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孙磊:枫丹白露对话录

 1.博尔赫斯曾说:"永恒的人必须使自己存活于别人身上。"我想这应该是人类伟大精神继续,传递的一个公开的秘密了,这一点在你的作品中体现得很充分。譬如《诗歌》中关于叶芝和雪的句子,譬如整个《演奏》,还有《谈话》中等。请你详细谈谈这方面的想法,同时也想听你是如何去语言中自然地处理这种谨慎问题的。
    答:在读《昆虫记》时,曾有这样一段事情,法布尔当时还是小学教师。有一次,他到镇上买书,发现了一本有关昆虫的他梦寐以求的好书《节肢动物自然史》。但书的价位高得令人目眩,他必须从他赖以生存的生活开支里扣除一大笔才能得到它。精神食粮剥夺了肉体食粮的一部分。"要把科学本身当作日常生活需要!"是啊,生存所必须的正是让一个人把他最幻美的事情当作日常生活需要,像叶芝之于诗歌,托尔四泰之于文学,高更之于绘画…….那么正是这些真正在头脑里汹涌的力量使我们忘记了存在的艰辛,困苦,忘记了我们终极的所在-----死亡。那力量是来自高处的,来自与我们心灵相联结的那些永恒事物的光芒。因地制宜为,"我们的心灵亦是永恒的。"永恒事物的汇融才能到达忘我的境界。"永恒的人必须使自己存活于别人身上。"我理解的恰恰不是他能让别人记住多久,而是他心灵的永恒在别人的心灵里产生了作用。象两条河流地聚会,散发着欢乐至极的轰鸣。仔细想一想,我们存在的条件是"一切未知。""一切有待创造。"我们欢乐的条件是"那创造把我们的心灵赋予了伟大永恒的事物。"我和我的写作就是这样的,如同法布尔和他的昆虫研究。因而当我的诗句写到了什么,那一定是因为我生命中那些永恒的部分被它照亮了,使它成为了我日常生活的需要。《演奏》,《谈话》,《朗诵》,《远景》,《碑文》,《相遇》等等都是我接近永恒的梦想,接近欢乐的途径。

    2.在你的作品中,常常会透出很深的虚无气息,这种气息肯定来自很深的生命根基,背景。但即便如此,你又总是在最后关头以"遭遇光芒"的方式对这种虚无气息进行了消解,请问这种"遭遇光芒"是来自于精神的幻想,还是生命中某些真实的触摸?
    答:我们的灵是否可靠?知觉就是一切吗?个人的深渊和宇宙的深渊是否是同一个深渊?爱和信仰能否拯救我们?我们的生命根基终究在何地?"荒芜的生命",这使人颤抖。其实我们没有未来,只有现在。如果想活得闲适,请放弃对未来地幻想和奢望,请鼠目寸光,并请远离我!生命是一场悲剧而不是一场游戏。生命的起点是虚无的,虚无的重量足以压垮所有的一切。只有去意识它,了解它,爱并贴近它,我才觉得实在。"有什么比虚无更可靠?"但它必使你承受不仅仅是你自己个体生命而且包括一切有形无形生命所有的沉痛。"不负重的人活着仍是死亡!"所以,游戏是比悲剧更大的悲剧。不朽和永恒只有在悲剧中才散发光芒,并且那光芒是灼热的宏大的。"但死不是虚无。"虚无高于生与死,高于我们的感知,我们只能依靠它们所折射到我们感知里的一些光来辨别并跟随它。所以,总有载体服务于它,它把光给予载体,让载体启示我们,敲打我们,让我们看到光并认出它。但那载体也是恍惚而灵动的,只有那些真正坚定并有福的人才能得到它。就像得到《易经》,《老子》,《圣经》,《古兰经》等等里的光。虚无的附着力是伟大而谦卑的。生命的光就是它给予并播种的。"遭遇光芒"就是幸福!"遭遇光芒"就是深入虚无但并不在意它。(我不敢再往深处说,我仍在打磨我自己,"因为光不是命定的。")虚无太广大了,只意识它而决不能被它的黑汁压垮!所以,我很坚定。"人注定是要毁灭的,也许如此,然而,就让我们在抗拒行动中毁灭吧。"(辛涅科尔《欧伯曼》)。

