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我怀疑《西北偏北》与我想必有某种明显的类似。它是一部著名的空缺电影，一次大师的艺术操练，它清空了间谍片和惊悚片中所有的传统元素。环绕这一空缺的形式再完美不过，因为它仅仅是形式而已，换句话说，它无须跟任何内容分享自己的品质。
这是塞萨尔·艾拉在短篇《砖墙》里说的一段话，也是作者的秘密：他写的也正是一种空缺小说。他似乎已经完成了福楼拜的夙愿：写出一种没有内容只有形式的小说，一种纯粹的小说。他对叙事手法的创新毫无兴趣，所以他的笔法和结构，一向简朴而精准，简直近乎古典。但同时，他的作品表面令人眼花缭乱，更像是对空洞流行文化的借用，换句话说，他是在用无比精致的文学手法描述一种无比空洞的内容。以上是我的阅读直观感受，只是挪用了孔亚雷（本书翻译）的优美表达。
毫无疑问，塞萨尔·艾拉对童年记忆着迷且珍惜的，用他自己的话说：
神秘主义和诗人们所梦寐以求的，对现实的直觉性吸收，是儿童每天都在做的事。因为幼童缺乏语言或文化上的框架来固定他们的感知。在那之后的一切都必然是一种贫化。
怀念童年“绿色天堂”的含义：或许我们向往的并不完全是或根本不是那种天真的自然状态，而是一种无比丰富、更加微妙和成熟的智力生活。
除了希区柯克，另一位对塞萨尔·艾拉有影响的人就是毕加索了。他不仅喜欢毕加索，也对毕加索颇有研究。
扭曲变形的女性身体，作为毕加索的标志之一。三十年代的毕加索油画，我久久凝视着它。初看它像一团杂乱变形的人影，一堆叠加的线条及狂野但不失和谐的色彩。然后我开始觉察到有美丽的不对称性跳出来扑向观者，然后又躲起来，然后又出现在别的地方，然后再次把自己隐藏起来。它的厚涂法和用笔，即是一次性画成，显示了大师级的自信，而这只有通过无意识的精湛技巧才能达到。
画的表面特质只是一种引诱，诱人去探索其实际内容，一点点地，如同象形文字的含义一般，他开始若隐若现。
毕加索说过，我花了四年时间画得像拉斐尔，但我用一生的时间，才能像孩子一样画画。毕加索不流于技巧，在每一件作品里面都融入真情实感。用他的话说，“我的每一件作品里面都有我的血。”他的画不再是简单复刻，而是一颗真心。有没有熟悉之感?艺术是相通的，它们都是和我们每个人的眼睛和内心在沟通。可以说，塞萨尔·艾拉领会了其精髓。
写作方式：完全地、几乎百分百依赖直觉
对塞萨尔·艾拉而言，仿佛作品就是人生，不可更改或修正。完全基于直觉的即兴发挥，与其说是即兴，不如说是瞬时记忆训练。他写作极其缓慢、严肃、精细——一种典型的、福楼拜式的纯文学写作。但又跟福楼拜不同，不同的是，他从不修改。这一点受毕加索影响更彻底。
这种彻底的直觉性写作意味着要有一种超常的直觉力，即对现实的直觉性吸收。于是他的小说让我们感觉像一种“无限的连续体”，涉及星辰、超市、电影院、幽灵、狗、音乐、暮色以及马戏团等等，总之，“几乎一切”。
写作源头：拿博尔赫斯作比较
博尔赫斯的写作源头是父亲的私人图书馆，是《贝奥武夫》《神曲》、莎士比亚、古拉丁语、大英百科全书——总之，典型的高级精英知识分子；
塞萨尔·艾拉的写作源头是盛行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通俗流行文化，是在家乡小镇看的两千部大多数或侦探或西部或科幻的商业电影、是平均每天去图书馆借一两本的鱼龙混杂无所不包的超量阅读、是上百本仅在超市出售的英语畅销低俗小说。
无论怎样，他的短篇到最后通常表现为自我指涉，这一点不难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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