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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瑛卓玛2018年诗选

by 琼瑛卓玛

/ 2081

作者:琼瑛卓玛

如果我还活着,我得一百岁了

每毫米皮肤的褶皱里都能捡到

一首诗歌和几个被遗弃的词语

它们像孤儿一样,可怜兮兮的

举着小白旗,跟我商讨停火协议

太阳东升,西落

我的女儿也已经七十四岁

她热衷于色彩学

第四代孩子们

应该去法庭了

——黑色的,坚固的

屹立在城市中央的人造太阳

比任何时候都更明亮

更多的人,坐着飞行器回家

窗户闭合,打开

灯光把星星屏蔽,夜晚如白昼

塑料制品、鱼骨头、皮肤碎屑

别针、红色脚指甲、烟屁股

和一套残损的法学教科书

静静。一袭冬风与我站在院子里

没有什么比接近死亡更安详的恐惧了

如果我在此刻死去

我多么不舍

但我一百岁了。如果我不死,

——这得有多孤独。

/ 道连·格雷的画像

作者:琼瑛卓玛

当我驱车绕过第五大街

一大丛女贞树森林时看见她

蜷曲的短发,盘踞她头顶

光从她黑眼睛里溢出

我从那里摘下星星和青衣衫瀑布。同时

她望向我

她给我烟霭、水、熟石头

她袭击我的副驾驶,并扔掉我的汽车

她跟在我身后一直走

她说,卓玛

来我的花园吗?

那里全是四处蹦跳的蓝色小灯笼花

永远年轻舒展

如此光洁,且从不思想

死亡像夏天的冰块无处藏身,

罪恶被钉在十字架上

血液变成胭脂,染红指甲

哦!我们的皮肤美妙

那里流出一条河

她在月季花下说

她站立,踱步,哭泣,大笑

她从我的胳膊 钻进我的嘴里

咬我的牙齿和心脏

——小小舌头上带着潮湿的花香

有人把她从我的身体内扯下来

也许是医生、建筑师、警察

有人把她剁了个粉碎

也许是法学家、批评家、小说家

他们把她关进小小的笼子

还在那里塞满蓝色的小灯笼

最后,她小心地坐在我的副驾驶上

跟着我驶过第五大街

绕过一大丛女贞树森林

我们就一直往前走

我们也不知道去哪儿

只好回到了道连.格雷的画像

by 琼瑛卓玛

/ 野燕麦塬

作者:琼瑛卓玛

亲爱的,我又去了那儿一次

三个月前

你曾在那儿教我辨认出它们

那些金黄的,戴着长且尖细王冠的野女人

驾驶吉普车从远方奔驰而来

在残损石像上模拟打碗碗花的死亡

你深刻得像它们其中一个

作为外来移民,我带着

成打的购物券和礼品

四处拜访邻居

以求得和谐相处的好运气

也许还有几只野鸡或兔子,一本长期租住合约

当然——不能给素食主义者

一只石狮子。把守肥美的门口

你说,更美的那些在去往日喀则的路上

十月份的时候

所有的王冠齐齐的被风吹向古堡

你就在那儿。吹一只长笛

你也献出你的王冠

从去年开始。就等着成熟了

我踩着那些因为被收获而死去的身体前进

偶尔也会跪下来,小心亲吻并触碰

它们心口的僵硬

临近早晨,我睡着了

我梦见深藏于

黑白负片中的

西藏远古情歌,是一束从汉家陵阙升起的

紫色的烟

就在六月花朵初绽的时刻

——你刚好从四面八方的雨雾中赶过来

驾驶着一辆金黄色吉普车

/ 在林中散步真是奇妙*

作者:琼瑛卓玛

在林中散步真是奇妙!

