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打火机丨我一开始拍照，就走上了乱拍的路子丨翟永明
翟姐的人像摄影多数是身边的朋友，不经意间的抓拍，成像后不仅有构图和光影的趣味，也有着故事延展的纵深。2009年，应斯洛文尼亚诗人Aleš Šteger(阿莱士·施蒂格)之邀，我前往斯洛文尼亚首都卢布尔雅那，参加“方言与写作”的诗歌会议。一天，诗人们坐在河边，开始讨论诗歌。我的坏习惯无法遏制地躯使我掏出相机，想为阿莱士拍照。他很羞涩，正想说“不，不，不”。这一瞬间，却被我拍了下来。中国人对隐私权不那么了解，所以也没有欧洲人那么有礼有节。不过，我喜欢抓拍的方式，起源于八十年代末去美国，看到一本诗人金斯伯格的照片集，他随身携带一部迷你相机，在大街上和朋友圈里，一通乱拍，其构图的怪异和成片的随意吸引了我。这就养成了我一开始拍照，就走上了乱拍的路子。
当天我还抢到了一张阿莱士的侧面，像极了我很喜欢的明星基努里维斯。我献宝式地拿给阿莱士看，他却连连摇头。国外的诗人一点都不自恋，他们很不喜欢谈论自已的外表。当然，最后他还是同意了让我使用这两张图片。2013年，我们在江南水乡金泽开会，北岛其时患病刚好，走在度假村的小路上，更显得他清癯骨瘦。我正在拍其他人，镜头横过来，偶尔拍到了他瘦削的侧影。两根木柱，夹住他的身影。的确，很像他当时的处境。有一种“郊廋”的味道。2015年，我们一行人去法国朗斯，参观妹岛和世设计的卢浮宫分馆。当北岛和芒克坐在路边等火车时，我突然意识到：他们虽然认识几十年，像这样从容坐在一起的时候，也并不多。所以拍此留证。我与格非认识在去印度开会的时候，那也是他第一次与上海之外的诗人认识，他当时说，还是诗人比较好玩。在金泽开会时，我拍下格非不常见的另一面，神情悠然、温润如玉的一面。2006，我与韩东去山西汾阳，参加贾樟柯电影《东》的首映。在一家民居，我居高临下，看见韩东坐在一个大簸箕里，快门一下按下，抢到了这个画面。几年前，与欧阳江河一起去艺术家姜杰的工作室，看她的未完成作品。江河一如既往，口若悬河，慷慨陈词，指指点点，摄此存证。在东京，我们去参观寺庙，在一扇古老的门前，我和欧阳江河互相对拍，姜杰不知就里，也赶过来看，就这样进入了镜头。2015年，与刘禾、李陀等前去故宫博物院，在故宫博物院的出版社，有一个雅致的庭院，我们坐在一起喝茶。看到陀爷坐在一丛与他很违和的荷花旁，显出难得的放松，遂拍下这张照片。刘禾是我非常喜欢和崇敬的学者。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与杀马特风格的发型；严谨复杂的学术思维与天真纯情的直率个性，奇怪地在她身上，毫不违和地共存。她对饰品的爱好，也与我出奇的一致。以致于我一见到她，就想要举起相机。多年未见，风闻马原患病，可在海南的这次饭局上，见他精神甚好。但是，不一会儿，他就掏出药瓶来，准备吃药。当他拧瓶盖时，我拍下了这个瞬间。小安是非非诗派的女诗人，至情至性，沉默少言。我们常在白夜碰面，却难得在外面相聚。这次，是与小安一起，参加四川安仁的一个诗会。当天下午，我们又一起参观安仁建川博物院，在一个生活纪念馆中，有一间表现五十年代的生活馆，她大感兴趣，举起一只土碗，我按下快门，抢下她开心的一笑。她当天穿的衣服，与生活馆的怀旧情绪相映成趣，在另一个空间，我抓拍了她坐着的形象。2015年，我们一行人参加法国的一个诗歌节。然后，一起去了尚德兰译诗出版的一个著名出版社。在那个出版社里，我拍了一些现场照片，又在街对面拍下整个出版社的全景。当于坚站在出版社门口，我把镜头对准他，正要按快门，一群女孩子，正好也进入了我的镜头。2011年，我与唐晓渡去香港参加一个诗歌会议。当晓渡走到阳台抽烟时，我看见他背后是著名的中国银行大楼。我让他站着别动，拍下了这张照片。2012年，又是一次与西川、于坚一起开会，在扬州。有人带我们去一位当地的国画家工作室玩。