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石黑一雄

#远山淡影
    说实话，要不是他得了诺贝尔奖，我连石黑一雄是谁都不知道。
    他的处女作，也是我读的第一本关于他的书。讲的是回忆。上吊自杀的景子作者并没有交代，但她到英国的经历和万里子去美国其实没什么不同。悦子其实就是佐知子，口口声声说为了孩子，可是自己心里明白自己的自私，心存愧疚。
    悦子的回忆，围绕着佐知子和万里子进行，避而不谈景子，这也是她心里的痛吧。她是一个贤良的日本妻子，但是佐知子则显得不顾家、处处和日本传统对着干，似乎反映出日本文化价值观对悦子的影响。从回忆中不单能还原真实，还能体会到当事人微妙而复杂的情感。
    还有家人之间、师生之间与陌生人之间的客套，处处克制而处处矛盾，明明火冒三丈却仍要鞠躬问好。这样活着似乎太累了。
    人有时候是自私的。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爱自己的孩子，有时候做出选择完全是出于一己私利，却仍然要编出冠冕堂皇的理由骗自己，骗周围的人。扭曲回忆，无疑是最好的缓解内疚的方式，但真相，早就在回忆中揭露。
    生活仍要继续。那些到达了自己远山倒影目的地的人，开始了更好的生活。而在旅途中被抛下的人，大概总免不了被遗忘的命运吧。
    文化冲击，真的能杀人。移民、到别的地方生活，犹如移栽的花木，真的能茁壮成长吗？

#浮世画家
    每个人都有一些坚持，这是他价值观中独有的东西。有的是顺应潮流，有的是逆流而上，有的在之后证明是罪大莫及，而有的则得以平反。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不要像乌龟一样，永远做着投机的事保护自己。敢想敢做，用自己的朝气和雄心壮志尝试改变这个世界，即使之后回想的确是一个错误的道路，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努力过，坚持过，承认错误不会对尊严造成任何损害，但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将会作为不枉活这一生的凭证。
    画家小野在战时是一个极有名望的浮世画家，鼓动过军国主义，晚年为了自己的二女儿出嫁不得不拜访之前可能与自己有过节的人，渐渐回忆起过去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开始直面，直到在春日酒店的与男方一家的见面中为了女儿的未来而坦陈自己过去的错误，并突然发现承认错误无损尊严。这是他自己的没有硝烟的战争。尽管之后证实一切都是他想多了，但他获得了心灵上的长久的安宁，不再对自己的过去耿耿于怀。
    他不甘平庸的跳槽，不甘平庸做一个描绘风花雪月浮世的画家而公然反对自己的老师，不甘平庸组织“中国危机”运动，以至于之后的年轻人出现新的思潮，依旧是充满活力，充满希望。历史总是在重演，年轻人就还有年轻人的闯劲。社会正是在这样的朝气中进步-尽管有时走了弯路甚至是错误的道路，那也只是在走向正确道路前所无可避免的尝试。
    现在呢？丧文化在中华大地开花，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不要怕犯错。在风雨中勇敢前行。
    也不要怕承认错误。与尊严无关。