树冠在空中互望

树根在地下纠缠

人人都以为自己是孤独的

独自存活于世

和黑暗签下卖身契约

暗地里却联合到一起

而我到快活之处

依旧独自在林中散步

除了树和石头

我看不到任何人

却试图寻找人的踪迹

只有黑暗让我放松

采撷苦涩果子才能进餐

在林中散步真是奇妙

我的根碰到了他的根

我的冠触到了他的冠

而我的孤独在于,这样的触碰

是在黑夜里进行的

我依然孤独,我亦深深得知

这样的孤独与别人的

并无不同。

2018-8-27 咸阳

注:*引自黑塞,原诗“在雾中散步多么奇妙!”。

by 琼瑛卓玛

/ 雨下了一个下午

作者:琼瑛卓玛

雨下了一个下午

鸟鸣被清洗干净,散发着好闻的味道

与环绕竹林的雾气一样

被一辆蓝色高尔夫小汽车

运送至我的窗前

而这一切价值三万个金币

——我穷困潦倒。

大房子是租来的,阳台也是

从明天起,我要还房屋贷款

日益涨价的汽油,食物,桑蚕丝的漂亮衣服。

我还购买了一个金色南洋珍珠!

用它佩戴胸前。

期待有人被吸引。继而看到

更加靠上边的

不再年轻的脸蛋。

我也不够丰满。

资产负债表倒是一大堆。

哦,雨又下了一个傍晚。

我扯下编制长头发的一根稻草

它发些细细黄黄的光。

一位死去爱人,又被第二任丈夫遗弃的老妇人

她点着一根烟。

皱着眉,对我说,小女儿霸占她的房子。

把她赶出家。

如今她一个人住。

这里凉快。而且是大学。

她带来了水果,水壶,和水烟袋。

我给了她一百元。

理直气壮地离开了她。

但愿我没有打扰她。

第二天清晨,雨还在下。

我爱从屋檐下一滴滴掉落的雨滴。

有些是橘子味,

另外一些是黄瓜味。

有时候我也想,如果它们都是金币该多好。

我要花大价钱雇辆马车

把它们全部拉回家。

/ 道歉信

作者:琼瑛卓玛

我以为某些东西会把我从水底捞起

比如蓝鹳羽毛、叫起来如雪的白鹤。

但从昨晚直到现在,我却在这块沼泽地里越陷越深

(它显然只有十平米)

如果我为此生气

这实在有点不公平,

所以我得郑重写一封道歉信:

都怪昨天夜里紫藤开的太多,

“人皆穿了花的衣裳”*

——恰好每片花瓣都像你。那么多你呀

在我的窗外晃来晃去

2018.3.26 咸阳

注:*僧正遍昭,九世纪日本的歌人

by 琼瑛卓玛

/ 我不可能永久占有自己的灵魂

作者:琼瑛卓玛

正如我眼睛里的蓝色烈火不可能一直燃烧

穿着藏袍的缪斯会在氐宿月佛吉祥日

最明亮的街巷离开

病恹恹的推土机喇叭声冲击尼洋河上游时

您正在梦里睡去,袒露少年的天真

——凌晨三点,从秃鹫口中抢回您的小女孩儿

如果我紫藤般的身体在春天

曾驻扎过一个灵魂,那么它也早已离开

您若想拜访,

或许可以问问十五年前

拉扑楞寺顶独自开花的一株小早樱树

2018.3.25凌晨2:42 咸阳

/ 我曾在河上四处漫游

作者:琼瑛卓玛

我小心维持着对爱情最后的渴望

如同清晨六点被乳白色香味包裹着的河道

有一个时辰,我看到您从它身旁的樱花丛中轻轻走过

把绣着名字首字母的蓝布衬衣

从水里捞起。

无休止的沉默是三月河面未化完的浮冰

远处有一头小鹿

划破黑暗,冲着您——歌唱

正午十分我悄悄绕过它后边

听到有人在水底窃窃私语

等到黄昏来临,这里就被夷为废墟!

