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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的过去,在一座小城 | 作家的生活 · 江汀访谈

江汀,青年诗人,1986年出生。著有诗集《来自邻人的光》、散文集《二十个站台》等。曾参与发起北京青年诗会,入围第14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最具潜力新人奖提名。

作家的生活

江汀访谈与诗

提问:严彬(诗人)

江汀:青年诗人,图书编辑

  最近关心什么新闻?

  江汀  于此时此地,也许我是生活在新闻的杂草丛中,它们漫过了我。可能多年之后,我还能记得的事件是,今年二月底我国的修宪新闻,尽管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今天上午,我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某个沈姓学者的性侵丑闻,晚上它又被屏蔽了。

  去年我写过一篇短文,也许其中一句值得再拿出来:对于这个国家应接不暇的各种事件,我们还能保持那种“对事物是其所是的惊讶”吗?我就像在看某种奇观一样,看着我们中国的公共世界。

  其实历史也是一系列的奇观。我知道自己身处历史的灰尘之中。

  一般来说,你一天的生活是怎样度过的?

  江汀  我是一个图书编辑,早上上班,傍晚下班,大部分时间用在编辑杂务和一些当代文学书稿上。如果傍晚天气还好,我会步行半个小时回到住处,从安华桥到健德门。晚上,我通常都感到疲倦,很难持续地读书、写作。十年前,我喜欢尼采的说法,他说如果某人没有在白昼间找到十个真理,那么到了夜间只能饥肠辘辘地睡去。现在,我的情况好像是相反的。

  但我接受这样的生活,因为这也是义务。我也希望自己在这样的状态中积蓄力量。西蒙娜·薇依在《扎根》中说,“体力劳动就是每天死一次”。这句话又导向了马骅的一句诗:“每个晚上的死抹掉一切”。

  我还有必要提一下今天(注:4月5日)。今天是穆旦先生诞辰一百周年,又正值清明节假期,我特意和女友一起去拜访了穆旦夫妇的墓地午后回到住处,午睡时我梦见自己真的见到了穆旦先生。

  什么样的情况下开始写作?能不能描述一下写作时的状态。

  江汀  我常常随身带着日记本,即便不是每天都写,但我从心理上需要它。我知道,严彬兄你也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

  我的最近几首诗,有的是晚上在住处写完,但进展很慢,直到深夜一两点才写完,我会反复思考修辞和句子的逻辑。也有一两首,是在下班后的办公室里写完的。最近一次,我写完一首诗时,感到身体状态很差,也许我以后不能以这种枯坐状态写作了。我会怀念自己2014年的写作状态,那时的几首诗是自发地前来找到我的。在写《悲伤》那首诗之前,我开玩笑地对好友张杭说,自己需要一个竖长型屏幕的电脑。因为那首诗很长,最终有六十四行。

  很多年间,我一直希望自己的写作状态是这样,如同里尔克的诗作:

  “是的,春天需要你。许多星辰 

  指望你去探寻它们。过去有 

  一阵波涛涌上前来,或者 

  你走过打开的窗前, 

  有一柄提琴在倾心相许。这一切就是使命。 “

  作为一位沉静的诗人(有人说到你和俄罗斯白银时代诗人之间的关系),谈谈你在文学上受到过最主要影响的几个人与事吧。

  江汀  我一直认为,自己写作开始的时刻,是十九岁读到里尔克。但这两年我开始意识到,在十九岁以前,自己也一直与文学保持着联系。我非常想写与童年有关的小说。

  我谈论过不少自己喜欢的外国作家。说到”人与事“,我刚开始写诗时,就读到了帕斯捷尔纳克的《人与事》。而去年,这本书译者乌兰汗先生去世了,我失去了一位重要的前辈,尽管我从未见过他。在他去世之前,我曾特意买过新版《安魂曲》的译者签名本。

  2005年我刚开始写作时,正是博客流行的时候。我在中国博客网上写日志,并一直关注一位名为Ephemera的诗人。虽然我们并未有过文学交往,但她的思考给了我重要的影响。再后来,我一直用豆瓣网,在上面标记阅读线索,它也帮助我拓展了文学视野。

