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
这是第几天了？
梨树开出白花，
鸟群降落在歪倒的篱笆上，
千年的种子含在红红的小嘴里。
淡绿色的小人从豆荚里跳出来，
开始了又一年的劳作。
一只野鹤歪头打量着田野，
像是要用爪子攫起它，
飞往远天远地。
1995
平等的爱
雨下在人的居所和非人的空地，
在我们眼里溅起一片白色的模糊。
一阵风吹开高高的野草，
一头野兽钻了出来。
它和那个下车撒尿的司机
互相打量一眼，然后分头走开。
人有人的道路，畜有畜的归宿，
而雨是那样平等地爱着万物，生怕它们分裂，死去。
1995
这地方已经一文不值
这地方已经一文不值。
水泥厂，加油站，阴影带着可疑的气味压住了一亩一亩的冬麦。
土地，这被遗弃的母亲，吃了太多农药，脸色蜡黄。
光秃秃的小树林里，
斑鸠的叫声，仿佛临终呼喊，
令人胆寒的虚幻。
风暖了。空气中淡淡的氨，
是这个农业国度最后的一点点气味。
一头猪冷漠地跟在汽车后边，走进傲慢的城市。
唉，命运终于给了严峻的安排。
当思乡的斑鸠从光秃秃的小树林飞走，
它揪心的叫声会让一亩一亩的冬麦因悲痛而生锈，死掉。
1996．3．2
月亮的悲伤形象
今夜，月亮来到我的庭院，
仿佛死去的兄弟回到家中，
一动不动望着我
走进黑暗的厨房。
我打开15瓦的电灯。
我拿起菜刀，又放下。
我在煎锅里打了一个鸡蛋，
我的眼里满是泪水。
月亮，你有着多么悲伤的形象！
像个幽灵，你身边一无所有。
你的样子有些恍惚，
仿佛在请求我，仔细认清你。
兄弟，我知道你难受。
你看，我在院子里种了花，
还有鸡蛋吃。只是自从你走后，
我生活的勇气，全化作冷酷的冰。
1996．3．3
深渊里的万家灯火
深渊里的万家灯火，
墓穴里溢出的
金色的蜜。
有时，会有一张张石膏脸
浮到深渊表面，
旋转着，彼此呼喊。
不要假装不认识他们。
那不是不相干的
陌生人的脸，
那是你的脸，我的脸，
那是看透了彼此心肠
伤透了彼此感情的
父母的脸，兄弟的脸，夫妻的脸！
猛虎的岁月过去了，
现在是侏儒的年代。
在云里，在雾里，
他们踩着高跷，
彼此呼喊，
像小小的神仙。
大浪把他们打到东边，
大浪把他们打到西边，
有时，一朵异国的云停在上空，
将他们的脸照得像苍白的石膏。
在山巅俯瞰这一切，
无边的辛酸涌上心头。
一切如在云里雾里，
我们爱着的人，
我们爱着的事业，
如在云里雾里，
翻滚着，汹涌着，
发出微弱的呼喊。
深渊里的万家灯火，
墓穴里溢出的
金色的蜜。
1996
在孤寂的山冈上
孤寂的山冈上，
一棵树长成风琴的形状，
为了让风演奏悲伤。
回家的路上，
浪子捧着自己的疤脸，
拼命敲门，“妈妈，开门，我还没死！”
一块石头在空中翻了个身，
落入银色的急流，
烧焦的麦田散发出疲惫透顶的气味。
一棵树，一个人，一块石头，
深陷在各自的奥秘里，
难以解脱。
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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