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卡尔维诺

黄集伟谈卡尔维诺
2012-04-13 11:20:27
刻舟求剑

黄集伟

    1995年的时候，我当记者，采访王小波，我问了一个问题，你的《黄金时代》写了多长时间？他在回答的时候，谈到了他喜欢的作家，比如博格拉斯，金色格拉斯的《猫与鼠》，还有卡尔维诺的书。我看过《寒冬夜行人》、《帕洛马尔》，曾经在报纸上读了一个《帕洛马尔》的读后感。我自己又翻出来看，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读了《帕洛马尔》之后会有那样的感觉。我个人读卡尔维诺的小说，觉得他的小说比较关注人性的很多范畴，比如说像缺憾、偏颇、匮乏。他的小说，我感觉总是从一个比较单纯的故事作为起点，这个故事在情节的发展过程中，被他所生成的带有很多随机的意向所导引，这个故事就不知所终了。我个人读卡尔维诺的书，觉得有点刻舟求剑。他的书也许有的意义是剑，我个人的感觉是舟，船也许在走，但不知道在什么位置。
    我个人的阅读感受，因为今天译林出版社把这个沙龙的标题叫做“为什么读经典”，可能经典有属性之一，因为它的意义不确定，需要我们在个人的经验和个人的阅读中不断地改变和丰富。所以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是，今年国内的很多电视都在流行一种节目叫“真人秀”，有一个招牌的环节就是所谓的互动，要么是短信投票，要么是短信参加问题的讨论。我觉得经典就卡尔维诺而言，还有一个属性，他其实很难与他人共享，你的阅读感受当你说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是你想说出来的意思了。当然我也从来不相信国内的所谓的电视的互动是真正的互动，那是一个假的互动，一个装饰性的互动。

