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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风之洞

文 \ 村上春树

十五岁的时候,我的妹妹死了,死得很突然。那年她十二岁,正在上初中一年级。妹妹出生时患有先天心脏病,但自从在小学快毕业时完手术后,就没再出现任何心脏病的症状。于是,我的家人久违地感到了一丝安心。他们紧紧抓住这一丁点的希望,希望她的生活可以持续下去,不会再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故。但是,就在做完手术那年的五月份,妹妹的心跳开始变得不规律,尤其是在躺下之后。因此,她经受了多次整夜失眠的折磨。在大学附属医院里,妹妹接受了各种各样的检测。但是,无论检测多么详细,医生也无法查明她身体上的变化。显而易见,最根本的问题已经被手术解决了。于是医生们也困惑不已。

“避免激烈运动,规律作息,规划一个固定的日常活动表,事情很快就会平息下来。”妹妹的医生说。这大概是他唯一能说的。然后,医生给她写了几张处方药的药单。

但是妹妹心率不齐的症状并没有好转。在晚餐桌上,当我坐在她对面的时候,我会经常看着她的胸口,想象包裹在里面的心脏。她的乳房开始明显地发育。然而,就在那个乳房下面,妹妹的心脏有先天缺陷。而且,甚至一个专家也不能找到缺陷的位置。这个事实本身让我的大脑处在持续的混乱之中。少年的大部分时光里,我都处在焦虑的状态中,恐惧在任何时刻,都有可能失去自己的妹妹。

父母嘱咐我要照顾好妹妹,因为她的身体太脆弱了。我们就读于同一所小学的时候,我总是处处留意她。如果必须,我愿意奋不顾身地保护她和她的小心脏。但是这样的机会从来没有出现。

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妹妹晕倒了。她在爬西武新宿站的楼梯时失去了意识,然后被救护车匆忙送到了最近的急救中心。我得知消息后,急忙赶到医院。但是当我赶到的时候,她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发生在眨眼的一瞬间。那天早晨,我们一起吃了早点,在家门口互道再见。我去了高中,她去了初中。下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却已经没了呼吸。她的那双大眼睛永远闭上了,而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再下一次见到妹妹的时候,她在一个棺材里,身穿她最喜欢的那件黑色紫罗兰裙,脸上有少许妆,头发打理得十分整齐。她穿了一双黑色皮革鞋,脸向上躺在一口狭小的棺材里。裙子缝有一条白色的蕾丝衣领,如此之白,以至于看起来是那样的不自然。

躺在哪里,妹妹看起来正在平静地睡觉。似乎如果轻轻摇一摇,她就会醒过来。但这只是一个错觉。随你怎么摇晃,她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我不想让妹妹脆弱的身体被塞入那狭窄,闭塞的盒子里。我觉得她的身体应该被停放在一个更广阔的空间里。例如,在一片草丛的中央。我们在去拜访她的途中一语不发,只是推开一束束翠绿繁茂的绿草。风会轻拂着绿草,发出沙沙的声响。野花未经加工的芬芳会充满空气,花粉在天空中旋转飞舞。夜晚降临时,她头顶的天空会被无数个银色星星点缀起来。太阳初升时,崭新的阳光会让青草匕首形状的叶片上的露珠,像珠宝一样闪闪发光。但现实中,她被一口可笑的棺材包装起来。棺材周围唯一的装饰物就是被掐断,放入花瓶里,散发着不详气息的白色花朵。已经褪色的荧光灯给这个狭小的屋子提供照明。天花板上的一个小音箱播放着矫揉造作的管风琴音乐。

我不能忍受看着她被火化。当棺材盖被放下然后锁住后,我离开了房间。当我的家庭成员仪式般地将她的骨头放入骨灰盒时,我并没有帮忙。我去了火葬场前的院子里,独自一个人默默哭泣。在她太过短暂的一生,我一次也没有帮助过她。这个想法深深刺痛了我。

妹妹死后,我们家变了。父亲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母亲变得更加神经质。基本上,我和往常一样继续自己的生活。我参加了学校的登山俱乐部,让自己忙碌起来。登山的同时,我也开始学习画油画。艺术老师建议我找到一个好的指导老师,认认真真地学习绘画。最终,我开始认真地上课,对绘画的兴趣也开始变得严肃起来。我觉得是潜意识试图让自己忙碌起来,就不会总去想死去的妹妹了。

