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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另一个世界的悲歌(长诗)
另一个世界的悲歌(长诗)
潇潇
 

 

 

1、摹拟春天

 

这一年春天,流言与厄运滂沱

一场喷出伤痕的雨季

湿润的火焰四处扩散

穿过每一个人的皮肉,走进三月

走进1990,这个破碎与怀旧的灵堂

 

流出绿光,摹拟的春夜

子弹在记忆里弯曲地飞,这个老手

在半路上停步,似是而非

瞄准星辰

打开一盏盏零零星星的灯

 

透过黑铁条的窗户

一小块,一小块的天空抱着桃树枝

在光线的每一根脊背上微微发抖

日子煎熬一天又一天

月色桃花散发清香的死讯

 

对于劫数,最敏感的事物泄露了

异样的表情,触动花园

那棵成年已久的黄桃树

皮开肉绽,为眼红的祖国滚出泪珠

明察秋毫的流言和苦难

坚定地,在一潭死水中彻夜闪烁

 

它丰满成熟的刀子

挖走我的心肝

没有声息,没有一丝声息

犹如远方雾中的牢房

给每一张黄脸烙下斑驳的印痕

 

一夜之间

一颗心朝憎恶炸裂

一粒粒垂落的肉松子

一屋书页上消失的文字

向所有的黑夜飞去

 

一片片花瓣,模样各异

逃离了枝叶

而逃离黑暗的人

像动乱被风波捞出来

投进井然秩序的高墙

 

这些攫取恶名,被定罪的肉体

这些活生生的——

变成石头的灵魂啊

使分离和判决在铁屋子里

拥抱雪亮的空气

 

被玷污的一群,脸青面黑

行尸走肉,随便几个词语落在纸上

就能让你们终生结冰

在劳改的世界

修饰一片青春的废墟

 

而你,承担悲剧和轻浮的角色

不过是某个夏日,别人牺牲的对象

如一阵火焰的呜咽

坠入了更远的远方

 

一些阴影飞来

你的面孔破碎

反动的罐头被撬开

随着走漏的空气变质

关节中煽动的风湿

在远东,宣传反革命的酸痛

 

如此的晕眩,正如一场流产的革命

 

顷刻间,广场水火不容

草皮尖叫,松针逃进温暖的弹壳

精通暴力的手腕

带着话筒,公章和火药的味道

用高压开口,万物喊痛

 

人类又一次用死亡练习急转弯

我浑身的毛孔垂挂愤怒

面向半个祖国下跪

——六月嚎啕大哭

 

明天,日子和岁月

将在哪一道闪电上喘息,拖着

这座城市被蒸干的躯体

一转身,比死亡更迅速更彻底

 

那里,紧锁的城堡!过分的光明摧毁了昼夜

那里,颠倒的头颅!渴望夜晚、厨房、女人

那里,骨肉的减法!黑夜是最大的奢侈

那里,模范的牢狱!人类最智慧的古迹

 

 

2、永不到达的判决

 

比活着更久远的宣判遥遥无期

我的冤家,你的意外

在一个突然的上午,道德错乱的上午

被一颗管制的铁钉打进脑门

房子清冷,空气板着纠察的嘴脸

许多搬动诗歌这块敲门砖的兄弟

熟悉的面孔瞬间变成青色和惨白

敏捷的牙齿与舌尖

保持躲避的姿势

在风暴的尾巴拴上疏远和保险

 

传说的告密者

比嘴皮吧嗒的节奏

和细菌繁殖的速度更快

如同剧毒的鸿毛

穿过惊悸的人群

各种阴影飞来飞去

 

暗藏的血燕衔着汉语的把柄

与告密的唾液

带来一些穿透血丝的燕窝

这些红色昂贵的滋补品

一切都难以言说

我怎么能够逃避一个时代的标语

 

口号、语录、墙壁上大红的黑体

如同剥光皮肉的鱼

卡在日常生活的喉咙

而装满饥饿的胃,打着说谎的饱嗝

什么东西摸起来更真实,我的手

停顿在风中

那唯一的时间的证据

像音乐的影子无踪无迹

 