  虽然我现在有很多朋友,但没有忘记,写作终究是一种独行。我愿意在这里引用一首诗的结尾(我曾在别处引用过它的开头):

  “这残酷的侮辱使我幸运, 

  在如梦的生活中, 

  我悄悄地羡慕每一个人 

  并且对每一个人都暗暗衷情。”

  你曾对我提起过对十四行诗的理解和迷恋。请你谈谈吧。

  江汀  “十四行诗”是一个布满了褶皱的概念。我的外语并不好,而十四行诗本是一种来自外国语境的诗体。刚刚开始写作时,我读到《致奥尔弗斯的十四行诗》,但那时我并未让“十四行”这个概念在心中过多停留。我真正开始被这个概念吸引,是读到冯至的《十四行集》,和其中的那首《深夜又是深山》。事实上,我是在童道明先生的剧本《塞纳河少女的面模》中初次读到这首诗的。布罗茨基在谈到哈代的《黑暗中的鸫鸟》时说,“从原则上讲,一首诗在一张纸上向下蔓延,也就意味着它在精神上向上腾升。”冯至先生的那首诗同样如此。尽管冯至《十四行集》并非每首都打动我,但他为我提供了一个确定的坐标。

  我最近三年的诗作都是以十四行的形式呈现的,我会将它们结集,也许它也可以成为一本向冯至先生致敬的诗集。但很难说它们是真正的“十四行诗”,因为我的诗行之间没有确定的格律。这个疑惑,也是我在写作过程中逐渐把握到的,我以后会继续思考这一问题。在穆旦和王智量先生的《奥涅金》中文译本中,韵律依然显得严谨。但我也希望为自己辩护,因为我确实是一位敏感于音韵的写作者。我一直以“乌贼骨”来形容自己的音律结构,它可以是游移不定的,但又能够恰到好处地支撑起整个诗歌的结构。

  你认为自己最难得的品性是什么?或者谈谈你的自我气质。

  江汀  在日常生活中,我没有什么难得的品性。前面的问题里,兄称我为“沉静的诗人”,我没有予以纠正。事实上,在生活中我常常是迟钝的,而这迟钝显得类似于沉静。

  “我”是一个混杂但封闭的系统。现在我忽然想起过去的一个时刻。在五年前,我曾有极度失落、被生活压倒的时候,我看到镜中的自己疲乏而平庸,那时我只能这么想:“有些时候,我也并非如此;有些时候,我也是敏捷的。”我会想到,自己已是一艘沉船。但是在同个时期,我也抄录过《塞纳河少女的面模》中引用的莫泊桑的句子:“我以为我是个不错的水手。”它们或许是同一个意思。

  诗歌影响着你的生活吗?

  江汀  确实。从十九岁开始被它召唤以来,我就一直明白,自己只能作为一个诗人去生活。我做好了准备,去过梵高那样的一生,或是莫迪里亚尼那样的。

  我是一个内倾的写作者,在很多年间只有自己知道,诗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二十岁左右,我分别读到丘特切夫的《沉默吧》和吉皮乌斯的《教诲》,前者是查良铮译本,后者是汪剑钊译本。我很愿意向更年轻的写作者推荐这两首诗。再后来,通过诗歌我得到了更多的朋友,这也是必然的。十多年之间,我与诗歌的关系从没有变化。我相信年轻海子的豪言壮语:“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谈谈你的理想生活吧。

  江汀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这是我喜欢多年的一首诗,每当想起它时,我都希望自己生活在南方,能够处于放松的状态,知道自己并非身处异地。

  但其实我很难想象某种理想生活。“既然你已经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角落浪费了你的生命,/你也就已经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毁掉了它。”

  我们曾同处一个“北京青年诗会”的发起人小组,那是一个充满私人和公共情谊的文学团体。可否谈谈友谊,或者你的几个好朋友。

  江汀  但愿这种时刻,我的兄长王炜不会出来引用蒙田:“朋友们,没什么朋友。”

  不过我始终热爱友谊,并且会忠实于它。我的生活被分割成了几个阶段,每个阶段我都有很好的朋友。我高中时的好朋友是方正,现在他在深圳工作,有时候我希望与他生活在一个城市,这样可以随时喊他出来吃饭,喝一点酒。

  “北京青年诗会”是我诗歌生涯中的一个光源。而在此之前,我是另一个充满文学友谊的团体“阁楼诗歌”的成员。出于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总是愿意用现在这个时代,去对比沈从文、废名时代的京派文学。

  最近一些天,我在读好友陆源待出版的长篇小说《童年兽》,这部作品也触动了我自己的童年意识。

  你还没有结婚(据说快到日子了)……对婚姻生活有什么期待或想法?

