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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仪式

(诗人蒙晦)

蒙晦,1987年生于江西庐山。2005年在南昌读大学。2007年正式开始诗歌写作,先后在《中西诗歌》《活塞》《创作评谭》《诗歌月刊》《诗选刊》等刊物发表大量作品,在诗生活网站开设个人专栏“在实验室昏迷”。2008年入选由新浪、搜狐评选的中国80后十大诗人排行榜,2009年获得北京大学未名诗歌奖等。2017年结集诗集《虚线轮廓》。2018年末与友人创办《变雅》诗刊。部分作品被翻译至国外。现居广州。

 
巫术之咒语,源自人类古老的想象力和强烈的生命渴求,连通着现实世界与超验世界,在二者之间萌发着神秘的作用。咒语一旦被说出或唱出,本身即是一种重要的变化,已经实现了从无到有;带着对新秩序的热烈追索,它被当作事物和事实本身一样被其作者与受众寄予厚望。这时,咒语比物更重。
诗即来自这样一个传统,它始终怀有对秩序和梦境的雄心与欲望尽管这样的传统像溪流一样渐趋干涸仍有少数人试图沿着语言的河床返回人类意识的源头,以其最初的形象观照当下。在此意义上,所有的诗都是一首诗,每一首诗只是同一棵树上的叶子。
与现实世界相对,存有一个对称但不对等的语言世界,它为我们所见之物披上了衣装,不再赤裸相对,这便是文明的由来。没有语言,现实就是一片荒野。犹如华莱士·史蒂文斯置放在田纳西山顶的那只坛子——“于是荒野向坛子涌起/匍匐在四周,再不荒莽。”诗人扮演着巫师的角色,带着某种命令的口吻,让荒野臣服。诗在此承续了咒语的传统,使被命名之物免于沉沦,诗是器。
时间总会自动地远离和挥发,使人落入不断消亡的无意义的深渊。如同西西弗斯,不动即意味着堕落和毁灭。人与物在现实世界里存在着,这与石头和动物的存在并无二致。但在语言世界里,人才得以赋形甚至赋神,成为其可能所是,以缓解现实之于人的固化、物化或者异化。免于沉沦使人有文明的人性,而超越则使人获得神性。所以词总是要长出新的翅膀(某种神性的形象),飞离那动物性的深渊,以便朝向新的领域。飞翔,就是对所抵达的新的大地的命名影子投下的词,就是投下打捞沉沦的铁钩。
词并非由物造出,相反,有词所以有物,词扩展着物。这是精神的延展,也是我们所能抵达的更远的旅途。这时,词比物更重。
在历史的分野中,咒语逐渐演变成了经文和诗。史蒂文斯的坛子,于寺庙中便可安放骨灰,于现实的世界则盛放记忆、想象与美。以经文对应世界,则朝向永恒与完成,向生论死;但诗不,它向死论生,朝着未完成久久凝望。于是,使死者重生的咒语变成了经文,使你凝望救赎与永生;使生者重生的咒语则变成了诗,面对历史和人性。诗是存在的道,使得未完成的永不完成。
我仍然无法准确回答诗是什么或者什么是诗。我暂时能够确定的是,诗即语言。如果我们日常的语言是呼吸的话,诗就是那之间的停顿。当个体化的文明想象发生了位移或崩塌时,诗试图通过语言将其重新归位或形成新的秩序。诗性是对人性与神性之间的弥补与弥合。
 