许多突变的事件一夜粉碎

让我肝胆欲裂又心静如水

在受人摆布的疼痛里

我早就看见梦魇与死亡的根基

 

正如昨天爆发的骚乱,痛心疾首

一个躯体刚被折断

另一个躯体又被洞开

苍天流血,生命搁置在一张薄纸上

骨头咬着脱离的手臂

整座城市交错杂乱,呼吸残喘

人们在死亡身边奔逃传递

难以置信的杀伤力

血腥开花的国都

死神也懒得抬一抬眼皮

 

这个特殊、悲凉的时候

我可以牺牲一切,想一想你

我的冤家,你遭浪费的生命

你轻狂、毫无原则的一生

此刻坐在另一群人,另一个凶险的世界

你的心是否比我更痛

 

街灯卖弄的光亮耻笑遗忘

这座劫后余生的城市,依然舒适安逸

惶惑的锅底,油爆在街心翻腾

人们收拾起过期的绝食和精神呕吐

在变质的血腥中

踩着恶习,继续前行

 

历史,这张油彩善变的花脸

周而复始,朝朝夕夕

火焰的枝叶依然美得过火

燃烧的王后在时间的油汤下

更加猩红,翻滚

 

咽喉留在一支长笛的

伤口中,慢曲调地吹

正如永不到达的判决

就要毁掉你脆弱、虚幻的前半生

 

 

3、火车站,狂乱的子夜

 

火车北站,子夜的牙缝

一具空洞的肉体挂上时间的弯钩

夜晚忙忙碌碌,马不停蹄

尖叫拖着包裹纠缠不清

歪倒一片的瞌睡,蓬头垢面

像随意飞出的黏痰

唾弃在闷热的水泥地

恶臭在嘴里燃烧,膨胀

两排黄金板牙咬紧拥挤

车门打开

人们过度慌张,用贫贱的蛮力

抢占一个可怜的位置

 

 

远走高飞的昨天

一个热爱离别的情人,看透一切

一滴美德的泪珠坠入了深渊

本质沉默着,隐忍不语

当民族的内衣被子弹加速的威风突然掀开

哦,时代戒严的牺牲品

吃苦耐劳的芸芸众生

抽空的灵魂如一片阴影扫过我的天空

 

哦,囚犯!罪与罚的风景

打着折扣的生日

在一具铁棺内磨皮擦痒

瞧,灯火通明中你们的手脚

苍白如一张过期的废纸

墙外的一切,遥不可及

另一个空间,另一个维度

在内部,在地底

鬼魅的镣铐放风自由

钻进皮肉和心肺,洋洋自得

像阴沟里的皇帝

 

那钩子上的皇后

悬挂着老祖宗

眼珠肿胀,忧伤昏黄

抓住两片云烟

不分昼夜抖动

没有惊喜也没有失望

像命早已呈现在昨天

整个世界躲躲闪闪

 

火车北站哀诉的钟声敲破喉咙

攒动的人头和粪便堆满

心在几个小钱中搅动,自怜

过早拥挤的脸,拥挤

在咳嗽的空气中

在沸腾的地皮上

人们像一堆苦难的标本,活的遗骸

蚊子和苍蝇盘旋在裸露的关节

玩耍,交尾

 

卷入人类悲伤的列车

在世纪末的铁轨上失去了知觉

昼夜呻吟的枕木

疲劳的车笛,呜的一声

从天堂滑到了地狱

从愤怒冲向仇人的心窝

我的命摔在半空,血在快速挥发

不安的意象,粉碎的星星

塞满了我的行李

赶快,噩耗泛滥的城市

紧跟哄闹的人头一路收集失败

就要到站了,铁轨摩肩击毂

精通暴力的人类

就要到站了,漆黑空荡的四周

突然比屠杀还要热烈

掀起混乱,冷酷,拥挤的旋风

向停靠三分钟的火车汹涌

猛冲车门的人群,一阵阴风

掩盖了狂乱的心

 

 

4、驶向深渊的都市

 

