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一点不重要
小镇与诗：诗人零距离 第一期
（直播全文）
“小镇与诗”是一个接近十万居民的诗歌社区，镇里居民热情好客素质又超高，受邀去做了一次客，做了一次愉快的互动交流。
●小镇居民：何老师什么时候开始对禅诗感兴趣、并写作禅诗的？是什么样的机缘促成了个人的禅诗写作？自己最满意的禅诗作品是哪一首？对当下国内禅诗的总体认识，以及禅诗写作的前景。
● 何三坡：我写的是禅诗吗？只要有三个人说是，我就认。
好像是一九九五年，我离开圆明园的画家村，躲到十三陵的一个村子里，当时带在手边是一本叫做《五灯会元》的书，里面有大量的禅宗公案和禅诗，可能跟我当时的心境有关吧，所以就喜欢上了，然后读了两三年的《五灯会元》也没读明白，直到现在我也不能说明白了。
然后又过了好几年，有一个美国佬叫比尔·波特的，他写了一本叫《空谷幽兰》的书，这本书非常非常好，我推荐给身边的人，也在我博客里也推荐过，接受访谈时也推荐过，好像在这本书里面比尔·波特也写过禅诗，还有一个叫明洁的翻译者，也在这本书的最后边写了一首禅诗《游终南山》：
独坐群峰上，胸臆自开张。
风拂长松静，泉响落花香。
古道生幽草，梵钟渺仙乡。
昔人何处去？孤云独徜徉。
我理解的禅诗是智慧者的自言自语，我自己算不上智慧的人，所以也不认为我能写禅诗，也有好些人觉得我写的《月光》、《麻雀》是禅诗，在几年前还有美国的一个发表禅诗的杂志也跟我邀稿，他们觉得我写的是禅诗，我觉得好像不是吧。如果非说是，那我承认是一种努力，接近佛教，接近智慧的一种努力，但我觉得我的努力还不够。我想真正出家人他们能写出很好禅诗吧，在这个时代，据我所知在终南山住着很多禅师很多修行的人，他们中肯定有喜欢诗歌的，肯定能写出好的禅诗来吧。
月光
你提着裙子从后山上下来
树叶们在晚风中浮起
月光在木门上涌动
麻雀
雪在山下降落
房屋蹲在雪地里
屋顶上蹲着炊烟
麻雀们打扮成
秋天的叶子
从树杈上落下来
又顷刻间
回到树上去
● 小镇居民：在学习诗歌的过程中常遇到一些人讲“诗歌必须要接地气”个人感觉“接地气”这个词有些概念化。请问何老师如何看待诗歌的“接地气”？
● 何三坡：我听说接地气这个词是搞电视剧那帮破商人创造出来的，目的是想忽悠电视机前的中老年妇女，如果你想忽悠中老年妇女你是可以接一下地气。但我觉得诗歌是一种让人从尘世里飞翔起来的东西，它不应该接什么地气。
● 小镇居民：紧凑喧嚣的生活节奏中，您如何保持诗性诗情？
● 何三坡：我说过一个人无法选择他的家国、性别、传统、所身处的时代，但他可以选择他的快乐和幸福、友谊和爱情、喜悦和悲伤、高贵和卑俗、智慧和愚蠢。
● 小镇的诗：您的诗歌崇尚自然，尊重自然界一草一木的生命，颇具自在，童趣之真。那您认为繁华迷乱的社会中诗人应当具有的品质是什么？
● 何三坡：波斯有一个大诗人叫萨迪，他在他的《花园》中就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人们去问一个智者：为什么在上帝种植的美树的高大华盖中，除了柏树没有一株是自由的，这个智者回答：任何一树，都有它的时令，符合时令的就开花，不符合时令的就枯萎，但柏树不在此内，它永远苍翠，永远独立，永远自由，因为它的内心从不依赖外在的事物。比起其他人来，诗人是自由的象征，而自由恰恰是生活中最美好的一部分。另外，我还说过：诗人应该有不被乱世污染的童稚之心，应该像个孩子。我喜欢的诗人大部分这样。比如苏东坡、比如罗伯特·布莱、比如芒克，他一喝完啤酒高兴的像个孩子。
● 小镇居民：请问那些评论家对您的评论是您认可、喜欢的有哪些？您自己对自己的诗歌作何评价？
● 何三坡：如果你要写评论，按自己的理解来写好了，每个人的眼睛都是自己的，不用管别人怎么看，也不用管我怎么看，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就好了。我对自己诗歌的看法，它就是一大堆闲话，一个人小小的喜悦和伤怀。老实说我不觉得有什么你去写评论的价值。如果写诗歌评论，最好去写伟大的苏东坡、王维、陶渊明。我觉得他们的诗歌值得写评论，迄今为止，也没看到一篇很好的评论来评价他们。我还在想万一没有人写出好的评论，只能让我去写了。