 
在自然或农业文明时代的诗人那里,人无法在实体意义上真正裂变和改造眼前的自然和世界世界的变化是如此缓慢,以至于在相当长的历史时空中,语言可以保持相对的能指与所指的统一,词与物的严丝合缝正是人与自然世界的严丝合缝。“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当王维沉醉于无人之境,这也成为历代传统文人所寄望的一种生命状态。人被赋神于“空山”,既是人在观山,也是山在听人。人即空山,空山即人,二者合一。
语言与世界的和谐在格律性音乐的缭绕中兑现为一种存在之道。
当我们回顾这些伟大的古典诗歌,感到它尚未离开韵律(故称古典诗歌,而非古典诗或古诗),因为巫术对咒语和音乐的综合尚未分离开来,表达仍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个体的精神性行为。唱,增加了词的语音形变韵律的魔咒笼罩在物的四周如核磁共振,古典诗歌正是借助强烈的音乐性重返了咒语的奥妙。
但在当代,种种原因使得某些语言被毁坏了。“语言/在重负之下,损伤,迸裂,有时甚至破碎,/而在压力之下,要跌落,溜走,消失,/或者因为措辞不当而腐朽,不会在原处停留,/不会停留不动。”(T.S.艾略特《四个四重奏·烧毁的诺顿》)词语变得陈旧、锈蚀或固化,无法对应新的现实——这是“重负”。在物质欲望的蒸汽炉内,词不断自我增殖,以对应物的迅猛扩张它被物化,沦为物的另一种形式——这是“压力”。
语言变得只有能指而无所指,或者二者严重分裂甚至背离,事物的内在秩序随之发生错位与崩塌。语言不再为我们赋形,词与物的分裂、对峙和否定性已成为后工业社会某种文明处境的表征,并直接显示为音乐性的消退。
当音乐性从语言中抽离,语言便会成为废墟。因此,保持文本内在的、隐性的音乐性十分重要,别让词语物化成“功能说明书”——语言的破碎本质上是神性的破碎。故有诗人说:借诗还魂。语言不能失去诗性,否则便成为无魂之物。
 
 
15岁,当我读到艾米莉·勃朗特和艾略特的诗句时,我几乎是震撼的,在斑驳的野径或者书店一角,默诵或翻阅着那些神圣的句子。“怜悯占上风只有瞬间,/复仇才是永恒的基调。”“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掺合在一起,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我没想到,竟有这样独特的话语,它们吸引着我,建造了一个别样的梦境,提供给我这个第一次开始感到忧郁的少年。
在一个贫乏的小城,由于感到了广阔世界的意义和吸引,我开始隐约觉察出自身的变化。这或许是诗的治疗。从此,诗歌意义上的远行开始了,尽管我并不知道旅途的终点会在哪里。
别样的梦境,正是陌生化的开始。基于它所带来的显著变化,甚至可以说,文学即是行动,写作就是创造。“被称之为艺术的东西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觉,使人感觉到事物的存在,使石头显出石头的质感。艺术的目的是要使人感觉到事物,而不是仅仅知道事物。艺术的手法就是使事物变得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以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长度,因为在艺术中感受过程本身就是目的,理应设法延长。”(什克洛夫斯基《作为手法的艺术》)美学即陌生化,重要的美学或其发展即是所处时代境况里所缺乏的陌生化及其流变,是历史的产物。
“用一把可变的钥匙/打开那房子/无言的雪在其中飘动。”(保罗·策兰)词语拥有面对不断演变的历史与现实的内在滑动性,使得能指与所指在不同的社会文化语境中调试着微妙的对位与平衡,犹如宙斯变幻着化身以降神喻世。既“可变”,便可打开所有的房门策兰的“雪”已不仅仅是雪,也可以是历史、语言本身、战后的处境以及任何可替换解释之物——尽管我们倾向于将它和策兰的经历结合在一起看待。
诗,是一种超越性的嗓音被人们所收听,每人都能从中听出自己的意义。诗是陌生的仪式。无论多艰难的时世,有了诗,我们便有了慰藉。
在后来的阅读岁月里,我在很多小站停留,这些“站名”是雪莱、普拉斯和洛特雷阿蒙,是策兰、里尔克与奥登……他们在人类整体历史中阶段性的出现,犹如他们在我的个人阅读中阶段性的出现这是整体与个人之间的对应,因为一个人就是人类——这也是他们所教给我的。
我仍在旅途上,明白诗歌并非要告诉我要在哪里停留,而是不断地催促我出发。永不抵达就是诗的要义。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感到时间的流逝,并从中获取人生的真正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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