这是一连串噩梦

一节一节扣着无边的呻吟

挤上硬座的躯体,药黄的面容

餐盒、塑料纸袋,隔夜的烧酒

记忆,幻想,麻痹,垂死

廉价的大嘴广播恶浊的英雄主义

铁轨,这狂欢与苦难轮回的怪圈

  呼哧呼哧

 

用它厌恶的蹄子碾动,碾动

一节扣一节,锈蚀的铁皮

被油漆涂得发绿,夜

像一个凄楚、贪婪的老妇

弥天的围裙越来越肮脏,黑暗

在众目睽睽下,一股肥如专制的暴风

裹走了白天仅有的绣花胸衣

人们在内心的地狱,冷沙一样碎裂

灯丝向细菌弯曲,火焰惩罚微笑

把瞌睡到极点的旅程烧得疼痛

  呼哧呼哧

 

一节扣一节,滚动向前的坟冢

轮子上晃动的牢狱

从深渊的都市,伸展粗暴

伸展极速生死

卑劣与暴力嫁接出政治的双刃

破绽百出的捆绑和拘留

如造句

随意插入一段个人的日常生活

使岁月感染,隐痛

飞快分泌出

厌恶的疥疮颗粒

如同墓穴中风干的眼珠

活着比死更没有生气

  呼哧呼哧

 

没有终结,是开始,仅仅

不要惊慌,撒旦先生

罪恶谣言的日子,水银中的一滴

明目张胆飞来星星点点

一群夏天淫乱的虫子

传递着牢房压弯的耳语

灰暗的命运倚靠猥琐,打着瞌睡

另一个世界揉着眼睛,生活越来越模糊

更多碎裂的意象与焊接的声音

一个比一个更残暴更盲目

一夜之间统统掉进世纪末

这个假眠的大时代

万物犯困,伸着懒腰

唯有一双破旧沾满尘土的小布鞋

从酣睡的脚上重重地落到了地面

  呼哧呼哧

 

车厢沉闷的缝隙,锁链着深夜

无尽奔忙在路上,真理拆迁了爱

归途更加遥远

人们彼此芥蒂、怨恨

种种罪行隐匿

被内心的国家判处终生苦役

悲凉和孤寂驻定我的心中

无奈鼓起青筋

手背和额头突出在肉体的遗址上

失眠的夜灯使书页上的文字燃烧

一些汉字的灰烬,如一小片

一小片黑雪,将我引向另一个世界

门庭半开,像我多年来临时栖居的小屋

简单、随和又动荡不安

  呼哧呼哧

 

这是我一生最黑暗的日子

此时,我在外地的哪一节车厢

发着高烧,剧烈咳嗽

污言秽语从四周霉烂的气味爬出来

像死囚发黏的骨灰爬过我的耳根

暗处游走的扒手,绞尽脑汁

怀揣窃国的地图,满城风雨

从梦中偷走了我的阳光和健康

“什么东西那么晕眩,刺眼,强盗!”

“一颗子弹穿心而过!”

  呼哧呼哧

 

 

5、四月在下坠

 

那里,有人坐在四季的笼中

孤单而清淡的样子

一抬头,满树的桃花潸然泪下

一个倾斜的社会背剪双手

绑到了南方,下石板坡

 

犹如一只黑兽嚼碎的阴影

一副不痛不痒的表情

一块处子大腿上安静的小污点

突然飘荡天外,一炉火焰

燃烧的花瓣从身后照亮了你粗糙的世界

这个犯罪的港湾,停靠无声无息

死亡像少女流产一样平常、简单

 

而四月,是一个春天的碎嘴婆

比三月更露骨更猖狂更花枝招展

风中一个个七零八落的吻

无力地奔向你笼中的窗户

一颗纸做的心贴满了嘴唇

从坡上的牢房飞了下来

落在我吃尽苦头的膝盖

 

仿佛更多的器官在哭泣

像荆棘四处漫游

淫荡的四月流淌在两腿之间

把黄昏插进没有戒备的空瓶

春天的毒素沿着发根渗进我头脑的深处

 

没有一丝疼痛

只听见某种声音在坠下,在开始

在斜穿而过,一只神经的老虎

呵,神经,纸,四月暗藏的老虎

破门而入

星星跌进眼底,额头滚烫

我的生活在夜晚用了两年的时间失眠

 