  江汀  我对婚姻持传统的看法,它意味着爱和生活秩序,我需要去为自己的伴侣担负更多的责任。上午我看到穆旦先生和夫人周与良的墓地,或许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婚姻意味着两个人最终会葬在一起

  去年我读《沈从文的后半生》,看到沈从文先生在一九四九年最困难的时刻,这样谈到妻子张兆和:“目下既然还只在破碎中粘合自己,唯一能帮助我站得住,不至于忽然圮坍的,即工作归来还能看到三姐。……我且相信这么工作,对社会用处,比三姐去到别处工作大得多。只要她在北平作事,我工作回来可见见她,什么辛苦会不在意,受挫折的痛苦也忘掉了。”

  一百年后,如果还有人写诗,你想对那时的诗人和诗歌读者说点什么?

  江汀  我知道,他们无须我说什么。一百年之后,北京应该仍然存在。一百年后仍然会有灰尘落在这个区域。但我无法想象历史往何处去,从我过去读过的书中,从我眼见的三十年当代经验中。我记得一个友人的诗句,“时间之轴在拧紧”。

江汀诗集:来自邻人的光

江汀随笔集集:二十个站台

江汀的诗

  

 这片街区已经拆除一半

  这片街区已经拆除一半,

  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样子。

  我跟着一盏灯穿过楼群,

  如同行走在冰面上。

  我曾渴望世界上的寒冷,

  后来它们包裹了我,毫无用处。

  而这样的日子也在逐渐消散,

  仿佛偿还给天上的某人。

  我已不能回到童年的家中。

  假如可以,梦中的一次经历

  也会召回意义,我也将明白

  自己和言辞紧密的联系。

  但我始终醒着,沉默地观察,

  像在黑暗中触摸明镜。

  2016-4-21

  

 我的诗从泥泞中长出

  我的诗从泥泞中长出,

  仿佛穿过了清晨的水花。

  我的枯竭在童年守候着,

  与天上掉下来的事物擦肩而过。

  仿佛窗外,游乐场即将关闭,

  但人群静静坐着,只要他们睡去

  就会带来这个时代的终结。

  镜中浮现的总是一些雷同的脸。

  城乡充满了戾气。

  我想起少年时的友人,

  这奇怪的悲伤,在冬日将尽的时候,

  也许会遇上他们中的哪一位。

  这是存留着的预感,我握着它们,

  当模糊的秩序像潮水般上升。

  2017-1-5

  

 我曾身处那模糊的街巷间

  我曾身处那模糊的街巷间。

  一个黑色、潮湿的上午,

  漫游者即将离开城市。

  这适合于人们阴沉的准备。

  对于修辞,我们无能为力,

  楼下却有自行车驶过。

  还有一个咧嘴笑的小女孩;

  我们会重新找到那些肃穆。

  但溃散得太多了。

  我为何又回到这里,

  仿佛在别处度过了时日,

  仍需继续凝视这些屋顶。

  昏暗中我听到你的消息,

  像是从南方带回的一块冰。

  2017-1-19

  

 “劳歌”

  我想象着“日暮酒醒人已远”。

  那是我的过去,在一座小城。

  当时你初次读到这句诗,

  但你知道,自己并非身处异地。

  哪一位朋友远去了吗?