2018.3.21 咸阳

/ 鹿

作者:琼瑛卓玛

(一)

它从远处开始覆盖我

以光斑、气息及五月底的半部寒雨

赐我水、疾病和一条路

从伊斯坦布尔的昏黄中取光

怀揣着一种类似美杜莎的心事

它走向我,吻我,

继而吃光我的叶子,

掀翻我的头颅,从那里它飞出来

再度为我命名

用它黑眼睛里的无限自由

用它美妙的喉咙

用它光洁的裸体、四肢

用它脖颈的修长

在每一个黄昏之后的清晨

它覆盖我

(二)

现在,它们成群结队的通过城区

如果能够遵循某项法则

我是说,这里没有羊、乌鸦或者狮虎兽

只有鹿

(大鹿、小鹿、公鹿、母鹿,

夸夸其谈的,或者沉默寡言的鹿)

它们沿着光线走过来

它们沐浴在晨光之中

和五月份的山桃花一起

跟着预言家跳广场舞

在那里,它们遮掩渴望

并集体下沉

感谢鹿王和它的脱口秀节目

从马萨诸塞州的热带雨林

到边陲林芝

好吧,我们应该听从它们的召唤

成为其中一只

在光的原始中

向前!而不是

——而不是,妥协或者后退!

2018.5.26

by 琼瑛卓玛

/ 一块豆腐

作者:琼瑛卓玛

从百分之八十五到百分之九十

水分的多少。决定死后回到哪里去

我无意从外形去描绘它,

(也许是雪白或杏白?)

更精致乳糯的那些,还有异国名字

今天上午又讲到达让特莱。

他局促的姿态带着绝望的美学

宛如从体内救火

——某些近乎迂腐的过季的冷

与陷入沉思的星期六风暴。

哦,此刻

一块豆腐始终躺在刀锋下

/ 献给爱丽丝妈妈

作者:琼瑛卓玛

噢!亲爱的小乳房爱丽丝

我带什么去见你的妈妈呢?

(如今她也是我的妈妈)

这封神空洞的手指!十二层公寓楼

开满格桑花的窗帘

雨冲刷雪白的帐篷

我满含泪水的酒杯——只啜了一小口

草原浓缩在四十元一斤的冻羊肉里

超级市场前排大号冷冻冰箱

紧靠——南美白虾的位置

草原后面是翻滚的大海

海水冲刷你美妙的肌肤

亲爱的爱丽丝

月儿落在洗碗池里,溅了你一身水

一只鱼从阳台上逃走

跳进你妈妈三分钟前

——经过的雪蓝色湖子里

我们明天去看望你的妈妈罢

就比如从城里跃上岸,时间是翅膀雪白的黄昏

或者从梦中醒来的第二天早晨八点

最好正在下着雨

2018.2.16

by 琼瑛卓玛

/ 一月二日

作者:琼瑛卓玛

新年第二天,正蒙上一层薄薄的雪。

一场喇嘛红法事埋葬东大街六号

车灯的光开始变形

几个颤抖的尾音自疝气光里喷射出来

屈身于雕花木窗

现在,毁灭:高速铁路上,

那些同时抬起右腿描绘巫术的裸体姑娘

病入膏肓得火车鸣笛,以及她眼里紫灰色十字格线

并没有更多的旧俗方了。

假如一切都是新的?

(手指插进去,蛇蕨与飞鸟骨头,

及碎裂的蓝田水波纹——

薄雪来到屋内)

一月二日清晨。你在新雪中写下:

“唯有山石与植物不在轮回路上”

——冬天的黄昏终于来临了

2018.1.2 咸阳

/ 我已经过这么多

作者:琼瑛卓玛

你要先遮盖自己的羞怯

在娜塔莎黑眼睛里插满柔软的玫瑰

顺便再给你的马打声招呼

如果在八点一刻

(当然,距离午夜还很远)

刚好来首乡村民谣

打劫一窗雨水和鸟鸣。

——在一切落幕之前

我已经过这么多。

却唯有,此刻月光

打在花园右下角悬铃树的侧影

最好看

2018.2.24 保定釜阳花园

by 琼瑛卓玛

/ 打春

作者:琼瑛卓玛

东直门外五里*,春场里可疑的灰烬

从后面突然围困

接芒神、打春牛的母亲

(雪越来越多

从咸阳湖至保定府

——某些粘稠状气味缓慢渗透)