 

6、飞行的间谍

 

一枚细小的月亮,在花间

草地上昼夜飞行

阴天踢破了门槛

受伤的气息溜进我的肺腑

一股被捆住的呼吸,突然

从五月的背后潜入我的鼻孔

 

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只有这间九平方米的小屋

叩着羞愧的手指

看见一整天,看见每一秒

都在受迫害中冲动

 

装满信封和诗稿的抽屉四脚朝天

碎花的被子裹着枕巾洒落一地

我的手不能像羽毛飞的更高

越过一屋绝望的家具

越过这片被迫害被追捕的风景

 

而你早已消失

连一个词,一个嘴唇的翕动

也来不急

当我借助一条又旧又脏的裙子

穿越一屋警察的时刻

我仅仅是一个无辜的女子

而那些被我藏进衣裙的书信

早就料到了以后的悲剧

 

五月,一个平常的月份

间谍在空气中横行

美丽的假牙,带着感冒的亲吻

我触碰到她怀中的银针

当她含着糖果

招摇过市

一把充满酸味的星星也被揪着

爆发间谍的高烧

像一只刺猬尖端的微笑

这些昼夜奔涌的星星们啊

从来都没有终结

啊,这个跳跃的年代

这个喜欢错误的时代

我们多么丑陋,多么天真

 

 

7、世纪末,一个唯心的初夏

 

山城,爬坡上坎的房舍

街道、拐角,在世纪末患了偏头痛

一张发锈早衰的脸

沾满灰垢,召唤死亡

小洞天火锅夜夜火爆

毛肚、黄喉、鸭肠

冒着青烟左倾,风卷残云

这个唯心的初夏,主义出逃海外

我一个人长途搬运悲苦,通向狱堡

企图在发烧的城市偿还死神的债务

妄想,危情加速

 

背着隆起的祭祀和六月莽撞的山河

我提前两个小时,爬过饥饿

爬上下石板坡

记忆从水泥地面揭起,旧痛隐隐发作

石缝挤出几棵荒草,头顶藏匿

费九牛二虎之力,我挤进

一扇铁门

偏西的小屋,看守,警察叔叔

像室内古怪的音乐

用枯燥,不耐烦的降f小调

呼叫着如卷心菜,葱头,青菜疙瘩

一样混乱冷漠

嘀嘀咕咕的犯人家属

 

瞧,我一身飘雪的衣裙

素白的蕾丝,用尽了力气纯洁

使几颗穿制服的头颅,坐在椅子上有些内疚

一束向外张望的茉莉花握紧疼痛

握紧划破掌心的愤怒

在看守所的接待室释放出寂静的光

这不是儿戏,芬芳的花朵

值得浪费,为了

几盒香烟和抄写几个昼夜的

《杜英诺的悲歌》能够送到

那双被贫血凝固的手里

看守的眼珠在书籍上扫荡,乱象丛生

我在心中为你朗读

这个一错再错,凶兆流淌的年代

深夜,我一个人

把苦难压缩,放进抽屉

诗歌是我的口粮,等候是我青黄不接的稻谷

 

“嘿嘿!茉莉花?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蹲狱”他们权力的话语

让满屋尘埃冒出虚汗,我屏住气

这里,一扇铁门主宰斜坡上的命运

戒备森严的狱堡挤满了

标着数码的身躯

青春被塞进门角

意志卷入任意一捆拖布

在被剥夺,被管制的地面

扫来扫去

这些打着数码的肉体

只有一个名字:囚徒

 

我再一次刨出语言的糖衣

裹着良心的血滴,像一枚闲棋冷子

对弈他们,山核桃一般坚硬的心

而这一次

一个被嘲笑的天使

飞翔的嗅觉

夹满了悲伤与感动的翅膀

越过两层楼高的空气

闻到了你秃头的气息

 

如果你渺小弯曲的灵魂

注定要撞入秋天的虎口

在夏日的深处

谁的命运将越来越残酷

谁的忧伤?谁的眼泪

将落得更轻,更远,更辽阔

 

 

1989--1992

写于成都、重庆、北京

2012年修改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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