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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淮诗典1452期 || 余怒2020年诗选十首
诗人:余怒

余怒1966—)当代诗人,著有诗集《守夜人》《余怒短诗选》《枝叶》《余怒吴橘诗合集》《现象研究》《饥饿之年》《主与客》《蜗牛》和长篇小说《恍惚公园》;先后获第三届或者诗歌奖、第二届明天·额尔古纳诗歌奖、第五届红岩文学奖·中国诗歌奖、2015年度十月诗歌奖、漓江出版社第一届年选文学奖·2017中国年度诗歌特别推荐奖、第四届袁可嘉诗歌奖等奖项。



余怒:鳗(10首)

失忆记

上一次的失忆发生在哪儿?——我不记得。

傍晚下山途中(脚下是垂直的、一眼望不到底

的石阶)?一次度假回来(昏睡一觉,不想

穿衣起床,出门赴约)?某一回溺水——“我把

他的头按到水中,它拼命浮起。”一个小手术——

只是面部局部麻醉,脖子、手脚、全身仍能活动

来自吊桥上的晃动。你的,一群人的,混杂一处。

腰腿扭转,运力。你加入那晃动。突然你停下来。

晃动中的那种停顿。童年记忆的黄金分割

把某些事放在这边,把某些事放在那边,叠放

整齐,像玩具和学习用具的分层抽屉。它们是

二维的,同一个平面上的。蒙着灰尘,被忘记。

是“现在”损害了我,而不是“过去”使我不能

得到三维的宁静,更不必说四维六维。在数以百计

的空间里,探讨某个灵魂存在,这是在折磨自己。)

没有人像孩子那样经常去关心那些飞来物。空中,

无数颗流弹飞着,上下乱窜,不理会抛物线原理。

2020

纪念物

总得留下些纪念物,活了这么久。现在,

我来看我自己,比十年前更脆弱。那些苦恼,

总得轻声说出来,留下些痕迹。那么,没有比

文字更好的了。也可以采用雕塑,将纸质的

换成石砌的,在居所旁树一座自恋的纪念碑。

那种表现“沉思”的建筑,某个信仰体系中的塔。

隐匿在周围的建筑群中,根本就不显眼,像向

所属的组织提交的每日行动报告、每日心理报告,

依照它们随时随地反观自己。想做的事,不能

去做。“总之,诗是诗,生活是生活”。有时我会

觉得肉身之外多出了一些什么,一个尾巴样的

东西,细条状肉赘,一个需要其他器官支持的

小器官(作为知觉的一个指导,我认为它尚稚嫩),

远不如树梢上以尾巴绕枝的金丝猴,它自如,上、

下、跳、翻筋斗。我对我们的理性真感到无奈——

尤其是本来挺感性的女性,成年之初有了点理性,

就忙不迭地去评估一个中年女性的迷惘,并划清界限。

2020

旋转着行走

坐在旋转木马上,匀速转一圈,获得一系列

透视图。这么看世界,可能更真实。在雪地上

疾走,感受白茫茫;在小雨中慢跑,感受雨丝纤细。

“但最好能旋转。”是的,人类的行走方式本该是:

旋转着行走。它会使你的感受立体起来。归纳

各方位所见。(卷一个纸筒看流星。用左眼,然后

右眼。)那些山、山上的铁塔;公路上的车辆和

车上人;那些河、河上的船帆,一概可视为某种停留于

“表面”的东西——“此时此刻”的所属物。即现即逝。

你失去一根手指,夜里,在缺损的指间,你感知那根

手指(那儿,有一个对它的补充说明)。像年老的

白鹳,放弃树冠上的旧巢穴,在荒草乱石间筑起

新巢穴,改掉俯视俯冲的习性——我整日写作,错过了

许多赏心事。对小物什迷恋、收缩视野于室内、不再

关心周边的人和事。一次,在静静飞驰的高铁上,听

两个孩子大声争论,一个说“外星人存在”,一个否定。

我移目他处,装作没在听。心里,我认为他们都对。

(2020)