倏忽静止在两杠二的警衔上

牛羊流动起来。从旧信件里啃咬

卓玛的白帐篷

孤独成了一种手艺

从暗喻中提取,悬挂窗台

一张皱巴巴的铜版画里

突然打在春头的是:

混合了十字屋顶、街道、局部萎缩的

一坨

明亮亮的泥巴

注:*《帝京景物略》中有专门对春场的记载:“东直门外五里,为春场。

/ 我的村姑姐姐

作者:琼瑛卓玛

我要和你手拉手在茅草屋里

再出生一次

老黄牛犁地的时候

——我走在前面

后来,每次我给女儿读到酒神宫殿

这一页

你就会在山顶

拍拍蓝布衬衣上的泥土

刘官营曾是杨家将驻守的军营

我们的祖先在十二月的大雪里

征战沙场

而现在,它躺在一个叫釜阳花园

的小区里

静静腐烂

可是,我的村姑姐姐哟

依然骑在老黄牛背上

在六十年前的冬夜

喝下一大碗烧酒

/ 此刻的花园

作者:琼瑛卓玛

在它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胸脯上

开发一个永生花公园。也许祖母更愿意

种上韭菜和茼蒿

(实际上,即使她把女人与宪法都种上

也无关紧要)

野生与驯养的区别

在一本饱满的修改草案里

呈现至极致

撕扯落满知更鸟鸟鸣的衣裙。她美丽的嘴唇

在二月二十六号这天凌晨

被亿万人吻来吻去

再没有一朵鲜花被安插

在此刻的公园。

黑暗正在降临,集体失声并齐声歌颂第一乐章

——哦,这该死的沉默!

2018.2.26

by 琼瑛卓玛

/ 不写一首诗给妈妈的理由

作者:琼瑛卓玛

阴沉的下午五点钟。

我们聊起诗歌以及各自的妈妈

你说,你妈妈早已离世多年

七百六十公里外

我的妈妈刚喝下降血压药丸

走出家门

风从丝瓜花须上吹过来吹过去

玻璃窗外,各种声音突突作响

(然而,这都不是理由)

我也没有写一首诗给她

为了弥补这样的亏欠

独自驱车九百公里

用光所有假日回去找她

2018.5.9

/ 捂眼睛

作者:琼瑛卓玛

有人用手掌、纱布、皇帝的新衣

有人用诗篇、法典、十字架

而我捂住妈妈的眼睛

——只用了一张白纸

2018.5.9 咸阳

/ 邂逅

作者:琼瑛卓玛

他诞生于我的诗篇

且被我喂养长大

——从某个角度讲,我是他的母亲

我们邂逅过程如下

时间:下午五点半

天气:雪斯斯

地址:文汇路六号

(可是这个地址并不能收到信件

即使你写对收信人名字)

一间正菱形杂货铺

他穿白衬衣,打了个口哨

然后从街角消失

5.2 咸阳

by 琼瑛卓玛

/ 林姑娘

作者:琼瑛卓玛

是将咳出的血研墨的林姑娘

四十年后出生的我,许是那位母亲

把小野菊花朵插在你乌黑的发辮

以红玫瑰和马家牛羊肉斋你

是把血在白布床单上画太阳群*的林姑娘

我要与你在黑暗里私语

以你眼眸擦亮我眼眸的时刻

死去时与我同龄的——姑娘

我要喂养你的孩子

我要把他们种在浓密

的、自由辽阔的明亮之上

(这暗下的誓言却又被我悄然遗忘)

你便睁着眼睛看我罢

化成灰且安歇于神祇的姑娘!

