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阿翔，诗人，生于七十年代，现居深圳。
01
小诗集
死亡常常发生在幕后，脚下的土地正在分离，我并不需要悲伤。
如果不这样，那么涌现的是屏风、墙壁、瘟疫，放映镜头
多么缓慢，吱嘎转身的门响，灰暗了那么一下午。
我没有必要保留诗集作为纪念品。
不必担心收获的
尘土和放大的萨克斯呼吸，果园中架起的的梯子，会承载新一代
的病句，寸草咀嚼的时候，瞧瞧那一群绵羊
也不过就那样儿。
所以我在小开本诗集中不停地加上注释。所得到的和失去的
捏合不成一个场景；正如封面与扉页间
散架了，遗失在电影院下午的旁边。
现在，我理解了树木不漏掉风声，我被迫删去“修墙者的半张旧照片
没有说出一句话”，有一刻是剩出来的睡眠，再次被拖延。
虚假的悲伤是何其脆弱，我犹疑着攀紧栅栏，而栅栏散发出火焰。
我掉头转到左边，那里臭哄哄的公厕顺着灼热的灯火
抖擞倒伏的羽毛。这慢下来的小馆子
被印刷的书页懒散地半敞着
像是寻找人群中早已消失的感觉，还拖着锁链。
直到木窗发光，即使人们四周小心翼翼，还是忘了我的赞美
譬如在一本书变得无用，和火车的十四个箱子
继续纠缠。不，不，我叫喊着，我最终
没有像样整齐过，令人难以理喻。
我只会看见有另一个孩子，在另一个路口经过了另一个父亲
很可能，隔世的静使我恍恍惚惚
也许我可以找到暗色的雨水，衬出诗行的辽远，穿过柔软的沼泽。
诗集的陈设无可更改：随身带着的银器，使我显得多么贫穷。
02
浓雾中的李白墓
那不过是我多少年一成不变的重量记忆
穿过昏浊的河流，越积越厚的淤泥让我沮丧
如同重复老课本，无声地漫谈着忍耐的生活。
你那由远方漂至更远的行踪，仍然与世隔绝，熟悉的城市
变回另一破旧的街道，在我的老家
浓雾没有被消散，李白墓的磨损处容易被辨认
看上去你更像一个隐士，在小现实的转折头叩头
仅仅为了羞耻，广告招牌恭敬地遮掩着历史
通往匿名者的信函，解冻出引文和新名词，别无它途。
像寄居在其中，传播比黑暗更持久的诗艺，你的声音
被捂住在集体的铜镜，无法窥探通往古代的哀告
甚至反射出冬光，令孩子们坐在门前的水泥地紧绷
说出“不”或者摇头，似乎豪宅失去重心
沦为古戏道具。
在我的老家，事实表明某一个下午：你在青山脚下
显得不合群，滔滔而下，暗示年轻的富足，暮年的潦倒。
对于油腻，我最多在星期一缩着脖子
那不可倾诉的怜悯，“他踉跄着，适应了雨夹雪的夜色
和麻木感”，小旅馆白色的软床
包裹着我的旅程，无需客串影壁，眼前即是李白墓
长出旺盛的青草，洗衣妇人满怀愧疚，浓雾还在典籍中
从懒睡的乡村来到城市，树木朝向新精神，“这不是我的立场。”
多少年了，还没有呈现更多令人认知的部分
老套的美景总是职业化，生发着怪诞的黄昏。
最大可能性，在货仓里朗诵诗句与白色鲜花交错之际
我的手指停在半空
重新获得由记忆重返躯体的空旷和屈辱。
03
冒牌诗……
起先，是另一些店铺，一条铁门，漆皮剥落
围墙剩下几块砖，通向树林的小径
被切断。
另一些人和事物尚未被发现（它们没有声音），她遇到了什么
从门外窥见无限扩张的国界，高空棉田起伏
秋日必将远去。
她的出现比我早了整整一上午
剩余的部分，我只为自己
再干一件事，比如把一首诗放进她的命运
像结婚证上落下的墨迹，擦也擦不掉
泄露出生理反应，让她不知所措，在厨房发出尖叫。
人群一个挨一个，各怀心事
挤进拐角，我没有注意到细雨所带来的寂静
直到深夜酒醒，这些看得见的，就被遗忘得差不多了
“庆祝的时间到了，我需要说出哑语”，像是在她面前换了新样式
实在没什么用处了。
偶尔新空气停留在那些短枝，我团着身子
移居无助的早年，一切都是暗的
就像眼前没有任何东西来扩充她的光晕。
脱节的火车磨磨蹭蹭，忽略了向世界凑近
似乎从未结束（如果这也算是堕落），我感到那些言行举止
与她脱离了关系。飞鸟经过窗外
“晚安，晚安。”在她的命运中，一首诗被她宣布无效
最终变成冒牌货，纸碎片纷纷散落
而风杳无痕迹。
04
穿雨衣的男子
后退一步，几乎确认，“这是无比清洁的重庆”
说到雨，大小暗雨落地，许多叶子越来越响
说到在路上，天桥使街道挤成乱麻，如果用长镜头，就可以
看见一个男子穿着雨衣一动不动发呆，一定有什么让他
在清晨掩盖了满身的凶残和哀伤
他想到春天还没有到来，看薄了浮云。
这是他的重庆，旧事不提，眼中的碑石已经越来越少
梦境积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又是那么现实。
到此为止，一份行走地图使他遗失了多年的生活