理想物种

总是试图说服别人,逞强之心依旧,不觉得

这么做徒劳又愚蠢。更糟的是,因文学熏陶,

学会了狡辩,凡事搪塞以“真理”和“不证

自明”,自比“与自然相抗衡的跳蛛式灵敏”。

夏夜里,朋友们围绕某个话题,喝着酒,谈兴

正浓,你突然打断他们,引入一个新话题。全场

陷入静默。你停顿片刻,继续说着,以掩饰尴尬。

出于礼貌,他们听着。即使作为知觉的一端,他们

也难以完成一次借用似的躯壳转移(需要多次

授权)——你去体会某个人无力完成一件事时的

心境。“是文学教坏了我。”——可以这样诿过于文学。

“学宠物藏起爪子”。路过宠物店,看见店员在给

猫狗们剪趾甲、洗澡、梳烫毛发;进入水族馆,

看见海龟们划着鳍状足,一跃一跃地嬉戏于铁栅

和玻璃墙围起的人造沙滩,你若有所悟。它们都

称得上是“理想物种”。还有例子吗?所有爬行的、

动中寓静的、仅剩触觉的:没人在意它们是些什么。

(2020)

文学论纲

美丽的街头女孩,穿着奇装异服,不顾

她的美丽。触摸某物时不够专注,触摸

自己时不够自知。(你了解色盲的心理吗?)

跳着街舞,在结冰的下坡路上,她一晃一顿地

走着“蜘蛛步”,瞧上去像个嗅足了檀香气味,一时

半会醒不过来的嗜睡者。看来她还反对我的诗。

令我想起我常用的那些措辞:灵魂、拯救、神圣、

责任、爱、意义(在一个专门的词语库中),现在

我可不敢随便用在哪个人的身上。唉,文学已如此

不堪。倘若文学只赞赏伪善,对待她以鄙视、忧惧

和哀其不争,那么就可以随手扔掉它。我为我

的诗人身份感到不安。啃食自身鳞片的穿山甲。

嗜好肥皂、洋葱和腐肉气味的仓鼠。性无能的新郎。

以前,我为乡野、山谷和山顶、某些动物植物

很多自然声响写过诗现在,独自坐在这里,

隔着数个房间,听着电锯刺耳的尖啸,我

电锯穿过这几个房间依次递减的震动而写一首。

(2020)

思考论纲

傍晚,找一些事儿来思考。很明显,这是一种

姿态,明知自欺欺人,却改不了。思考?哼哼。

例如,在林中。树上,无法再划分的意义单位“一只

蚂蚁”跟着蚁群爬上爬下,它与经验“蚂蚁”在

体型和颜色上并无差异。经验的总和:蚂蚁、蜜蜂、

果蝇,及其幼虫,乃至树下的我们,都是一体的,

无法割裂来看。(请思考“……在……之上”与“……

在……之下”,有无类似肢体残缺者产生的错觉?)

更多的时候,在纸上制定一个计划,然后让它在

纸上去实现。设想几方面困难、几处漏洞,确定

解决的步骤,最后画一个圆满句号。就好像真有

那么回事似的。有时兴起了,为马路上的环卫女工

设计一件鲜艳时尚的工作服(还是在纸上),代替她

的黄马甲——假设一个她骑着扫帚翩然而至的童话情境。

她的身旁,飙车党驰掠而过,积水四溅。摩托车

后座上张开臂膀呼喊的烂仔让人艳羡。你会生出

一把将他拉下来的冲动。这冲动荒唐。你来不及思考。

(2020)

被改造

我被很多东西改造过,活到了五十岁。

“五十岁”是可感的,就像孤身从昨夜

漫步到今夜,穿过湿沙地,又穿过刚刚

冷却下来的柏油路面。裸足脚趾的感触。

直觉被改造过(对惊讶和预感的不间断修正),

为了获得一个绝对性。一或多。我看到、感到、

认识到。从邻居那里,从朋友那里获得的,都

得不到确认:远处回声的、口头模糊答复的、

少年的。弥留之际养老院的氛围,一种岑寂

单纯到幽蓝程度。低于0分贝。而疾病缠身中,

可感物体还是很多——站在屋顶上眺望火车;