4.29 保定

注:*太阳群,引自策兰诗歌《线太阳群》

/ 在汉江

作者:琼瑛卓玛

从包子铺出来

就直接去了河岸

我们坐在河堤上看鹭鸶

——它从江面飞过又飞过

就像你把手从左边衣兜换到右边衣兜

就在上午十点

(那批苦杏仁味道的时刻)

湿漉漉的。跌落汉江水里

我们没有称呼彼此亲爱的,也没有拥抱

我们紧闭双唇,对过去闭口不谈

只说起明前茶、吴家花园、魔芋丝炒肉

就非常开心

2018.4.28

/ 漩涡

作者:琼瑛卓玛

我到达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九点

饭吃了一半

酒是玉米酒

玉米在后院的山上

叶子长了三对

浅夜站在电线杆下抽烟

她有个十岁的女儿

这和我一样

——我们认识已有三年

虎耳草在芍药底下

冯青春的母亲,坐着看白鹭

它飞过的水面没有任何涟漪

院子里刚刚下过蛋的老母鸡

紧挨着土豆片

它们是风干后再淋湿的

像茶。

也像老管。

大草先生有点焦灼

这让我想起雪山脚下转经的人

听说,悟空去年来过

和陈润生还动了手

后来,我们都走了

漩涡镇继续蜷缩在汉江边上

而冯青春带着他的诗歌

回到了鞋匠铺

by 琼瑛卓玛

/ 午后

作者:琼瑛卓玛

在四月初,交出那些濒死的抽搐后

葬礼在你薄荷味

舌尖上举行

并再羞于发表言论

一代人的尸体穿戴好大数据的花环,

被用防腐剂浸泡的点赞声烘干

(也许它们本身就是防腐剂)

那怎能说成是风的错?

《镜子》里的母亲用白桌布打好结

把她的孩子绑成一只蝴蝶

我把我的衣袖反复套在你的衣袖上

整个午后。我在讲授刑事法律制度

而讲台下十八岁的藏族小女孩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的。

哦。她念着佛经!

2018.4.18 咸阳

by 琼瑛卓玛

/ 旅馆

作者:琼瑛卓玛

有三个卓玛从小旅馆走出来,

其中一个老些的怀里抱着一只小羊

四月的雨水流经薄松木床板

清洗着那里的污垢

远处是原始森林。河流绕过褪色的石墙和草地

把烟和烟筒揽在怀里

几户人家,慢慢走上山坡

索性,住下来。

——你说

我们并肩坐在玉器博物馆前的长椅上

商讨着明天该往哪里去

那些雨水流出来时,变得黑乎乎

像藏族女人一年只洗一次的长头发

又像黑色的咒语和祭器

怎么洗也洗不掉

2018.4.13

/ 雨水谣

作者:琼瑛卓玛

他们说:雨水得落在小区门口、

腐坏的塑料下水道。

或者落在火车站不远处的天桥

莫连花接近死亡时盛极如斯

——老人乞讨(祈祷)时低下去的身躯,多么像

打了结的雨滴!

哦,可是它不能落在黑帐篷里呀

着涂满古藏语的曳地长袍。

摩擦地面时也不能带着耶路撒冷*的气息

(他们不喜欢这样的隐喻)