  我不知道那是暑热,还是雾气。

  路边偶然出现的亭台楼阁

  总重复地让你感到凉爽。

  我梦见自己,在干涸的河床上,

  顺着沙砾向下游漂去。

  河的两岸却仍然幽静而茂盛。

  我随时随地克制自己的厌倦。

  需要同一位朋友,前来擦拭此刻,

  他将把全部的愤怒带回这里。

  2017-6-18

  

 我们都在等着星辰的坠落

  那天我在公车后座

  看着车载电视新闻,

  加歇医生在主席台

  做着他的沉思默想。

  一个小小的剧台被临时搭起

  仿佛我是唯一的观众,

  假如突然有雨落下

  那我们就同处一个屋檐。

  观看他的皱纹和凝固:

  历史的石膏正渗入血液。

  眼睁睁地,一次无形的退场,

  他不会为这场戏剧负责。

  席位从空中坠落,

  不知道地面在哪里。

  时代哀怜我们,

  它在空间中摸摸索索。

  只剩下了钟表的声音……

  那是基督在分配面包。

  一瓣,两瓣……

  无止无息。

  手捧的蜡烛在忽闪,

  灯焰滴落在脚面。

  一次失误使我猛然醒悟,

  我已经置身这送葬的仪式。

  角色们在舞台上——

  试炼着言行,

  他们就要承认,在这个地方

  混乱比秩序更加可贵。

  将有一个愚蠢的家伙

  被台词弄昏了头,

  而他说出的话

  将是最真实的。

  真实在我们心中反复跳跃,

  那几近是幽灵的本质。

  而正是那让我们寒冷的东西

  再次帮助我们御寒。

  举起手中的面包吧!

  但它正成为我们的重负。

  高楼像梯子从空中垂落,

  但它已显得多余。

  我紧紧跟随那真实

  以涉足这剧场内的黑暗,

  我感到来自天空的注视

  那巨大裹尸布上的闪烁。

  这样一个时代,

  雨在那里哗哗地下着,

  地上却没有任何雨痕。

  星辰将取代它们而坠落,

  为了验证某个来自古代的断言。

  2012年春

  

 悲伤

  我在这条街的骨髓中旅行,

  每日领受一份它的寒冷。

  修路工人们正在忙碌,

  铺下这一年度的沥青。

  但初春傍晚的红晕

  正离我而去,

  仅仅留下模糊的预感。

  在其他场合重复呈现。

  雾气堆积在地铁入口,

  像受伤的动物在蜷缩。

  车厢里,人们的脸部如此之近,

  他们随时能够辨认对方。

  以漠然,以低垂的眼。

  长久、缓慢地储存在这区域。

  肃穆地等待被人再次发现,

  在背包中,在城市的夹层。

  摘下各种式样的帽子、围巾,

  意识残留在绒布上。

  我们惯习于这些形式,

  在一阵大风吹来之前。

  没有携带随身物品

  也不借助任何比喻,

  从它们那里逐级堕落,

  或艰难地提升。

  后来,一个女孩涂抹护手霜,

  气息向四周扩散。

  间或有灯光灭去,

  印象暂时地消逝片刻。

  继续擦拭这些秩序,

  这抽象的生活,这些轰鸣。

  一个老人,从口袋里掏出眼镜,

  观察这些陌生人。

  而多余的眼睛,先于我们存在。

  沉默无言的生活

  与诗歌无关;

  心灵像晚餐一般成熟。

  幻想中的店铺悉数敞开。

  因和果同时陈列。

  因和果纠缠在一起

  好像死人无法分开的手指。

  我们跟着钟表在世上漫游。

  想想勃鲁盖尔的那群盲人。

  我们对空虚做出

  日和夜的姿态。

  但困顿将保护自己,

  我要重新收集那些忧虑。

  它们分散了,像面包的碎屑。

  我听到外面的洒水车之声。

  很快这条街将被浸润,

  像钉子嵌入木板,

  像浅显易懂的教诲

  在一颗心脏凹陷的地方。

  几十年的忧愁

  悬在空中,

  瞪着这个时代。

  唯有它看见我们的重影。

  我想追随任意一个邻人

  回到他的家中,

  直到他确证自己

  沉入某种重复过的睡梦。

  但星斗们还停滞在那里

  像狗群游荡在夜间的车库,

  他们向我们抛掷杂物。

  因为白色的智慧无家可归。

  2014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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