    3.你的诸多作品中均有着非常内化的音乐成分,而你的职业是绘画,你是如何在语言中融合了这些素质,并使之成为你诗歌语言的不可拆离的血液?
    答:音乐是一个人骨髓里的东西。"音乐就是燃烧。"一个人必须有乐感才能更光明。活在音乐的狂热和寒冷里是有福的。它常常催促我沉思和行动。"节奏就是一生。"我依赖它,它几乎就是我生命的基底,它的明亮能让我光芒四射。没有音乐就没有诗歌,它是诗句的灵魂,语言的意义在它的指引和导向下自如地流动。声音是语言外在的属性,音乐是语言内在的力量。我坚信音乐不仅仅是诗歌语言不可拆离的血液,而且它同样是所有艺术的血液。用一种较为直观较易理解的话说:"音乐是血液,文学是肉体,美术是服饰。"但这不是全部。有一段时间,我疯狂地热爱肖邦,敏锐,清澈,潦乱。恰恰应合着我内心的激情,使我不断的迷醉。"音乐催促着写作!"使我不得不去弹奏词语,弹奏一生的幻灭。肖邦至今还坐在我身体里,他手上的光给我带来持久的辉煌。而作为视觉艺术的绘画,更需要它,画面上一定存有无数的音响,你一定得仔细听,倾心听,一张伟大的画所阐释的一切都是有乐感的--激烈与宁静,完整与残缺……现在,我在绘画上是较浅薄的,尤其在绘画技艺上,它有时也沦为一种生存的手段,绘画在现时代有其有损的一面,它能带来馒头和稀饭。但诗歌不能,我从不用诗歌讨饭吃,从不让它低下那高贵的头。我知道诗歌是我生命中的贵族,过去是现在仍是。且诗歌是高音,在高音区婉转自如,才是真正心灵的歌唱。因此,每当我写作,必要有一盘肖邦或维瓦尔第或巴赫……。诗歌的道路是我一生的道路,一定是这样,我的血液怎样流动,它就怎样鸣响。

    4.你的某些作品中有许多引文,而且引文的来源庞杂,这肯定与你的大量阅读有关,请谈谈你对阅读的看法。哪一类的书籍对你影响最大?
    答:阅读就是享乐。它神秘,玄妙的气息就是终极。每一本书都是一个不同的人,或高贵,或卑微,或轻松,或沉重……。而"一个人活着就可以说一个人正在流亡。",书籍对流亡者来说,是一种神圣的通灵的仪式。在生命里流亡,在流亡里取得生命,依靠的就是书籍。真正的好书是噬心的,磁力大得足以吸尽一个人的生命。好的书籍能照彻一个人的身体,让人的每一个细胞都发出光来,甚至可以让一个人死在青春里,死在永生里。我是嗜书的人,书籍让灵魂越出边界。因而在书中我是自由而快乐的。"以书为命,就是以享乐为命"。让书籍说话,让一个震撼自己的人说话,让他带着你的体温,你的声音说话,说出的话加重了你的生活和情感,更加重了你的生命。引文是一个人的话化在了你的心里,使你不得不以你的声音说出他人的话语。但引文不可以放纵,不能让它因放纵而死在诗行里,就如同一个人死在异地。有时候,引文也是一个契机,它将你内心所有的潮汐都引出来,汹涌,猛烈。
    我十七岁前热爱先秦文学以及更早的《诗经》和《离骚》等。十八岁之前最喜欢的一本书是《约翰·克里斯朵夫》。十九岁读到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受其影响很深。后来认识了卡夫卡,博尔赫斯,里尔克,默温,帕斯捷尔纳克,阿赫玛托娃……。

