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海男:写作是我生命中的遭遇

写作是我生命中的遭遇

——与《大家》杂志陈鹏对话

2014年8月11日下午,中国作协公布了第六届(2010—2013)鲁迅文学奖获奖名单,云南诗人海男以其诗歌集《忧伤的黑麋鹿》赫然在列。海男曾在《大家》编辑部供职多年,获悉这一喜讯,《大家》立即第一时间找到差不多“半隐居”的海男,与这位新晋“鲁奖”得主、《大家》的“自己人”迅速完成了本次“对话”。

“海男,女,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生于滇西,十八岁开始用汉语写作。自此以后,在这个称之为边疆的国度,海男就像女巫般穿行在云南的版图上,又像幽灵缔造着她的语言之家。写作诗歌、散文、小说的海男,置身于这被香草、峡谷、海拔、江河、热带和冷带的经纬度所穿越的领地。她最迷恋的生活方式就是栖居于语言之家,这通常是她隐于书房的时候。”

这是若干年前海男对自己的描述。自19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起,海男的创作疆土横扫诗歌、散文、小说和评论,迄今已出版作品30多部,计500万字,最广为人知的有《男人传》《女人传》《花纹》《婚床》等长篇小说,《空中花园》《我的秘密之花》《我的魔法之旅》等长篇散文,《虚构的玫瑰》《是什么在背后》等诗集;30年来,她一直以罕见的才情和禀赋书写着她深深扎根的云南沃土,她自己就说,“正是魔幻、丰饶的云南给了我无数的创作灵感。”而她旺盛的写作姿态亦被众多云南本土作家“无奈”地称之为“自动式地喷涌,才情挡都挡不住……”

海男是《大家》创刊元老之一,昔日风姿绰约的她至今美丽依旧,是众多云南乃至全国写作者口中永久的谈资。本次对话,海男微笑作答,端庄优美的她仿佛让时间停顿凝滞。在她身后,是一大批近年来她亲手绘制的油画作品——风格大胆另类,扑面而来的激情与神秘持久的悸动充盈其间,构筑了另一个鲜为人知的同样充满了“巫性”风格的海男。

《大家》:首先祝贺你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你能获得这一奖项,可谓实至名归。谈谈你获奖的经过和感受吧。

海男:谢谢。今年五月份,云南人民出版社已将诗歌集推荐到了鲁迅文学奖评委会,当时,这对于诗人的我是一个美好的期待。随同时间的飞梭流逝,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因为我所置身的这个世界每天都莫测变幻,我则是这个社会细胞中的一个小小细胞,是流水波浪中忽儿被巨大的浪涛挟裹,忽儿又被抛掷在夹缝,沙岸上的一朵浪花而已。更为现实的是我也是一个社会中的小小元素,分享并体验着生命中的痛或欢娱……八月,对于我来说,是继续用心灵痕像日复一日的前去承载幽暗时间的片断,也是对生与死的云南昭通鲁甸的祈祷,也是荣获第六届文学奖的喜悦。当我获悉这个奖项的到来时,请让我在此刻回忆一下在那一刹那间的现状:我像往常一样置身在小小的书房里,我的目光落在花瓶上,很长时间以来,我书房中的花瓶,不断变幻着那些来自斗南花园的自然精灵,它们以各种花姿和芳芳让我抵制着内心的萎靡,同时转换着生命的一轮轮新气候,那天下午,我的目光落在插花中的一片片淡紫色的花蕊中央,上面仿佛充满了卷曲、易逝、绚烂的诗意,而书桌上敞开的书页旁边是我的茶杯,里面有一杯已经完全泡开的云南绿茶;而此刻,在窗外,是那幢越建越高的建筑,它们耸入蓝天,挡住了我眺望的视线……就在这时候,手机开始震动,朋友给我带来了我获奖的消息……

《大家》:下面谈谈你的获奖作品。你在什么情况下写出的《忧伤的黑麋鹿》?它的创作背景是什么?你认为它是你迄今为止最好的作品吗?

海男:《忧伤的黑麋鹿》收集的是2009年至2013年的作品。我所有的作品都与云南的自然人文历史相关,它就是我的永恒背景。就作品而言,在组诗《忧伤的黑麇鹿》里面,铺展着黑郁色或深蓝色的澜沧江沿岸的背景,比如下面这首诗就冉冉上升着诗歌的背景:

  我爱慕着两只蚂蚁的一前一后
  在即将濒临的暴雨中,挟裹着全世界的惊恐和焦虑
  不安的一前一后,裸露着身体
  使冰凉的澜沧江流域依偎着一对情侣
  我爱慕着两只蚂蚁用尽了周身力气
  所战胜的那些头顶的冰雹
  它们哗啦啦地落下,足可以肃杀一切生物
  只有那两只蚂蚁它们因依偎而获得了永生
  我爱慕着两只蚂蚁在雨过天晴以后
  看见的虹练,刹那间,它们站在白云的深处
  接近了澜沧江大峡谷的深度
  又开始了一前一后的歌唱,它们歌唱着与世隔绝的爱情
  我爱慕着两只蚂蚁的爱情生活
  它们眼睑低垂,在不为人知的世界中战胜了死亡