可是,三月的雨水落起来

咸阳便成了逻些城手心里紧紧攥住的雨

2018.3.29

注:* 圣奥古斯丁将被拯救者的王国叫做“耶路撒冷”,将被诅咒者的王国叫做“巴比伦”。

/ 在机场咖啡馆

作者:琼瑛卓玛

大概是上午十点钟

或者十点半

在机场咖啡馆

偏向东边角落

雕花木头的材质后边

有一片轻柔的橘红色光把我们包裹起来

怀揣着巨大的欣喜

从T3到T2,你取回行李车

我跟着你

在那些密集的过往之间

穿梭。你递给我白托盘上的橙汁

及窗外明晃晃的

半打光线

那扇玻璃窗闭合之间半敞开的

片刻的欢愉

通过裸露的脸部皮肤

抵达心底深处的细微错觉

这样的画面

也许会延续至十年以后,我们

一起退休的日子

2018.5.31

by 琼瑛卓玛

/ 锦葵

作者:琼瑛卓玛

她们一齐蹲下来跪在我面前

请求我的原谅

在六月,花期是如此明亮

灿烂得

不顾颜面。

我走过草地

踩踏它们坚硬的绿色根茎

一万朵锦葵在岸边尖叫

——直到抵达浓稠茂密的

灰色河流深处。

它们一起蹲下来

请求我的原谅

在六月,花期转瞬即逝

短暂得

什么都来不及说出口。

2018.6.22 咸阳

/ 初见

作者:琼瑛卓玛

荼靡花有绝望之美

在某个五月的清晨。你有——

盛大的凄凉,在山的侧面

挺拔,壮美。下一刻

就死去

我愿意提一提这样的回忆

在梅子镇,

你的眼睛漆黑如夜空

没错。漆黑的,某一个夜里

八点钟,同那月光里的脸庞告别后

天下起了雨

/ 后来

作者:琼瑛卓玛

让我在这里歇会儿

大叶榕的傍晚,白鹭刚刚离去

河岸静悄悄,生蚝紧贴石壁

岸上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如此寂静

让我在这里歇会儿,并允许我小声唤你?

倦鸟已经归巢,归船也撑起帆

(在一分钟之前,我确实听到了你轻轻应答)

我也相信此刻并非只有我一个人

而刚才感受到的,我也从没失去

/ 意外

作者:琼瑛卓玛

一切我经历过的悲欢

于昨日已化为泥土的香气,

当我走在返回童年的小路上

一切我经历过的悲欢,都已经过去。

2018.8.7 咸阳

/ 十月

作者:琼瑛卓玛

没有什么是完整的。在它到来以后

破碎的冷杉树影子在月光中摇晃

那儿露出条小经,一端通向三月的原野

另一端积雪把腐烂的果子覆盖

2018.9.18

by 琼瑛卓玛

/ 谁在移动?目睹了花朵的凋零

作者:琼瑛卓玛

它们从我体内穿过时,我并没看到路标

是渭水边青芜堤柳的十月?

早已干涸成枯草黄

到夜晚,一切都会安静下来

有两条路盘旋至远方

它们擅长风的皎洁,冰的

轻狂。铺天盖地的青灰颜色

紧逼我心头某一处血管

我承认我是那些颜色的……俘获者

水岸的花朵,成群结队的狂奔

如小舰队般狂热散开

这样的渭水,把流动给了它们

天空的色调,用时间拨弄楼厦的倒影

令人想起伪装的文明

噢,不!伪装的颜色!在河底开始滑翔

鸟群们沉没初秋的光辉

把万物丢弃于黑暗之下

剥开褪色的光线。哀哀!