当西川坐在画案前时，我突然想起：他也是画国画出身。并且，近几年他也开始画水墨，我想像这也是他的画案，所以拍下这张照片。2012年，我们在江南水乡小镇金泽的一个度假酒店开会。下午，会议休息时出来散步，我抓拍到这张后来一直很喜欢的照片。西川和汪晖，互相扭头走着，但从镜头里看出去，好像两人在跳小步舞。2015年，在何小竹新书《纸上风景》发布会上。吉木狼格和何小竹是“非非”诗派的两员大将，同时，他们二人也是铁哥们。我在很多场合下，拍到他俩在一起的照片。这张有点摆拍痕迹，但又特别反映他俩的常态。一次，开某个记不起来的诗歌会，我正好坐颜歌身边。她玩手机，我玩相机，她回眸一笑，我快门一按。我认为：这是她最美的一张照片。越是接近的朋友，越是不容易拍好她的照片，我与周瓒认识多年，却很少专门去拍她。与小安一起去安仁开会那次，我总算拍下了她的两张照片，与她当时的气质很接近。另一张是一次我们一起吃饭时，我偶尔拍到她的侧面。但餐厅背景很乱，我只能裁剪了一部份。每次看到这张照片，我就想，下次要专门拍拍周瓒。2018年十月，我到南京参加一个影像活动“日常之光”。第一次见到黄灿然。那天，在一个空间里，正要放映两部关于诗歌的纪录片：《白夜往事》和《日常的奇迹》。那是女导演刘宽拍摄的关于黄灿然的生活与写作。那天人多，背景繁乱，我们一起坐在外面等候进场观影。我想可能也拍不到什么东西，但是镜头寻找到黄灿然时，我觉得还是很有戏。因为，他真的很“上镜”。小尹诗狠貌美，很难将这二者一起反映在镜头中，再说，她的审美标准也是高的。平时，我见她的机会不多，见面时也是吃吃喝喝，拍不出感觉。所以，趁着楚尘文化请著名摄影师高远来为几个诗人拍照时，我就拿着我的单反机去了，有点鲁班门前玩大斧的意思。不过，我也顾不得了。我想：也许我能拍出点女性才能拍出的女诗人味道。在偷师学艺和砸别人场子的复杂心理驱使下，我也变成别人揄揶钱小华的“狠角色”形象，一通狂按快门。最后，选出了这张。还有许多我觉得很不错的，但是，没过审。因为前面说了，小尹审美要求很高的。2018年深秋，萧瑟寒风中，我站在郊外一座废弃的建筑，那里，过去是一片田野和水道。我在这里拍摄《我们都是弗里达》系列。第二天，诗人蓝蓝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她说那天晚上，她梦见我去了南美，站在一大片稻田和水里。她描述我穿着红头巾和红裙子，正是我拍摄“弗里达”时使用的服装。我觉得这个梦很神奇，她将三个女性艺术家联在了一起。第二天我写了一首诗《神奇的梦引起反响》。并将此诗用在了展览上。我一直遗憾没能将蓝蓝装进我的《弗里达》系列，所以不久，我们在镇江和北京相遇，我立即将镜头对准她，但是两次，我都没能把握好机会。我想，我会找个机会好好拍拍她的。2016年，我去了常熟虞山美术馆，与杨键、庞培、小海等诗人相聚虞城，期间，杨键和庞培陪我去了黄公望纪念馆。在哪里，我拍下了杨键的照片，莫名的我觉得他与黄公望有某种关联，似乎在照片中也能感受到。也许因为我非常喜欢杨键的水墨画，甚至认为他是诗人中画的最出色的一位。而他的气质，与他的诗他的画，他当时所处的环境，都是那么的浑然一体。
晚上的朗诵会上，我抓拍到杨键和庞培凝神静气的一瞬，很喜欢。当代诗人。1981年开始发表诗作。1984年其组诗《女人》以独特奇诡的语言与惊世骇俗的女性立场震撼文坛。1998年于成都开设“白夜”酒吧文化沙龙，策划举办了一系列文学、艺术及民间影像活动。出版有《女人》《在一切玫瑰之上》《纽约，纽约以西》等诗歌、散文集10多部。2005年入选“中国魅力50人”，2010年入选“中国十佳女诗人”。2007年获“中坤国际诗歌奖·A奖”；2011年获意大利Ceppo Pistoia国际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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