很长时间以来,我不确定究竟有多少年,父母让妹妹的房间保持原封不动。课本和学习指南、钢笔、橡皮、回形针都堆放在她的书桌上。床单、被褥、和枕头摆放在她的床上。她洗过叠好的睡衣,初中的校服都挂在衣柜里,没有动。墙上的日历依然标注着她细小的笔迹写下来的时间表。表格上的记录停止在她去世的那一个月,好像时间在那时就冻结了。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门会在任何时候打开,妹妹会走进她的卧室。有时,当其他人不在家的时候,我会走进她的房间,轻轻坐在整整齐齐的床上,环绕注视着四周。但是我从来没有触碰任何东西。我不想打扰妹妹留下来的物品。我担心哪怕是一丁点的触碰,都可能破坏可以证明妹妹曾经是活着人中的一员的证据。

我经常试图想象妹妹会有什么样的生活,如果她没有在12岁时死去,哪怕我不可能知道。我连自己生活的走向都无法想象,所以我对她的未来也没有一丝具体的想法。但是我知道,如果她心脏的阀门没有问题,妹妹会长大成为一名有能力的,迷人的成年人。我确信很多男人会爱她,把她拥入自己的手臂中。但是我没有办法想象其中的任何细节。对我来说,她永远都是我的小妹妹,比我小三岁,需要我的保护。

在妹妹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一遍又一遍地画有关她的素描。在我的速写本里重复画画,从所有不同的角度,画我记忆中的她的脸。这样我就不会忘记妹妹的脸了。并不是说我会忘记她的脸,她的脸会永远蚀刻在我的心里,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我想追求的是不去忘记在那特定的时间点里我回忆起的她的脸。为了完成这件事,我必须通过绘画将具象的线条赋予她的脸。那时我仅仅十五岁,有太多关于记忆,绘画和时间流逝的事情不为我所知。但是有一件事是明白的,那就是我需要做一些事情来准确记录我的记忆。如果将记忆留在那里,它会消失在某个地方。无论记忆有多么生动,时间的力量都更加强大。我本能地知道一定会是这个结局。

我会独自一个人待在妹妹的屋子里,坐在她的床上,画有关她的素描。我试图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复刻我心灵的眼中她的样子。那时我缺少经验和必不可少的绘画技巧,所以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我会画一幅,然后撕去我的努力;画一幅,然后撕去,永无止境。但是,当我现在看着这些那时保留下来的画作(我依然珍藏着那时的速写本),我能看出来这些画里充满了一种真正的,真诚的悲伤。这些画也许在技法上业余,但它们都是认真努力的结果,那是我的灵魂试图以绘画的方式唤醒妹妹。当我看到这些画时,不可遏制地哭了起来。从那时开始,我画了无数张画,但再也没有一次我的画让我流泪。

妹妹的死亡在我身上引发了一个额外的影响—我患上了很严重的幽闭恐惧症。自从我看到她被放入那个狭小的棺材里,盖子关闭又被紧紧锁住,然后被带到火葬场,我就不能去狭小的封闭空间。很长时间以来,我都不能乘坐电梯。站在电梯门前,我能想到的唯一事情就是在地震中,电梯会自动关闭,只留下我,受困于一个闭塞空间的内部。只是想一想这个场景,就会引发一种窒息的恐惧感。

这些症状并没有在妹妹死后马上就出现,而是差不多花了三年才显现出来。我第一次经历恐惧症发作,就是开始在艺术学校上学后不久。当时我在一家搬家公司做兼职,是一位厢式货车司机的助理。我的工作是打包,装箱,然后再把箱子搬出去。有一次,我不小心被锁进了一个空的货箱里。当天的工作已经完成,司机忘了检查是否还有人在货厢里。他从外面锁住了货厢的后门。

大概过了两个半小时之后,门才被打开。我才可以从货厢里爬出来。整整两个半小时,我被锁在一个封闭的,完全黑暗的空间里。这不是冷冻货柜,所以有空隙能够让空气流入。如果我能平静地思考一下,就会知道窒息是不可能发生的。