那赤裸着的干瘪的古渡口

谁在移动?目睹了花朵的凋零

2018.10.12 咸阳

/ 我这薄薄的痴情,只在雨里停了一小会

作者:琼瑛卓玛

此刻,落在萧何墓园的雨水

一部分属于博尔赫斯

日夜思考其落地的意义

一部分归于加缪

考证土地及古石碑的荒谬

一辆手扶拖拉机戴着口罩和面具

轰隆隆驶过。这是华丽的开篇

譬如生命起始时响亮的啼哭

几个将老的妇人

坐在墓园长亭里避雨

葡萄藤垂落在灰褐色夜空里

漆黑手指紧挨着街道下水口

从古老封地吹来的风

把她的红头巾掀翻在地

夜晚再度降临

从手机黑名单里临时被假释出来的暴力分子

被洗刷干净。成为邻家兄长的模样

白色衬衣上又落了浅浅一层

多么怯弱且悲伤的雨滴!将一生置于长椅上

又瞬息洒落灰黑喜鹊羽里

由此我联想到永远及结束

如果此刻落下的不是雨滴。敲击地面的

也不是七月四号这场夜雨的踪迹

2018.7.4 咸阳

/ 当我们永不开口时,才会触及爱的真谛

作者:琼瑛卓玛

把文学丢了吧。请法律来统治世界

或许是,把爱情丢了

请诗歌来统治我

让所有试图研讨博尔赫斯的人

都挖掉自己的眼睛。把宝剑也藏起来

亲爱的戴黑边眼镜的绿裙子缪斯

等死亡来临,那时候已无力占据艺术波涛的永恒

你再回到我身边

我们将在囚笼里种植玫瑰花

2018.10.20 咸阳

by 琼瑛卓玛

/ 我的女儿

作者:琼瑛卓玛

她从蔡公堂的哈达群里走过来

伸展着巨大的蓝翅膀

她手里还有一坨生肉

一把白藏刀

她拉住我的手,她说她是我的女儿

我和我的朋友们在饮酒

——一般情况下,我们只喝可乐

那天,我们在饮酒

白藏刀就在酒杯下

她拽住我的上衣,把她的刀插进我的心脏

(却没有一滴血流下来)

随即推门离开。

远处的云朵越来越大。

我看见门后面,色季拉山开始融化

断断续续地。黑白淹没大地

她竟然比我悲伤,她成为我的背影。

从我的皮里脱落。

冬天逐渐变薄

我开始哭泣。像个孤儿一样

2018.10.30 咸阳

/ 属于快乐的此刻,多么欢喜,而我们各自陷入更深的孤独

作者:琼瑛卓玛

昨晚,从月亮上升起的雾气

经过黑色车窗和灯光。

在木栈道尽头消失

在车尾,依次向红山峦群告别

纷纷坠入明亮的

绿色河流

你在我嘴唇上,

种下一颗朱红色石头。

我们交出星星和光。

落满红豆的泥沼

被水淹没

柔软的红色心,畸形地弯曲着

也许,要到第二年

才能看到

——水的妙处

2018.8.17 保定

/ 一个人的咖啡馆

作者:琼瑛卓玛

它有金黄色漩涡。

藏在土耳其鸢尾花的小小耳垂里

很多时候,我都在坠落。那些壳和渣子

多次返回

——高黎贡咖啡种植园内

突然炸开的,喇嘛红茜草科浆果里

咖啡藤长呀长

伸向城市左心。宛如?

在树苗下念咒语的孩子

哦,孩子

我们一起从最高处跳下

穿透水锈色纳木错史前岩画

落到石灰地面上,砸出一朵水花儿

——谁愿意起身去追赶?

而细脆光线与白瓷咖啡杯正落在桌子上

旁边搁置一块方糖

/ 假象

作者:琼瑛卓玛

冬天来了。雪在田野里吱吱作响

我推开窗子,示意它们保持安静

没有一片雪听懂我的意思。

这让我悲伤

我不得不挥起刀,

劈开这白瓷般坚固的扰嚷。

我看到月亮滚到水泥地面上

一只断翅乌鸦在枝头尖叫

再也不会来了。

在大雪中撞碎后车镜的蓝色汽车,和在车里躲雪的人。

我站在窗前

看到乌鸦挣扎着翅膀,掉入夜晚漆黑的寂静里

一个穿红衣服的人紧跟着

也不见了。

——冬天来了

2018.12.7 咸阳

by 琼瑛卓玛

/ 冬日的交通事故

作者:琼瑛卓玛

还有你的

蓝色石头

请拿走。用它撞击

发出的光

从你的摄影集突围。相继闯入

城市中心的

——构图规则。

还有你的

白布袋、烟

带摄影头的手机

藏于向日葵后的女人。

截断它的声带!