    5.我从你的作品中感到你是一个很具古典气质的人,不知你是否同意?这主要源于你作品整体流动的结构和语言质地的洁净、高贵和强烈的抒情气质。这与前卫艺术中普遍使用的断裂感,拼贴技巧等所达到的效果有很明显的区别,请你谈谈你对这方面的看法。
    答:首先,我十分崇尚古人。生就是生,死就是死,入世就是入世,出世就是出世。尤其那种与自然的亲近,洒脱,豪迈,细致。这是现时社会永远也达不到的。所以我是一个较严肃,内缄的人,但我也总抑制不住心灵的尖锐和狂热。"矛盾的人才是真实的人。"古人气韵宏大,质地高贵,不拘泥于小节,不束缚于贫富,情感细腻而开阔,精神缈远而飘逸。这是多么自由和崇高的本性啊。今天,人心险恶、混乱、冷漠,人们无依无靠。"他人就是地狱。"科学和心灵的发展越来越不一致,科学突飞猛进,心灵却卑劣而琐碎。这样的时代谁能不惊慌。"一个时代的健康标志是精神大于物质。"因而这个时代尤其不健康。但我们仍在努力做精神的启示者,我们理应将情感赋予古人来警示当代。也许,那种强烈的抒情气质就是一种复古的结果,也是古人最精粹的力量所在。但古文化是何其广大呵,我们得到的也只是大海的一滴。而作为技巧,它们不足以表达这一切,但技巧是可以融化的,因为精神的热力是如此强烈。

 6.哑石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诗的微观技巧"这一概念,我想这是指一个诗人在诗歌中体现出来的与深层心理结构相关的词语习惯。在你的作品中,常常在关键时刻会出现"熄灭"、"液汁(光汁、叶汁、汁水、脂汁)"、"重心(重力、重量、压力)"、"仍"、"雪"、"吮吸"、"凋零"、"弹奏"等词语,我想知道上述这些词汇在你写作中突然触碰到时,它们带给你什么样的感动性?
    答:现在是秋天了,深湛的秋天,我该怎样生活?事物在混战,精神的征伐愈加激烈。"桎梏攥住了我。"这是冲突的时刻,我和我自己战斗,一半黑暗一半光明。必须战斗,必须失败,在秋天,"失败改变着生活的方向。"而且必须流血,必须让流出的血保持新鲜。因为只有新鲜的血词语才能去吮吸。所以,词语多么苛刻。非尽整个灵魂的亲近是无缘与之相遇的。"词语就是急流中的顽石!"一个词足以将一切表达出来。比应有的意义更深,比应得的力量更大。词语掌握着你我的行动,它们居住在你体内最简朴最崇高的地带,因而词语高于我"如果它们缺席,我将消逝。"对于一个写作者,词语的光就是灵魂的光。应该感谢那些让我们散发光芒的词语,感谢它们让我们活得真实而有力。有时,生命好象是一个幻觉,词语比我们更实在。它的重力使我们活着。现在是秋天了,我还在季节的怀想中深陷着。济南的秋天温暖而干燥,每一个人都会在这样适于表达的时辰亮出他心灵的词语。词语的汹涌就是世界。对于个人而言,有些词隐密的,与身体和灵魂相化合。无论我怎样行动它们都会抓住我,敲打我,左右我的生活。"只要一提笔,隐密的词就替我说话。"
    诗的微观技巧,恰恰是来自血液的敏锐而复杂的词语呈现,"细腻到弹拨。"心灵的节奏把握着它,使它不得不把拾拣好的柴交给火焰,把收拢好的光交给星辰,那些恒星般的词就是我一生的词,就是每一次灵魂散步的路标。但词语就是词语,它们开始只在我内心掀起微波,久而久之,就掀起了狂澜。