即使我理性地思考了当时的处境,严重的恐惧还是将我紧紧包裹住。货厢里有大量的氧气,但无论我如何呼吸,似乎怎么都不能将氧气吸收进体内。我的呼吸开始变得越来越参差不齐。接着,我开始上气不接下气。窒息的感觉让我头晕目眩。

“没事没事,”我告诉自己。“你马上就可以出去了,在这里是不可能窒息的。”但是逻辑不起任何作用。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妹妹被塞入那个狭小的棺材里,然后被拖入焚尸厂。太恐怖了,我开始用手猛砸卡车的车厢板。

卡车位于公司的停车场里,所有的员工已经完成工作回家了。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消失。我用手疯狂敲打车厢,但似乎没有人能听到。我知道,如果运气不佳,我会被锁在车厢里面,直到第二天早晨。当我想到这个可能性时,立即感觉身体所有的肌肉都要分解了。

是值夜班的保安在巡逻停车场时终于听到了我制造出的噪音。他打开车门,看到了如此受惊和疲惫的我后,便让我躺在公司休息室的床上,然后给我做了一杯热茶。我不知道在那里躺了多久,但最终我的呼吸逐渐正常了。黎明就要来临,所以我感谢了保安,然后坐着当天第一班火车回了家。我钻进被子,躺在里面,疯狂地颤抖了很长时间。

从那时开始,乘坐电梯也会导致同样地恐惧。这个事故一定是唤醒了潜伏在我体内许久的恐惧。我不认为是有关死去妹妹的记忆导致了这种恐惧。而且不仅仅是电梯,任何封闭的空间都会导致恐惧症发作。我甚至不能看有潜水艇或坦克等场景的电影。仅仅是想一想自己被封闭在那闭塞的空间里—仅仅是想一想—就让我无法呼吸。通常,我就要起身离开电影院,这就是为什么我很少和别人一起去看电影。

在我十三岁,妹妹十岁的时候,我们两个人结伴在暑假期间去山梨县旅游。我们母亲的弟弟在山梨县一所大学的研究所里工作,我们去和他住一段时间。这是我们小孩第一次单独进行的旅游。妹妹那时感觉相对不错,所以父母给了我们单独旅游的准许。

我们的舅舅还是单身(直到现在也是单身),我认为他应该刚刚过了三十岁。舅舅那时在做有关基因的研究(现在也是)。虽然舅舅是一位率直的人,但同时也沉默寡言。他热爱阅读,知道有关自然的任何事情。他享受在山里散步超过任何事。他说这就是为什么会选择在群山环绕的山梨县大学工作。我和妹妹特别喜欢我们的舅舅。

书包在我们的背上。我们就这样背着书包,于新宿站登上一列开往松本的特快列车。我们在甲府站下车。舅舅来车站站接我们。他是那样惊人的高,以至于我们在人群熙攘的车站里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和一位朋友共租了一栋位于甲府的小房子。但他的室友出国了,所以我们就有单独的房间来睡觉。我们在那栋房子里住了一个星期,几乎每天都和舅舅在附近的山里散步。他教给我们各种各样花草昆虫的名字。我们很珍惜那年夏天的时光。

一天,我们比以往徒步了更远的距离,然后参观了一个靠近富士山的风洞。在富士山周围各式各样的风洞中,这个是最大的。舅舅给我们讲解了风洞是如何形成的。这些风洞由玄武岩组成,所以在风洞里你几乎听不到任何回音。他说,甚至在夏天,洞里也可以保持低温。所以,过去人们把在冬天切下来的冰保存在风洞里。他解释说有两种不同的风洞,一种风洞名为:fuketsu,是那种大到人们可以走进去的洞。另一种风洞名为:kaza-ana,是那种小一些,人们不可以进去的洞。两个术语都是同一中文字的读音变形,意思是“风”和“洞”。舅舅似乎知道任何事情。

在大风洞,你需要付一笔门票钱才能走进去。舅舅没有和我们一起进去。他已经来了无数次了,而且他又那么高,风洞顶又那么矮,这会让他后背疼的。“这里不危险,”他说。“所以你们两个进去,我会在入口处一边看书一边等你们。”在入口,管理员给了我们每人一个手电筒,又给我们带上了头盔。洞顶有灯,但是里面依然很黑。我们越往里走,洞顶就越低。怪不得瘦长的舅舅要留在外面。