 
李敬泽谈卡尔维诺
2012-04-13 11:15:54
《为什么读经典》：文学教育和自我教育的基本读物

李敬泽

     现在是大中午应该睡觉，坐在这儿谈卡尔维诺，以如此迟钝的头脑谈如此经历复杂的作家。卡尔维诺死之后，大夫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对他的尸体进行了解剖，然后说这是一个最复杂的人体。我也承认，卡尔维诺是我们所见过的最复杂的作家。我觉得卡尔维诺在本质上是狭窄的，但是他的厉害之处在于，他打开一个世界，我觉得这是他非常厉害的本事。
    关于卡尔维诺的作品，我从八十年代就开始看，我那天在我的书柜里翻了翻，发现了各种不同版本的卡尔维诺。现在看到了译林出版社的三本卡尔维诺，其中《为什么读经典》好象我是第一次看到，以前可能是没有出过。我感觉到《为什么读经典》对我来说，这三本中看的最为投入和激动的，某种程度上，我不知道一般的读者怎么样。我觉得作为一个文学工作者、作家、批评家也好，确实需要经常的看到《为什么读经典》这样的书，他让我们经常的洗洗澡，让我们想想文学到底是什么？文学到底有有多丰富？从九十年代以来一直到现在，我觉得中国文学家、批评家，在普遍的水平上对文学的理解，我觉得并不是越来越宽阔和深入，而是越来越狭窄和无知。我们现在关于文学的基本认识的主流性的看法，包括在一般大众中的主流性的看法，基本差不多是全面回到了八十年代之前对文学的看法，文学就是绝对的反应论而且是简单的反应论。文学说的好听点就是一面镜子，说的不好听就是一面透明玻璃，我们仅仅是为了通过作品看到生活、看到问题，看到《焦点访谈》所能教给我们的一切。
    我想这种对文学的功能，对文学艺术本质的理解，不仅仅在大众文学非常的普遍，在我们的文学家们、作家们、批评家们那里其实也非常的普遍。在这种情况之下，我觉得我们对于文学的理解正在变得非常的单调、变得枯竭。某种程度上，当我们对文学理解枯竭的时候，说明我们对世界的理解、我们对世界的感受力、我们对自我的感受力也正在枯竭。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我们实在是应该经常看到类似于卡尔维诺关于《为什么读经典》这样的书，他写了这么多我们读伟大作品时的感受和理解，我觉得这样的文章不是多么高深的文章，但是我相信我们很多的作家和文学家是写不出来的，我们读经典大概是读《红楼梦》，读出一点作家所隐藏的社会信息而已。
    《为什么读经典》这样的书，应该是我们这个时代文学教育和自我教育的一个基本的读物，你不一定看了这样的文章一定找这个作品来看，仅仅是看这个文章就让我们感觉到原来这样一部作品在卡尔维诺的眼中，可以有如此丰富的层次、有如此丰富的角度，很多的角度、很多的层次都是我们在平时的阅读中，阅读其他作品中永远不会想到的，永远不会感到世界可以从这样的角度进入。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从我个人来讲，《为什么读经典》对我来说确实是磨刀石一样是一次魔力，因为在我们的语境下和时代环境下，我们特别容易把文学理解的越来越简单，文学的感受力离规定的越来越迟钝。所以这个书我觉得非常的有价值。
    另外一部是《帕洛马尔》和《看不见的城市》，《帕洛马尔》我多年前看过，这次没有看。《看不见的城市》以前没有看过，这次看了一下。平心而论，我个人觉得像《看不见的城市》的写法和文章，我觉得不是特别的佩服，这个写法我也能写出来。但是从整体来看，《帕洛马尔》也好、《看不见的城市》也好，对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和文学读者来说，还是有一些非常重要的启示。我记得卡尔维诺在谈到《看不见的城市》说，整个书的中心在哪儿呢？有一种解释说这本书的中心是在最后那段话，谈到了“我们的生活中都有一个地狱，对此人有一种办法，一种是忍受地狱，另外一种办法是饱受警觉，从那些好人和事物中找到好的空间”，这是对《看不见的城市》的一种解释。卡尔维诺认为还有另外一种解释中心，在全书的第五章里，着重的讲到了轻盈的城市。“轻盈”在卡尔维诺的艺术实践中和他的艺术思维中占重要的地位，在他备忘中也谈到了“轻盈”将是我们这个时代和下一个时代文学能够秉持、能够发现的重要的价值。对于他的“轻盈”，我们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理解，而且某种程度上说，我们这个时代的一般文化情调和审美情调就是“轻盈”。
    过去我长期不理解，为什么卡尔维诺那么多人喜欢，有时候他是很知识分子的作家，我不明白为什么很多的读者喜欢，因为我觉得这至少我们坐在这里跟他思考和较劲的作家。我想，也许正是他的“轻盈”契合我们这个时代的审美情调和生活情调。但是卡尔维诺的“轻”和我们还是有根本的不同。卡尔维诺的“轻”，我认为他是像我刚才讲到的，打开了一个针孔，他能够进去，在里面重新的搭建一个非常精巧的空间。这种能力、这种关切，都是我们现在所不能急的。
    我想，这个世界应该有两种作家，一种作家就是相信我们这个世界上，或者在我们人心内部存在着一个大神，一个巨大的神。作家一定要抓住这个大神，表达这个大神。另外一个作家是像卡尔维诺的作家，他认为这个世界上的大神已不复存在，这个世界是由什么构成的呢？是由无数小的神灵、小的妖精构成的，它们小的无法再小，它就存在我们的指甲里，我们的汗毛中。卡尔维诺就是要发现这些小的神灵，把它们调动起来，由这些小小的神灵对我们这个世界，从它们小的地方、小的立场、小的内部，对这个世界、对这个宇宙作出解释、想象和表达。我觉得这是两种很不相同的艺术思路，也是两种很不相同的对世界艺术的解释。卡尔维诺在这方面做了探索，他给我们做了多方面的艺术的启示。
    尽管我们现在大家都在“轻”，我们都在力求“轻盈”，但是我们真是还没有学会“轻盈”，我们还不知道“轻盈”中的广阔、辽阔，在这方面卡尔维诺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非常重要的启示和教育的。
    我非常高兴参加这个会，我觉得今天这个会是非常有意思的会，把莫言请来了，这基本是让一个老虎和大象式的作家向飞鸟式的作家致意，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