● 小镇居民：您的诗作简明、纯粹，直通当下而不古板，您是如何训练一手纯净而现代的语言呢？
● 何三坡：我的诗歌是纯净的现代语言吗？《礼记》中说：“季夏三月……腐草为萤”，说的是夏天五六月份，腐草化身为萤火虫，我想这就是我诗歌的样子了，我的萤火虫就是小时候读过的唐诗、千家诗、汉魏六朝诗，后来它们腐烂发酵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对，我的诗歌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 小镇居民：听闻何老师久居燕山，现在还住在燕山吗？燕山对您的诗歌创作有着怎样的影响？
● 何三坡：如果没有在燕山，我可能不会写那些诗歌，可能就去写别的去了。我在燕山住了有八九年的时间。加上十三陵的三年有十一二年的时间，现在离开那儿了，我对那个地方充满感情。我觉得它是形成我诗歌的最重要的理由。
● 小镇居民：我没去过燕山，在我的想象中，它应该有着陶渊明笔下世外桃源般的幽雅和清静，如果让您重返喧嚣的闹市中心，你会适应吗？您愿意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吗？
● 何三坡：燕山特别美，现在来到上海了，国际化大都市嘛，正在适应，我不喜欢城市的生活，还是喜欢到山里面呆着，我觉得山里更安静，更清闲，更可以享受生命。有时候身不由自，就是有些比较愚蠢的野心，比如想拍个电影什么的，就把这个生活破坏了，我现在正在承受这个破坏带来的痛苦。
● 小镇居民：您如何看待现代诗歌流派问题，中国诗歌与世界诗歌的差距在哪里？如何从日常生活发现美，发展诗意，诗歌与生活是否矛盾，是否应该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写诗？
● 何三坡：中国的流派现在很多，大家都喜欢开山立派，这可能受西方思潮的影响。我不认为这是坏事，这是一种野心，也许可能走出很多其它的道路来。至于西方现代派的诗歌，至少我最欣赏的是他们对我们古典诗歌继承的一部分。好像七八年前，我在博客里也介绍过一堆美国诗人，他们大部分都喜欢我们中国古代的诗歌，也从这样的诗歌传统里面得到了很多营养。我们现代派跟他们的差距……我搞不清楚他们究竟在写什么，我几乎不太看现代人写的诗歌，除非是写给我的。
● 小镇居民：您写作的原因？
● 何三坡：我写作的原因大概是因为童年太多的苦难，我找不到人说话，所以我写作。一开始就写的诗歌，从初一写的古体诗。还在我们《贵州日报》发表了，把我做教师的老爸吓了一跳。
● 小镇居民：在生活中，如何练习写诗？如何写好一首诗？一首好诗的定义是什么？
● 何三坡：怎么从日常生活中去描写诗意，是不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去写作，我觉得因人而异。每个人都可以按照他自己的方式去写作，去发现。前几天见了余秀华，她还陪着我来上海待了两天，你看她其实是住在乡下，就是一个农妇，但她也能从自己的生活中发现美，表达自己的感情，所以我觉得诗歌其实随处都在，你可以自由的去表达。
这段时间我在跟我们公司里的一些九零后的小孩给他们上文学课，谈写作，几乎都在谈修辞写作，我觉得真正让人惊异的是修辞的才华，我一直欣赏这种才华。
一首好诗怎么定义呢？我觉得它应该有特别惊艳人的形式，同时感情非常饱满，或者说它有它的世界观。
● 小镇居民：诗人的坚强和敏感，现实和诗意，这两种矛盾您如何处理？
● 何三坡：坚强和敏感，现实和诗意，确实这个矛盾很激烈，体现在我自己的生命中也特别突出。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能活到五十多岁的，然后今天还能这么安然的没有离开这个人世。也许跟禅宗有关系吧，它让我安静下来了。我老在跟身边的说佛教、禅宗，给她们推荐宗萨仁波切的《正见》。至少从禅宗、《五灯会元》，从《空谷幽兰》这些书中，我自己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它让我知道智慧是什么。