坐在铁轨上面对火车;躺在火车里打量火车。

那些由树变幻组合的树林,走动却如被冻住

的牛群、耕者和行人。我们的视野(蛮荒中的、

无法完全穿透的整体力量)被改造,为了获得

一个逻辑(环状结构不会被意识到,不像其他结构),

持续地被表述出来:清醒地活到八十岁,娈童般。

(2020)

七月诗:回到世界上来

在自然中,我最乐于感受风。(有人用风筝

去试探风,直观地看到——风悬停在空中。)

快乐体验如何表达?公式化的散步、跑、祈盼

谁谁的爱抚。与拥有秘密者古怪地一致这一点

显得幼稚。也显得庸俗。像步出酒店的人打的饱嗝。

心情不错时,他会停下来,同街头乞丐说说话儿。

自然状态的监禁与抗拒。见到一条眼镜蛇,盘在

路中央,缠着它的猎物。它的大眼睛盯着你。你

走你的,不必驻足。(何以把握现实?那是艺术。)

我是某一种类型的男人:常常衡量我至多愿意承受

什么样的惩罚使我不断欣然试错。“让自己回到

世界上来,完整地、全部地。”清晨,半梦半醒间,

我每每以为自己死了,或正在死(时而还骄傲,

以为遥远处有一个丰美富饶的女儿国在聆听我)。

七月中,蜂蝶停憩在草尖。暑热在加剧。空气中

有一半是虚无:我假想着在那片虚无上滑行。而比我

更疯狂的男孩们,径直将气垫船开上足球场的草坪。

(2020)

八月诗:孔雀不是飞鸟

孔雀怀着忧伤,我认为。八月,它是我喜爱

的一种鸟儿。迟钝、弱直觉,更安静。仿佛

是对“我是什么”的回答。画一张它的分布图,

非洲、大洋洲,炎热之地(主要集中在沙漠国度)。

在古老集市上,人们互相攀谈,互相设问。许多

在我们看来很离奇的问题被他们一遍遍重复:

“我们被割让了?”“这只是买卖?”“谁理得清

人生的果和因?”他们最终希望免于这么活着或

那么活着,闭目选择“是”或“否”。男孩被拴在

木桩上,治疗他的过动症。女孩到了怀孕的年龄,

变得深情款款,但诚实的身体一次次证明她错了。

生存变得糟糕,从天上来到地上,像孔雀。“但这

并非我想要的——孔雀不是飞鸟而我也不是她。”

在环球旅行中,我与不同地方的异乡人亲密相处,

学他们的礼仪,穿他们的服饰,借此体察他们的

内心:孔雀的气味。体臭。混和了暑气和人类的热病。

其他飞鸟如长喙鸥、巨爪鸟,也只有被催眠着方能飞。

(2020)

九月诗:亲爱的幽静

雨滴的空心声响与更深广的沉闷。下午。

在屋内,我用剧烈运动来排解。还有其他

的藏身处?没有了。我害怕九月比七月八月更甚,

被剥夺了历史感(你压根儿不需要感到有时间这

东西存在。唯我存在,就够了)。面目全非的东西。

一个反向螺旋松塔。犹如影像,或你口中常念的

“永恒”。能破坏一切的,亲爱的幽静。这样的

日子常有。还会有。不会说结束就结束。屋顶上

的天竺花香,会沉降到窗户的位置,让人不再

犯困,也不会时时让人想着它。对某个人的怀念会

加深,对另一个人的会减弱——时而相反——形成

对称。总比心中空荡荡要好,胜过道德生活的不堪。

“你有何愿望?请说。”“你想成为什么?请说。”

枯坐半日,归纳一些念头,进而给出一个合适的

名字。刺梨仙人掌。鲸鱼骨。九月的棕尾斑鸠。(成群

飞过的神灵躯体,也值得我们借来一用。)但对我

而言,明白行动的重要性契合这情境却已经迟了。

(2020)


本期组稿&制作: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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