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诗会发言
诗/谭克修
我接过话筒时，几只野生猕猴
正好从窗外探头，有的呲牙，有的
在跳，不满意，再跳，以逗诗人哄笑
我小时候也爱跳，也光脚跳
不高的田埂，不宽的沟坎，都跳
跳房子，跳绳，输了，再跳
现在不跳了，按标准或神气的步伐走
皮鞋和路面太硬，跳起来脚痛
在坐的，若有足弓没进化好的
扁平足，会比我更痛。除了痛
跳还会漏气。身体是一个口子扎不紧的
气球。若不是担心绳结松动，有人
用针扎，真想跳上桌子，主席台
边跳边说，或什么也不说，跳几下就好
累了就跳上吊灯，荡一会儿秋千
不能输给外面的猕猴太多
我们坐飞机、高铁，来到神农山
传说中的大自然，确实了不起
能把动物园的角色反过来
让猕猴在外面观看笼子里的人
你们说的北宋山水画，是很和谐
那时人比猕猴多不了几个
分散在真正的自然中，谁也不围观谁
要在十三亿人的工业社会
修复当代诗歌与自然的关系
得先把诗人从城市驱离，反正他们
在那里生活窘迫，魂不守舍
体内越来越冷，也阻止不了地球继续变热
李锋评诗
这首诗写得太有趣了！我们在谭克修的许多诗里其实都不难看到他的幽默，通常是在不期然的某处突然把你逗乐，但诗作整体上多是严肃的，强大的内部逻辑构成其诗作的坚刚之质。作为一个肺活量很大的诗人，谭克修的诗作通常句子蛮长，篇幅较大，却绝不因此丧失掌控变得松散，而是整体上有着固若金汤的严整。这首诗对其诗作的整体风格是有所偏离的，尤其珍贵。首先是一句接一句的幽默，像脱口秀一样汪洋恣肆，这样的从容放松天真顽皮，我只在他的《做爱做到一半》中见识过。其次尽管每行诗句并算短，但大量短语充斥诗行，形成一种跳动的语感，这在谭诗应属首例。这种跳动的语感形式和所要表达的语义内容形成完美的契合。而诗会发言通常应该很严肃很学术的，这里所写偏偏极尽调侃之能事，诗题和正文间形成完美的反差，形成巨大的诗意张力。但仔细看会发现，此诗的语感是缓缓变化着的，从跳荡到严整，这从每行的标点多少可以得到直观的感受，到最后还是回归了正题，且这才发现其前所有看似玩笑的话都是为自己的观点打铺垫的。什么观点？就是在当今的工业社会想修复当代诗歌与自然的关系是不可能的。这种不可能基于现代人与自然关系修复的不可能，只能是围观与被围观的关系，不可能是和谐共处的关系。诗人并不能例外，尽管很多诗人表现出心向自然的虚伪姿态，但真要把他们驱离城市，回到农业社会的原始生活，他们也绝对是不干的，这就像西装革履的发言者是绝不会真的在会场跳来跳去模仿猕猴的。此诗表达了一个城市诗人的成熟立场和清醒认识，幽默其实是一种自信和智慧，消解了正面的观点对撞，也使得自己的观点更具说服力。
诗人简介
谭克修，1971年生于湖南隆回古同村，现居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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