在我们走的过程中,年幼的妹妹和我让手电筒的光照向脚的位置。当时外面是仲夏时节,气温高达华氏九十度。但洞里面冷气逼人,气温大概低于华氏五十度。根据舅舅的建议,我们都穿上了随身携带的防风衣。妹妹紧紧抓住我的手,要么想要我保护她,或者希望可以保护我(或许她只是不想走散)。在洞里的整个过程,温暖的小手都在我的手心里。除了我们,只有一对中年夫妇也在参观。但他们很快就离开了,只剩我们两个人。

妹妹的名字是Komichi,但家里人都叫她Komi。她的朋友叫她Michi或Michan。据我所知,没有人叫她全名,komichi。她是一位娇小瘦弱的女孩,有一头笔直黝黑的长发,整齐地修剪到肩膀的位置。和娇小的脸庞的比记来,她有一对硕大的眼睛(还有一对硕大的瞳孔),这让她看起来像个小仙女。那天她穿了一件白色T恤,褪色的牛仔裤,和粉色的跑步鞋。

我们走进洞穴深处之后,妹妹发现了一个在设定路线旁的小洞穴。洞的入口隐藏在岩石的阴影下。她对这个小洞非常感兴趣。“你不觉得这看起来像爱丽丝漫游奇境中的兔子洞么?”她问我。

妹妹是Lewis Caroll的爱丽丝漫游奇境的狂热爱好者。我都记不清她让我给她读了多少遍这个故事。至少不下一百遍。妹妹在很小的时候就可以读书了,但她喜欢让我大声给她朗读那本书。她已经完全把那本书背下来了。然而,依然,每次我读给她,妹妹都十分兴奋。她最喜欢的部分就是龙虾四组舞。甚至到现在我还记得那部分,逐字逐句。

“但是不会有兔子洞的”我说。

“我要往里面看一看”她说。

“小心一些”我说。

这真是一个狭小的洞(用舅舅的定义,应该就属于Kaza-ana)。但我瘦小的妹妹可以毫无问题地钻进去。她身体的大部分已经进去了,只留下两条腿伸在外面。她似乎在洞里来回照她的手电筒。然后,她慢慢往后退了出来。

“洞里面真的很深,”她汇报道。“地面一下就陷下去了,就和爱丽丝的兔子洞一样。我要去看一看最里面是什么样的。”

“不,别去,这太危险了。”我说。

“没事,我很瘦小,可以爬出来的好么?”

她脱下了防风服,只是穿着T恤。然后把防风衣联通头盔一起递给我。在我能说出哪怕是一句反对的话之前,她已拿着手电筒钻进了洞里。刹那间,妹妹就消失了。

很长时间过去后,妹妹还是没有出来。我听不到一丝声响。

“Komi,”我向洞里叫道。“Komi!你还好吗?”

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声,我的声音瞬间被黑暗吸走了。我开始担心起来。她也许被卡在了洞里,没办法向前,向左或向右移动。也许她在里面癫痫发作,没了知觉。如果这真发生了,我也没有办法帮助她。各种各样糟糕的情形从脑中闪过,我感觉自己似乎被周围的黑暗扼住了喉咙。

如果妹妹真的在洞里消失,永远都不会回到这个世界了,我该如何向父母解释呢?我应该跑出去告诉在外面等在入口的舅舅么?还是应该坐等她的出现?我趴下来向洞里探去。但是手电筒的灯光照射不到那么远,那是一个很狭小的洞,黑暗犹如粘稠的胶水,吞噬着一切。

“Komi”,我又叫了一遍,没有回答。“Komi”我更大声地叫道。依然没有回答。一股又一股冷气刺入骨髓。我也许会永远失去妹妹。也许她已经被吸入了爱丽丝的兔子洞,进入到素甲鱼,柴郡猫和红心王后的世界。一个逻辑行不通的世界。我想,我们就不应该来这个地方。

但是最后我的妹妹回来了,她没有和之前一样后退出来,而是匍匐爬行头先出来。她黝黑的头发先从洞里出现,接着是肩膀,然后是手臂,最后是她粉色的运动鞋。她站在我面前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伸了伸身体,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把灰尘从牛仔裤拍了下去。

我的心脏依然在猛烈地跳动。我走上去理了理她乱糟糟的头发。但是在这弱光照射下的洞里,我并没能完全整理好。似乎还有灰尘和脏东西,还有其他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小碎片粘在她白色的T恤上。我把防风衣披在她的身上,又把黄色头盔递给她。

“我以为你不会出来了,”我说着,然后把她抱向我。

“你担心了吗?”