● 小镇的诗：《徒然草》是日本的一本了不起的书，何老师怎么理解这本书？特别是它的题目？因为我看到何老师的诗有个专辑就叫《徒然草》，为什么用这个名字？
● 何三坡：《徒然草》是日本的一个和尚写的一本散文集，我自己没看过这本书，但我喜欢这个名字，徒然草这三个字放在一起我觉得特别好，它让我理解生命，一辈子都是徒劳无功，你再忙碌再有钱，再有功名，再万人敬仰，其实最终都是徒劳，没有什么价值。它在提醒我，应该享受眼前的每一寸光阴，应该珍惜身边的人，不要被一些外在的东西所迷惑，不要枉渡这一生。这也是我的自我提醒。我一直在努力接近佛教，希望能够去体会它的智慧。
● 小镇居民：您会在诗歌中表达性的快乐吗？
● 何三坡：我表达过。在2002年就写过这样的诗歌，但我觉得性是隐秘的、羞怯的事儿，它很美好，但不适合去告诉别人，不适合跟外人交流。所以这样的诗歌我就写的很少。
● 小镇居民：写诗如何提升自己？自由有边界吗？
● 何三坡：我觉得诗歌不是诗歌本身，应该去生活，应该去读别的书，因为仅仅是写作不能让自己去提升。自由有没有边界，得自己去找找看，如果我们都不去尝试，怎么知道边界在哪里。
● 小镇居民：何老师为什么写作？对您来说写作的意义是什么？您对自己作品印象最深的是哪一首？
● 何三坡：写作对我来说，不是表达，是一种安慰。所以我其实倾慕很多可以表达的诗人和作家。它的意义就在这里，它给我苦难的、孤单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安慰。
我对自己作品印象很深的一首诗是《帝国蝙蝠》。有一天，我坐在夕光之下，看见蝙蝠飞来吊在房檐下，我想，也许反过身来看一看世界，更能看明白它，就写了《蝙蝠帝国》。这算是一首我表达的诗歌，我其他大部分诗歌不属于表达，只是在描述。我喜欢描述的趣味，它让我长久的沉浸其中。
帝国的蝙蝠
春日将逝，醒来看山的倒影。
大地上的溪水，
向天空奔流。
人民躲在蚁穴里，
学习隐忍术。
一只帝国的蝙蝠，倒挂在风中。
● 小镇居民：如何看待日本的俳句？日本文学对您有影响吗？
● 何三坡：日本的文学对我几乎没有影响，记得最初看的是川端康成和三岛，我发现他们的文学作品中有一种特别阴郁的气质，这是我比较反感的，我童年时期是在特别阴郁的环境中长大的，我非常排斥这样的气氛，所以日本文学对我没有任何影响，日本的诗歌对我也没有任何影响，我几乎不看。
● 小镇居民：何老师喜欢的古代诗人和当代外国诗人有哪些？
● 何三坡：我前面说过，我喜欢的诗人有：王维、苏轼、陶渊明。外国的我喜欢罗伯特·布莱 ，施耐特。
● 小镇居民：请问您的诗歌写作有没有受到生态哲学思想的影响？您认为苇岸大地散文诗的写作在今天的中国应该如何继承和发扬？您的诗观？
● 何三坡：我受的是自然哲学的影响。苇岸的散文我觉得像一个兄弟写的，读起来特别亲。我很喜欢他的散文。我不知道怎样去传承。没有人传承也好哦，就是绝唱了。
我没有什么诗观，我觉得尊重自然就好，艺术其实是模仿自然。
● 小镇居民：老师如何理解人和自然的关系？
● 何三坡：我觉得面对自然，人很渺小，我们转眼就灰飞烟灭了，我们甚至没法跟一颗树木相比，有时候会看到一颗树很好，我就会在树下坐半天。
● 小镇居民：何老师是一个敢于说真话的人，那么这些真话会给您的实际生活带来麻烦吗？您会惧怕吗？
● 何三坡：有一年在燕山，那儿的大树被砍掉，我就去写博客，结果好几家媒体采访我，差点被政府抓了，后来我又发动一些作家诗人去种树。也有很多比我勇敢的多的人，比方等等，我很喜欢他们。我觉得我们的权利是我们争取来的，说实话没什么可怕，受到骚扰也并不很可怕。也可能我是少数民族，对这些事情不太在意。我说过，写不写诗并不重要，做一个自由、快乐、有趣的人，做一个能够帮助别人、不受奴役的人，敬畏自然的人，我觉得比诗歌重要一万倍。
主编：木子（相思枫叶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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