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红色手推车？

美国诗人庞德一生对两个人影响最大：一个是英国诗人T·S·艾略特；一个是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艾略特生前就已经功成名就，诗名胜过威廉斯数倍。威廉斯的诗名则是在诗歌历史中慢慢显现的。一个人的诗名根植于他的作品对后来者的影响力当中，艾略特属于前者。对此，威廉斯曾经感受过无名的压力，《帕特森》对艾略特的《荒原》时不时给几句讥讽。按照布鲁姆的学说，诗歌影响的焦虑在威廉斯这里肯定是存在的。

威廉斯是一名儿科医生，但也看全科。他一生深居简出，有人说他是继契诃夫之后另一位文人医生。从医生走向诗人，前者无非是他的谋生手段，后者则成为他的精神支柱。他甚至在给病人看病的间隙在处方笺下方悄悄写下灵光一闪的诗句，那么这张处方笺便具有了两种含义，一种指向他的病人，一种指向威廉斯的精神世界。

虽然同为后现代主义诗歌的前驱者，威廉斯不同于庞德和艾略特的是他从不在诗歌中引经据典，或者摆弄深意，他从家乡小事，从日常生活入手，短小精悍的诗句常常成为经典。

那么多

仰赖

一辆红色

手推车

亮闪闪带着

雨水

在几只白鸡

边上

（《红色手推车》李晖译）

一个简单的场景，两三个意象，完成了一场现代诗写作。“不要观念，只在事物中”（威廉斯语），冷静、客观，现代诗的多义性尽在其中。这个场景中，你可以把自己的想象力发挥到极致。手推车的主人是谁？男人、女人、老人或者孩子。在哪里？超市、广场、甬路、公园，还是刚刚停下来的汽车旁？手推车里装着什么呢？衣物、食品，或者其它。主人要去哪里呢？回家、旅程。

关于这首诗，还有另外三个译本：

那么多东西

依靠

一辆红色

手推车

雨水淋的它

晶亮

旁边是一群

白鸡

（《红色手推车》袁可嘉译）

这么多

全靠

一辆红轮子的

手推车

因为雨水

而闪光

旁边是一群

白色的小鸡

（郑敏译）

竟如此有

赖于

一辆红鸡

公车

雨水淋得

发亮

在那群白鸡旁。

（《红鸡公车》傅浩译）

这么多东西

要靠

红色的手推

小车

雨水淋漓

发光

白色的鸡在旁边

走着。

（《红小车》赵毅衡译）

四个译本，各有千秋，你更喜欢哪一个？

像红色手推车一样，威廉斯的诗歌大多从地方取材，语言上常常从美国本土习语、口语中汲取精华，因而宏大叙事在他的诗歌中被弃之不用，但这也正好成就了他的独特性和诗歌的异质化特征。

一个人的诗歌成就来自他的作品对后来者的影响力。威廉斯的诗歌对“垮掉的一代”、旧金山文艺复兴运动、纽约派和黑山派都曾有过影响，其中《嚎叫》的作者艾伦·金斯堡与他关系最为紧密。另一位是环保主义者、诗人加里·斯奈德，他的禅境诗歌，其简约的意象风格像极了威廉斯。这是威廉斯走向成功的秘密之一。

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兴起的中国口语化诗歌运动显然受到了威廉斯的影响，但至今没有一个功成名就的口语诗人站出来说威廉斯的诗歌影响到了他的创作。这是诗人的个性使然。诗歌的传承性是潜移默化的，有些是直接的，更多地则是间接性传承。

说到威廉斯的家传，威廉斯的祖母爱看戏剧，他的母亲是一位绘画爱好者，他的父亲喜欢读莎士比亚、但丁和圣经，这些基因无疑汇集到了威廉斯的身上，对塑造其诗人气质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威廉斯的诗歌大多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传入中国，零星地载入各种诗歌选本。2015年3月，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傅浩的译本《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诗选》；2022年2月北京联合出版公司以其名作《红色手推车》为书名，推出了李晖的译本，此书精选威廉斯不同时期的代表作一百二十余首，全面展示了诗人的创作风格；2022年5月中信出版社“雅众诗丛”出版了威廉斯的长诗代表作《帕特森》，译者连晗生，据说是威廉斯全部文学经验的融合，但与艾略特的《荒原》相比，还不在一个量级。

尽管如此，正如奥克塔维奥·帕斯所言，一个诗人的伟大不是以他作品的规模来衡量，而是作品的强度和完美程度，以及他的生机与活力。威廉斯创作出了最生机勃勃的美国现代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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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手推车》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著    李晖译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诗选》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著    傅浩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帕特森》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著  连晗生译    

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