#小夜曲
    我读他的第三本书。第一个短篇集，但是故事无论是从主题还是人物设置都有相似之处。看了译者后记，才知道他曾经搞过音乐，大概不甚如意吧。才发现他笔下的日本别有一番风味，而欧洲各国也十分正宗，很神奇。
    他的第一个短篇集。常常是遇到一个人，接着巧妙地回忆与他有关的事情，在现实的时间线发展的同时一步步理清人物之间的复杂纠葛，制造悬念，进而让人发现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并对一次次出现的矛盾进行思考。
    五个故事，相似的主题。然而叙述角度和音乐人遇到的问题都不尽相同。有的第一人称，有的第三人称；主题在坚持理想或是与世俗同流合污的两派人之间的冲突矛盾中得以凸显。有处于事业下风的过气歌星，有因为丑陋而无法出名的萨克斯手，有自命不凡—或者是真的有天资且深刻认识到这一点以避免受到损害的前大提琴手，有攀龙附凤非明星不嫁的拜金女，更多的似乎是到处奔波不甘彻底大众化仍然竭力保留自己理想但是生活艰苦的小人物。在这个世界—大概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候—人们被大众化、庸俗化所带来的金钱所诱惑，却总有一些人想要做着严肃的事情—不光是音乐，似乎一切“无用之用”的艺术都面临着这样的抉择。
    第一篇和第四篇出现了同样的人物—加德纳太太，似乎有很强的关联。她离过婚，在第一个故事里是因为加德纳先生已经过气，虽然他们深爱着对方—值得讽刺的是，她结婚的初衷就是嫁给明星满足她的虚荣，希望将自己的美貌作为工具，没想到找到了真爱—却不得不分开靠着搞大新闻来让加德纳重新回归。人们不关心一个人多有才华，只是消费着他们的不幸和绯闻；而不幸和绯闻竟反过来成为一些人重回大众视野的工具。爱一个人的表现竟然是离婚，和离婚买房有一拼，简直是乱象丛生。后一个故事，加德纳太太成为利用离婚炒作的受益者。本身没什么本事，靠攀高位获得名誉，靠整容来持续赢得关注度，喜怒无常，嫉妒别人，完全被异化。而受她影响之下的萨克斯手，似乎对整容之后的“新生活”—迎合别人而出卖自己的艺术操守—也充满了期待。
    这种改变也体现在最后一个故事的大提琴手中。叙述者是一个“看客”，生活让他的追求仅限于糊口。但是他又心有不甘，希望追求自己的音乐而不是枯燥地坐在广场上一遍一遍给无聊的旅客演奏。他心底里羡慕一个别人都有些觉得不可理喻的大提琴手蒂博尔—受过专业教育，落魄到开始找工作，却被一个生怕自己的天分被损坏而在小时候拒绝继续拉大提琴的人重新点燃梦想之光，找到了音乐的意义。蒂博尔一开始以为她是大师，为自己没有听说过她而羞愧。的确，他觉得自己确实有很大进步，也开始觉得应该做一些“严肃的音乐”，竟想着要拒绝一个很好的工作。就在这时她的丈夫出现，一个有钱却不懂音乐的人—似乎可以说，她也是拜金女。然后呢？他似乎失去了梦想，接受了工作，离开乐队。而在叙述者回忆的这会儿，他发现那个原大提琴手走了；仔细想想，似乎他穿的有点像公务员。那么有激情的人都可能被时间磨平棱角，实在是悲哀；但是没有切实证据，也就不会坐实悲哀。
    第二篇，一个大学时热爱音乐，毅然决然当上英语老师却居无定所未成家立业的人被邀请到一对夫妇家做客。丈夫是个成功人士，却不了解音乐；妻子大学时热爱音乐和主人公相谈甚欢。妻子老觉得丈夫不够努力，二人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主人公才意识到自己要作为一个“失败案例”希望证明丈夫多么优秀。事实证明他毫无品味被物质所统治—卧室摆着毫无必要的百叶窗只因为它是“瑞士的”，等等。二人都生活富足却不知满足，正反映了他们心灵的空虚。
    第三篇讲一个很有才华，能写歌却不被所有乐队看好的人遇到一对做音乐的夫妇的故事。丈夫总是容易满足，甚至有些盲目乐观；妻子处处抱怨，生活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让她的脾气越来越坏。似乎暗示了艺术家两种并不完美的出路和拜金世界不可调和的矛盾。
    不得志，“想做自己认为好的音乐而不成”贯穿了全文。真正的音乐家、艺术家很难被人欣赏，而要想混得好迎合观众则不得不把自己改的面目全非。观众造就了光鲜亮丽的明星，却同时毁了他们，剥夺了他们作为普通人的权利和那些单纯的梦想；而更多的普通艺术家却不得不在夹缝中生存，勉强苟活小心呵护自己微弱的梦想之光，或是改行彻底放弃。
    每个时代不都是这样的吗？艺术家在迎合大众和对得起自己之间，必须做出选择，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的不可调和的矛盾让他们格外痛苦。
    其实除了艺术，所有的梦想都一样，很难禁得起时代洪流的冲刷。太容易随波逐流了，做个被主流认可的人，做个体制内的人。
    这是一个用梦想的珍珠交换馒头和玻璃球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小夜曲只能孤芳自赏，在寒风中凋零。
    但总有些希望吧？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