黑暗工作者只需要天黑下来，踉跄在风中
顺着旧居，安身在半植物里
怀里抱着铁，钟声和悲伤还带有他的体温掠过新区
仰起的面孔，巨大的真相呈现……，可以看见那些金碧辉煌的建筑
在那里，纵欲的帝王不敢露面
在一堆坏掉的时间里，穿雨衣的男子被放大，然后再缩小
仅仅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拒绝弯曲就会断裂”
不幸被言中。
缺少陌生的友谊，穿雨衣的人，包容着雨和天籁静寂
湿冷渗透了空气，渗进了皮肤，渗入了骨头
今后会变得愚钝，身后的路会汇流成河。
气流上升的重庆，只有一个漩涡，腹中空空的经年，惊怵和
痉挛着。闪电正在云块里闪亮。
他行色匆匆，雨衣裹紧了伤痛，怀惴令人窒息的户籍
在这条街道上消失。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那时这里地处偏僻，公交车稀少
仿佛同一条路的遮蔽和敞开，“使他与世界没有什么瓜葛”。
05
九章选本之六，垂暮
我知道你的谎言，如此明目张胆，通过另一个人
隐秘的羞耻过渡到那彬彬有礼的笑脸。
我看见了伤害，隔着风中
清晨的树枝颤动，影响着无人发现的双重温暖。
那么多不动声色
被搬动的石头，如此顺利
我知道不能停下来，那一刻，我宁愿相信你企图说出的真实
你消失在远方，对此我早不抱希望
碰到墙壁“色盲的人有福了”。
巨大的机场。
那是最远一次冒险，我从未想过雨什么时候停下来
对照你松垮的间距
还有地板上的灰尘，从飞散到聚合
你不必紧张，这里不需要验证
我已平安顺利到达。
“要到来的即将到来”，工作室里的阴影
即使储藏了无助的贫穷
你的虚假从未枯竭，并不需要什么力气。
在这场交杯言欢的宴席上，早准备好了摇晃的铁皮
但这与我无关。这一点你该懂的
必要时给你加上注释“把书阖上，你的名额有了保障”。
在暮晚即临之前，我想过无私的衰老。
不对称的建筑裂缝，仅有的动静，足够你一而再三地否认。
06
用“生日”覆盖下一首诗
起先，我并没有想好如何让你过好一个理想生日
在去市民中心的地铁上，我原想用一首诗
以示贺庆，最终还是放弃，只不过重复
老生常谈的庸俗。
我用了某种办法，邀请一百位朋友隔空发来短信，就像
他们不无诚意围着你，这样就好
你眼底含着无限喜悦。我提供了
情境，而半透明的窗子涌动着巨大的热情，便像一阵
急雨，持续地落在树枝上
你被无边落叶包围，一首诗限制在半稳定的节奏
你特有的喜好，个人感受，日夜背负着
行走的骄傲。
穿过一截腐朽的木头，和这个世界之间的距离
是没有从里到外的距离，当你接受时
才发现了自己的延续性。
举起的灯笼转瞬即逝，确切地说，你在远处俯下身子
守住秘方，甜蜜的，静谧的，你永远年轻
而我眨着惺忪的眼，看见了暗中爱过的事物
好像没有结束，可以忽略不计。
在阔大的厅堂里，得体的致谢令集体沉迷
剩下的时间我只专注生活的清洁度
无论如何，就在昨晚，就在狂欢之宴，一场生日
的确可以覆盖下一首即将到来的诗。
07
异乡人
最难捱过的是漫长的夜晚，我客居在这里，不陷落于
胖子的体重和忧愁，远处，我的黑帽子不见了，没有人察觉
需要存疑。同样，我看到
你的诡辨术和隐遁术，水槽爬满蛞蝓
“别对我遐想，登高望远别坠落下去，你要继续找寻
那消失的人。”从你年少不懂事开始
替垂死的人呼吸，站在黑暗的一边。
现在已经表明：你需要我的回忆；倘若你一言不发
那我就不包括你。我曾经有过腐烂的漫游
可怕的事情总是发生，水银在体内晃动
你宁愿视而不见，也不想被惊醒，你倾心复杂
熟人太少了，在日益匿迹的房间里。“身体正慢慢教育我
女人永远是最决绝的。”
真的，你该知道这一点，必须让自己回到酒精，有一次死可以毫不动摇
安魂曲有些显得孤单，甚至蔓延到路灯和阴影下的树木。
在那儿，一群人和机器搭配在一起，向前迈一步横行，变得不可理喻
有些荒唐。剩下一分钟足够诚实，在我身边，三件木制裙子萎缩了
这就涉及到我的隐私，我最先感到黑，就暴露了黑
你的窥视癖是不是得到满足，很好很好，徽章别在了胸前
和你每天交换身份，出门我从不辨别方向
你满身酒气最好别迷路
重要的是，你我相隔十年，我已丢失正本，副本你给我找回来
这事有点绝，“听我说，我不会带上医生
你的行踪可以了无痕迹。”
2010年4月，诗人阿翔（左二）、樊子（右二）、王宏国（右三）、廖令鹏（左一）在广东丰顺县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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