的笔下,年届天命的卡内蒂已然活到一个瓶颈里,浑身散发着乖戾、孤僻和傲慢。他跟对方约定,电话要打两次,每次响五下,他才接听;他公开宣称基本不看活人的作品;他认为海因里希·伯尔不配被他评论;他用这样的口气评价正值百年诞辰的著名诗人霍夫曼斯塔尔:“鉴于某人的一百岁生日而要我写点什么的想法,我必须对此感到好笑……他对我从来不意味着什么。”

三十年不作声地观察人,倾听人,最后卡内蒂也成了自己笔下的怪人之一,当年的宏伟抱负——八卷本系列小说“疯子的人间喜剧”——之所以草草收场,也正是因为他在计划描写的每一个“疯子”身上都看到了现在或将来的自己,而这另一个自己,早在第一本《迷惘》中就被他“自噬”——点起一把火烧死了。沿这样一条窄路走,卡内蒂文学创作数量有限乃属必然,于是他撤下了战场,回避了在文学和学术创作上与同时代人的比拼,也不关心比他年轻的人的作品,把心思全交给“回忆录”这种能把识人术发挥到极致的体裁。那一代名人这时已所剩无几,他也得以放开手脚勾勒、评说。

虽然拉尼茨基向来以大嘴著称,但与同为怪人的卡内蒂却颇有惺惺相惜之意。他说,人们当时还没能认识到卡内蒂“独辟蹊径的力量”。事实上,要不是晚年被“发现”,这个已经钻进瓶颈里的作家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不过,这也正是“耳证人”的力量所在:记住一切,直到有机会用那根“获救之舌”把它说出来:“他什么也不添加,他把它说得十分准确,”而且要准确到足以让那些人暗暗嫉妒,“但愿自己当时缄默就好了。”这几句话道出了卡内蒂的心声,也是他对自己的终极定位:你们爱风光就风光去吧,看看咱谁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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