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理
放眼望去几道山林
树木葱郁，有古老的善意
云在山腰飘过
一只鸟逐云而去
我的目光随鸟飞走
万物皆知我的心思
天空清澈如先秦诸子
流淌出词语，一派光明
信赖祖先的思想和语言
季节变换，五谷生长
人事一茬茬代谢
我熟悉的世界仍在继续
不理解的也越来越多
我只是一个肉身，万物中的一种
如此信赖祖先的思想和语言
依于仁，游于艺
走在同类的坦途上
一日，或永恒
我见不到灿烂的晨曦
见不到雾在庭院里慢慢散去
我醒来时已是正午
时间毫不理会我的傲慢
很多时候，我会在下午发呆
或者做一些白日梦
虽然生活没有希望的那样好过
也未曾像想象的那样决绝
黄昏总让我恍惚，让我怀疑
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
如果欲望和死亡都不可战胜
那些琐屑的欢乐有何意义
深夜我进入了另一种宁静
与亡灵交谈，品尝人类所有的痛苦
生命就这样流逝，我却无从知道
我获得的比你们更少抑或更多
诗的隐喻
蹚过冰冷的河水，我走向
一棵树，观察它的生长
这树干沐浴过前朝的阳光
树叶刚刚发绿，态度恳切
像要说明什么，这时一只鸟
顺着风，吐出准确的重音
这声音没有使空气震颤
却消失在空气里，并且动听
自我慰藉之诗
我不是一个可以把语言
当成空气和食粮的人
我也不会翻云弄雨，让天空
充满雷电的气息
二十个世纪，很多事发生了
更多的已被忘记
因此，我学会了用沉默
来证明自己的狂野
像那些先辈，每个雨季
都倚窗写下一些诗句
不是为了被记忆，而仅仅
因为雨水使他们感动
这雨水也使我感动，此刻
河流流淌，光明停在山顶
夜晚在阳台上，看肿瘤医院
面对着远处闪烁的窗口
和我之间的一段距离
我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像一只飞不过冬天的鸟或者丛林里
的一名雇佣军，我不知道
我每天都在穿越的这片黑暗
是多么宽广深邃，我努力
计算它的长度，如星相家
并非充满悲伤，只是希望确信
那些命定的时辰。因为我们
遍体都是死亡，在眼前吹过的风中
我又听到这古老的咒语
我只是希望战胜偶然和紊乱
像一本好书，风格清晰坚定
春天
我的想象枯竭，手臂低垂
无力承受春天的轻柔
我看到一本书，封面发黑
让我想起历史的腐朽
我记忆中的每棵树都被风吹动
沙沙作声，我的工作多么徒劳
我的言辞，质朴或坚定
我的生命里唯一真实的栗子
我经历的黎明或黄昏的火焰
我梦中呼啸的长剑和宫阙
已被另外的力量废黜
我已退出春天，退到最后的边缘
我还要退出光亮，像一条细长的虫子
我知道有些事一定会发生，我会在
枯干的树叶里，诅咒、哭泣和激动
黄昏·1990
黄昏渐渐来临，我不会
感到惊奇，像我明白的
或不明白的事，它们已经
一次次预演和发生
我无辜的头脑、肺，以及
随光线黯淡的脉搏
在黑暗到来前，会顽强地
证明我的身份，但我
是圣明君王砍下的头颅
是十世纪饥饿的草寇
抑或是一本小书里的诗人
我的结局已注定，有如
最后光彩里忙碌的我父亲
和母亲，他们的期待多么虚空
局限
我不会再在有风的夜晚，苦思
那行永远写不出来的诗句
我会忍受一个暴君，像忍受
一种习惯和我自己
我从未踏过的街道多么虚幻
仿佛臆想中的一次革命
我从未品尝的热血，多么
丰盈，使夏天不再来临
在那些废弃的书页里，我的名字
比数学更深入死亡
有如树木落过我的手指
鸟儿平息我的内心
早晨醒来，雪积满庭院
我已逼近另一种梦境
赵野，当代诗人，1964年出生于四川兴文古宋，毕业于四川大学外文系。出版有诗集《逝者如斯》（作家出版社，2003），德中双语诗集《归园Zuruck in die Garten》（Edition Thanhauser，Austry，2012），《信赖祖先的思想和语言—赵野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武汉，2017）。现居大理和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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