“很担心。”

她紧紧抓住我的手,然后用一种兴奋的声音说:“我试图挤进一个狭小的过道,然后继续向里面移去。地面猛地向下落去。下面是一个小房间,一间圆形的房间,和一颗球一样。天花板是圆的,墙壁是圆的,地面也是圆的。那里是那样的安静,太安静了以至于你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出那样安静的地方。好像我就在海洋的底部,在一个比海底火山口还要低的地方。我关掉了手电筒,周围一片漆黑。但我没有感到害怕或者孤独。似乎那房间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只有我被允许进入。似乎那是一间仅仅为我准备的房间,没有人可以去那里,你也不能进去。”

“因为我太大了。”

妹妹摇晃着点了点头。“是的,你已经太大了,进不去了。而且还有一个特别神奇的事就是那个地方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黑。太黑了以至于当你关掉手电筒,那感觉好像你可以用手抓住黑暗。而且能感觉到你的身体正在分解,消失。但是因为黑暗,你没有办法看到分解的过程。你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一个完整的身体。但是,哪怕身体完全消失了,我还是在那里。就和柴郡猫的坏笑在猫消失后依然留在那里一样。很奇怪吧?但是当我在那里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而且想永远留在那里,但是我想你会担心,所以就出来了。”

“我们出去吧,”我说。妹妹太兴奋了,如果我不阻止她,妹妹似乎会永远讲下去。

“我在这里难以呼吸。”

“你还好么?”妹妹担心地问道。

“我还好,只是想走出去。”

手拉着手,我们向出口走去。

“你知道么?”在我们向外走的时候,我妹妹小声说道,以防让其他人听到她的话(虽然周围也没有其他人)。“爱丽丝的兔子洞真的存在,那不是编出来的,那是真的。三月兔,疯帽匠,柴郡猫,扑克兵,他们都存在。”

“也许是吧,”我说。

我们从洞里出来,回到明亮的真实世界。那天下午的天空有一层薄云,但是我只记得阳光看起来是那样的刺眼。知了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像一阵强烈的龙卷风,吸走了所有的东西。舅舅坐在靠近入口的一把长凳上,沉浸在他的书里。看到我们之后,舅舅笑了起来,然后站起身。

两年后,妹妹去世了。她被放入一个狭小的棺材里,焚烧了。我那年十五岁,她十二岁。在她被焚烧的时候,我走开了,远离其他的家庭成员,坐在火葬场院子里的长凳上,回忆在风洞里发生的事情。回忆在等待妹妹出来的那段时间我所感知到的:时间的重量,包裹着我的浓厚的黑暗,深入骨髓的寒冷。她浓密的头发从洞里出现,接着是她的肩膀。所有随机粘在她白T恤上的灰尘和脏东西。

回忆的过程中,一个想法击中了我。也许在医院的医生正式宣布她死亡之前,更确切地说,是两年之前,她的生命已经已经被偷走了。也许就是当她在那个小风洞里时发生的。我确信事情就是这样的。她已经消失在那个小洞里,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是我错误地认为她还活着,还带着她上了火车,一起回到了东京。还紧紧抓着她的小手。接着,我们作为哥哥妹妹一起生活了两年。但这仅仅是一段转瞬即逝的恩惠时间。两年之后,死亡从洞里钻出来,抓住了妹妹的灵魂,似乎是时辰已到,必须把借给我们的还回去了。于是,拥有者来拿走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很多年后,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意识到,在风洞里,妹妹用那微小的的声音向我倾诉的事情其实是真的。爱丽丝的兔子洞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里。三月兔, 疯帽匠,柴郡猫,他们都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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