    7.我常常感到你的作品中有很强的回忆围氛,这不是题材造成的,而是在语言的感觉中产生的。因此,尽管你作品直接来自童年的启示很少,但童年生活对你写作的影响应该是深刻而绵长的,请问你是否同意这看法?童年生活如何影响你写作的语言旗帜的?能讲一、二件印象最深的来自童年的事件吗?
    答:童年是刻骨的。童年的动荡和反差使我一生都无法摆脱。生活就是从童年开始分枝,一枝是向更高的纯洁,一枝是向更低的尘世。纯洁来自幻想,尘世来自经验。一棵树哪一枝更繁盛就能知道你是哪一种人。"生活在别处。"并不是凭空的假想,它指给我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道路--精神的道路。
    我刚生下来就跟奶奶到了乡下,(在城市的父母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维持。)那是一个偏僻而贫穷的村子,位于华北平原中部--山东莘县岩集乡帽子岩村。一望无际的平原给了我太多太多,我一生都无法偿还。"无拘无束的欢乐。"在田地里,庄稼一年年在风中翻滚,我一年年成长。有一次,我记不得几岁了,在田里拾麦穗时被麦茬扎破了脚,就迎风大哭起来,当时,我并不觉得痛,也不伤心,只是隐隐约约感到在如此广阔的地方哭泣是多么自由!"自由才是真正的欢乐。"是的,童年的哭泣也是幸福的。还有一件记得最深的往事,由于家穷,自小就只能吃上粗粮,没有肉。所以,一直素食。以至于这么久了,仍保持着这种习惯。那时候,最盼望的就是每个月奶奶手里拿着鸡蛋带我去赶集,因为只有这时奶奶才会到炸果子(油条)的摊上花一毛钱为我炸两个鸡蛋包吃,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一个月只有一次。贫穷而幸福的童年一生也只有一次。童年的冬天尽管很寒冷,但仍比长大后人心的冷漠要温暖得多了。奶奶去世时我十岁,故乡的平原更平了,一眼望去,烟雾霭霭,细雨朦朦。
    时间太快了,转眼我就开始写作,开始写大量的乡土诗。童年就是我写作的根。

    8.在《远景》一诗中,是什么样的一种内驱力使你能深入到老年情态的想象?当生命的暮年与大海的背景联系起来时,是否意味着生命将化入这种浑厚的背景之中?
    答:"暮年就是大海。"只有这样的暮年才能抑制住狂热的衰败气息。"通体明亮的大海,人必向你乞讨。/阅读并吮吸你,用你的波浪生存。"只有这样的生活才值得生活。"晚年,如何去抗拒。"幸运的是,我仍年青,时间仍很厚待我。所以,晚年就是我的远景,远景必定是明亮而开阔的大海,远在我的想象之外。今天的尘世,有那么多喧嚣,游移的爱,伪善的生命。精神在沦丧,意志在向世俗屈服。单薄的生命无力抵御冰雹。只有遥远的晚年还能值得信赖,把生命的纯洁放在晚年是多么真挚和悲哀。"要去信应信的事物。"去信晚年,信了衰老了的一切就是信了一生的奋斗,就是信了死是生的升华。晚年是睿智而饱满的,"玄想掺和着荣耀。"让我禁不住昏溃。一生下来才发现,只有易于淹没易于吹熄的晚年才是贴心的,才是开阔的。对于我晚年已经触摸到了,不幸的是,我仍年青,大海仍在远方。

    而一生远没有结束,
    水汽仍不断从晚年渗出,
    从我渐缓的步伐里,
    从日暮洁净的阅读中。

    98.12.10.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安琪的诗
余秀华诗歌的力度? ——以一首诗为例的细读
2020【独立】前沿36-远人诗歌评论专辑
读者丨蜻蜓FM·蒋勋美学交流会—上海分会分享心得
诗观语录百花园
(8)推荐:刘频的诗与随笔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