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登高
——遍插茱萸少一人
◎翟永明
思亲问题 友爱问题
一切问题中最动人的
全都是登高的问题
都是会当临绝顶时
把盏的问题
今朝一人 我与谁长谈？
遥望远处 据称是江北
白练入川是一条，还是两条？
汇向何处 都让我喜欢
在江北以远 是无数美人
男人们登高 都想得到她们
尽管千年之内 哺乳动物
和人类 倒一直
保持着生态平衡
今朝我一人把盏 江山变色
青色三春消耗了我
九九这个数字 如今又要
轮回我的血脉
远处一俯一仰的山峰
赤裸着跳入我怀中
我将只有毫无用处地
享受艳阳
思伤脾 醉也伤脾
飒飒风声几万？呼应谁来临？
饮酒入喉 它落到身体最深处
情欲和生死问题
离别和健康问题
也入喉即化 也落到最深处
它们变得敏捷 又绵密
它们醉了 也无处不在
东篱点评:
古代文人有登高的雅兴，佐以把盏，或畅叙抒怀，或歌以咏志。人在登高时，以其有限之身面对无限时空，且由于自身眼界的开阔，容易产生一种博大的情感体验。尤其失意之人于登高处往往感情达到一种会合，人生的感慨便一起涌来。
古人关于登高的诗篇很多，有名的如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王之焕的《登鹳雀楼》和杜甫的《登高》、《望岳》、《登岳阳楼》等，或沉郁顿挫，或开合有气势，感染力极强。
翟永明的这首诗从题目上看，显然源自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为思念之作。思念何人？家人？朋友？亦或爱人？诗开头说：“思亲问题友爱问题/一切问题中最动人的/全都是登高的问题”。独自登高把盏，人生的诸多感慨，比如孤独、寂寞啊（“今朝一人我与谁长谈？”“今朝我一人把盏江山变色”），无助、无奈啊（“白练入川是一条，还是两条？/汇向何处都让我喜欢”、“我将只有毫无用处地/享受艳阳”），别离啊，情欲啊，衰老啊（“青色三春消耗了我”），生死啊，都会交织着奔涌而至。而这一切都源于登高，源于登高后那滚滚而来的无穷无尽的思念。什么样的思念会涉及情欲和健康问题（为伊消得人憔悴）？会那么敏感、绵密而无处不在？会让人借酒浇愁却终不得排遣？答案不言自明。这才是一切问题中最动人的问题（第三节也因此有了呼应）。这首诗有别于一般女性表达思念的方式在于，它并不儿女情长，除末一节情感表达的需要略显柔韧外，整体都非常硬朗和疏放，写得很有男人气概。尤其二、三、四节，有杜甫“风急天高猿啸哀，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雄浑高远之境和浑灏奔放之势，饱含着诗人无穷的情思，不过杜甫登高望远的悲秋之意更显现，而翟永明则有几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洒脱在内。洁尘说：“翟永明在二十年的写作中一直秉持了结实的原则，这个原则的支撑是直面现实的勇气和毅力。面对现实总是比临空蹈虚来得笨重，但也因此更加有力。”这首诗同样表现了翟永明诗歌的这一特色。
翟永明是上世纪80年代开始享誉诗坛的诗人。圈内一直流传着有关翟永明的两种口碑：一是诗好，一是貌美。说诗好，是指翟永明是女性主义诗歌的象征。她在1984年完成了她的第一个大型组诗《女人》，其中所包括的二十首抒情诗均以独特奇诡的语言风格和惊世骇俗的女性立场震撼了文坛。在此后的近20年的诗歌写作中，她一直保持充沛的写作和思考的活力，每个时期都有重要作品问世，在中国诗坛具有无可置疑的重要性。说貌美，诗人欧阳江河称其为“东方最美丽的女人”。伊沙说的“第三代诗人都有翟永明情结”兼有诗好和貌美之意。很多文人到成都，都想去“白夜”酒吧见见赫赫有名的翟永明，恐怕同样也是因为翟永明的诗好兼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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