你说。

冬日里,压倒墓地的

暴雪、谎言和大片水渍,

在艾米丽的诗集上。

一切都已经失语,

整个城市滑入冰雪的漩涡。

只留下这首诗——

它的词语正被冻僵,散落在地

硬邦邦的

像一场交通事故。

2018.12.20 咸阳

/ 在二月,她带来簪着软烟罗印迹的雨

作者:琼瑛卓玛

1

……

“一只鹰唳声盘旋在遍地的尸首上”*

白嵩在低处沉睡。

二月,烟青色的下午五点钟

掀破雾霾,她带来簪着软烟罗印迹的雨

藏于古渡口底下

2

向后退。十一月清晨

清笳乱起

集结碎陶瓷格桑花,与青冈木林片段

风沿着阿尔卑斯山

吹向人造湖和城市。

3

远离潮白沉默的歌谣

二月里,舌头打了结

在远古草原上沉睡的牧羊人

及无人照管的

一小时

4

从博物馆第二个指挥俑朝天张开的手掌上

从塔公草原的白帐篷里

诗集第157页记录:

“念叨着那个姑娘”*

有漆黑的眼睛

漆黑的长头发

她在夜里

走过漆黑的山顶

5

终于结束了,先生

几支冷杉枝叶

——以发烧且彻夜不眠的传唱诗人为证。

也许再来些旧诗篇的疲倦

一首大提琴独奏曲

玫瑰色目光总是向前

经过薄松叶堆

去探访六十多岁的小姑娘

或者,刚出生的老人

6

“一只鹰唳声盘旋在遍地的尸首上”*

白嵩在高处生长。

波伊斯或者南京、又或——穿透

黑漩涡里倒映出蓝鸢尾花侧影

(失语的杏仁味人工吹制玻璃嘴唇,

并不会代替我说出一句话)

7

甜茶铺、河道、肥软的酥油花朵,

深陷文汇路六号的雪山

半颗素食者黄昏。

失去季节规则的鸟群

被囚在洞穴巨大的蜘蛛网内

成为冬栾树的叶子

并于冬天第一场暴雪后

化为冰雕。

刺穿平静河流的水面

她坐蓝色火车离去

8

……

鸦羣之东,新雪遍野

9

一片空白。画满符号和图示

更多不相信神的孩子

被要求在一页纪念册里噤声

0.5厘米×0.5厘米。正楷

深。哦,不深,是平滑的

沉默。

像婴儿诞生时身体的疼痛

——更多失语症患者

就隐居在诗集随意翻开的一页里

(以注射大剂量狭窄苦涩的缄默为生。)

10

打开一扇七叶编织的门。

你在门里藏着什么?浓雨般黑巧克力汁液

还是身穿金缕衣的克隆羊?

用水泥和金属建造。抹去一切暴力的构成

水泥砂浆,汽车后座,飞机尾翼。

无关城市与城市的隔绝。

因户口制度不被允许进入的,一个虫子的墓地

用最贴近金字塔顶端的口号与政策供养

也许下一个:就是惩治冷漠的法令

一个虫子总不能匮乏到

——对同伴的困境无动于衷

11

它被刺穿。带着刀的卓玛

并没有来到山下

喇嘛德吉给病入膏肓的人们

——开了药方(譬如念一千遍药王经)

融雪匍匐在米拉山口的倒影里

与死亡和解。

哦,请打开七叶编织得门

12

一万盏酥油灯跨过秦岭。

于午夜两点,敲击二十二楼的窗子

它整个冬天都在风中颤抖

13

我梦见纳木错深蓝的眼睛。

她被囚禁在冰箱里,张着一排巨大的手臂

就在茶桌右边

紧挨着被我豢养的白牦牛骨哨

(也许是:书架第三排第二个位置)

当春风吹过绿松石龙形佩的时候

14

我记得黎明来临前,光在沉默

风吹过年轻的墓碑。

冬日里死去的人唱着悲伤的歌

15

哦,我的爱人,

(得再等等)

她得越过:

未完工的水泥工地、失语通知单

来到二月。

坐在我们的大理石公寓里

拍掉衣裙上窘迫的灰尘

(——院子里,站着死去的亲人

黄梅花飘到他疲倦的树枝上)

2018.1—2018.2

注:*印自威尔士语作品Canu Heledd,该作品描写英格兰人在Powys实施大屠杀

*引自R.S托马斯诗选,程佳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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