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图：涂国洪作品
关于家园
春寒 而花依旧在开
据说该轮到李花逐渐谢了
李花想将芳香
留一部分在倾斜的风里
李树下 狗像某种静谧的提示
它认得三月所有的太阳
以及比花瓣细致的雨
狗拥有山峦摊开的渴望
拥有与我们相似的
唯一家园
而随李花之影延伸的
是梨花的黎明及蒲公英的黄昏
一束赤色山桃 在岭边
醒着 它在替谁
守护风一般颤响的往昔？
那个喜欢喜鹊的孩子
在屋檐下 数美不胜收的
鸦鸣……狗竖起耳朵
它熟知大地深处的所有声息
布谷
说法还是上一年的说法
也是多年前的说法
当年指着我身影计数光阴的人
已成为太阳的骨头
他们曾经比季候更为重要
此刻 他们比遗忘重要
耕种者占据着自己的昼夜
绿雨或风
经过了我经年的眺望
而三月 让种子
变得重要
我喜欢流经田垄的那痕春水
我在水中藏下过
十二种鸣叫——你们
听懂过多少种鸣叫？
——大地翔舞
大地用土块内悸动的根蔓
组成了我啼鸣的
所有方向
草
野草在长 阳光正成为
草的一部分——你夹杂在
草茎间的渴望
可以有更加繁复的方向
草记住了谁祖先的爱憎？
从骨缝中跃起的草 背负碑铭
斑驳的记号 草沿三月上升
它们想抵达星空羞愧的未来
想在风与灵肉间 订正
梦想萌发的种种祝愿
野草在长 箴言的传颂者
忍不住一己之痛 它们试图
幸福 试图将草尖的风声
揽进自己弯曲的往昔
那些效仿死亡的人如何成为
碑石？他们是草的儿子
是一种黄昏锻打出的泪与汗渍
他们 让草虚构出
被遗忘过千百遍的迟疑
春天逐渐荒芜
一个被草呼喊的人
也必须 草一般活着
野草在长——
竹笋记
必须将那串惊雷
压进土中 让它们慢慢蠕动
慢慢舒展庞大根系
慢慢让满腹愤懑
拱出土层 重新发出
铁锥形的尖叫
必须让惊愕的三月
容忍这群披挂甲胄的勇士
它们正在面对什么
它们 即将战胜什么
而它们必须仰首
遥望被风敲响的天穹
让风细数苍茫
为累累伤痕作证
一只褐色蚱蜢
跃上笋尖 将一缕沾露的晨光
牢牢系在触须左侧——
暮色
风将一部分河声
搬到岩壁上
夕照。油菜花扺达诺言
那头嚼着青草的牛
踩响花影 牛
让春色变得缓慢
我想让女儿记住
油菜花背面的天色
坡上唱歌的人是她的长辈
我们在血缘与乡风间
走着 很多时候
我们其实并不需要
太多道路
星辰开始浮现
风数不清逐渐繁密的星
但它知道自己捋下的
所有花瓣 正叮叮当当
烙满越来越高的天穹
梨花
梨花在找背对太阳的理由
或者反对太阳的理由
是的 梨花的芬芳超越了阳光
梨花也是喧嚣的
它不一定沿用太阳的语言
梨花记得源自根部的所有勇气
在根须与时辰间
梨花反复修改遐想的路线
梨花不会复制太阳之梦
梨花 让渴望
成为玉石垒砌的火焰
梨花有自己的道路
它能让一部分太阳失效
让太阳无法涂改羸弱的阴影
有时候 一片瘦削的梨花
让太阳惊悸
梨花
己用坚硬之萼
替换完了太阳虚假的骨骼
釆蕨记
父亲决定要老得
更缓慢一些了
晨光初露 他的手
碰响了蕨苔上的露水
他聆听整座山峦惺忪的问候
鸟影从露滴上闪过
父亲己习惯了
用一些弯曲的蕨缔合
一座山到另一座山的距离
蕨像旋律中起舞的时辰
父亲曾校订过山势的走向
这座山 还能
用潮湿的蕨印证什么？
而蕨在勾划下一个黎明
父亲的蕨让山野颤动
蕨枝边缘的旭日
忆起土粒上升腾的
各种歌谣
蕨：其他的露水
试图飞翔
静默的父亲 让蕨
超越山峦古老的隐秘
桃花
迄今为止 尚未看到过
庚子岁桃花 我只看见
一个戴口罩的人在纸上
画桃花和花枝右侧
一只无名的黑鸟
黑鸟丢弃的啼声 有桃花一样
璀璨的瓣 桃花吱呀
作响 桃枝上的雾
让鸟翅向着旭日倾斜
桃花区分出另外的风声
与鸟的回望不同 桃花艳若
往昔 桃花忆起一个人
悲凉的哭 也守候
整个大地焦灼的迟疑
桃花试图将整页白纸占满
但鸟声已经响起
桃花 将横斜的阴影
当作了谁最初的勇气？
简介 姚辉， 1965年生，贵州省仁怀市人。出版诗集、小说集等10余种，部分作品被译成多国文字。曾获“第五届汉语诗歌双年十佳”、第九届“中国·散文诗大奖”、第38届世界诗人大会诗歌创作奖、贵州省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等。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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