是的,我喜欢在我生命中出现的背景,我们的人生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就置身在背景中,对于我来说我长久居住的房屋无论它怎样简陋渺小,都是我的栖身处,也是我读书写作的地方,更是我灵魂隐身之地,它是我稳定的背景之一,除外,在我所途经的每一片荒野、灌木、丘陵、峡谷……等自然概貌,无论它多么遥远荒僻,都是我的背景。就这样,那一年,我寻找到了去缅北的路,因为滇西抗战而看见了中国远征军出缅记,在所有的背景里这是一幕幕让我的眼眶浸满热泪的背景,就像我在诗中所低吟的:……远方就是中国远征军,为生死之谜而赴约之地。远方,有子弹在飞,有子弹在飞,那嗖嗖穿过的子弹,确实在飞,像沉重的眼泪在飞。我以我个人的力量在飞,只有当我飞到子弹穿过的缅北,我的肉身才可能飞到子弹前面。只有飞扑到热浪之下,我的肉身才可能寻找到子弹寻找的敌人……一个人只有在光阴中虚度过,虚度完真正的青春年华以后,才会爱上布满疤痕的身体,爱上苦难和遭遇黑暗统治的岁月,爱上洒满鲜血的玫瑰与刺,爱上勇敢复述在生与死摧残中升起的伟大而辽阔的时间。我就是这样的人。此刻,再一次的,我用牙齿咬住了舌尖上的痛,那些从阴郁中感知光芒来之不易的痛,那些切肤之痛,那些从中国远征军的一份份阵亡书中获悉哀愁的痛……于是,我呼唤于语词,因为语词,世界焕发出了时间的魔章。我又来到了另一战役,这些战役距离我们确实太远了,远或近永远是一道风景,它的美,近在咫尺,远在天涯。它的美学消磨着我们的年华。而此刻,我的叙述重又翻过层层叠叠的险川,去缅北的路曾经是我用眼球感应的一道地平线,就像地球于我是一片绿洲一片沙漠,它们引领我,去造访人间的轶闻,因此,我曾感慨万千复述的生与死就在前方……所有这些均是我写作中的前背景,它们植入我的身心,在我的生命中像波浪一样起伏荡漾。诗人和作家都需要向着自己生命蜂拥而来的,那些日复一日的隐在水底的波涛,它的起伏类似我们的心叶,贯穿我们的血脉,同时也需要荡漾,那些像春光、秋风般的荡漾,最终会让我们寻找到叙述中的语言。那个称之为语词的地方,就是我们的诗歌、小说的海洋和天空的距离,尘埃和物种分类的尺度。在这部诗歌中,几乎所有的诗,都是从我灵域之路的背景中缓缓升起的,其中的《古滇国诗》,同样充满了三千多年前的背景:公元三世纪的一个黎明前夕,熔炼青铜器之魔法已出膛,像昔日之剑抽出了心魔。噢,那心魔,沿着陡峭的石崖攀升而上,你会在顶端,逢着一片苍雪。白雪圣殿之顶是什么,在那样的时刻,两颗眼泪会遇上什么样的一双眼眶,之后,是凝固或镶嵌。再之后,是冷却,是冰雪般的冷,这就是古滇国之青铜器出世的那个黎明……《忧伤的黑麇鹿》的诗歌背景,正值我的年华历尽了时间的沧桑之后的一个黎明的出发,在我的行襄中有朴素的布衣,有黑色的笔记本,有午夜阅读的书卷,有古老的指南针、有忧思绵长的轮轴……正是这些伴随我日常生活的器物,将我带到诗歌的远方。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就是海男,来自荒原,我就是那只忧伤的黑麋鹿。

《大家》:在你的所有作品中都充满着想象力和创造性,你怎样看待想象力与写作的关系?

海男:我喜欢余华的一句话:“强劲的想象力能带来现实”。作家的想象力是在复原人类生活多局部的存在和现实,也是在穿越漫长时间的体系。

《大家》:“我一直在云南的地理版图中行走。”你这样说过。1985年,你和妹妹徒步走完了黄河,直到现在也经常旅行。行走对你的创作很重要吗?你是否会一直走下去?在云南,你最喜欢的是哪些地方?这些地方给你什么触动?

海男:我出生于云南的滇西盆地,那些奔涌着古老边屯的沟渠花园通向一座座凡俗而祥和的村庄,通向轻燕们筑巢的屋檐,我最喜欢出入的是那些未被现代文明所湮灭的农事书密织的四野,在里面,我可以寻找到水牛洗澡的河流,羊群们欢鸣的厩栏;我最喜欢出入的不是被强大的旅游团队所包围的风景,而是喜欢这些风景的凡俗而古朴的前世,比如七世纪的洱海流域的风花雪月,我十八岁时穿过的丽江四方街的灰蓝色青石板路,传教士们在百年以前筑起的茨中教堂外弥漫着的青葡萄的味道……我喜欢寻访哈尼梯田千年以前的传说,我曾一次次的随同梯田的海拔抵达了那些大地之书的母语……行走是我所需要的,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想念那些自然地理中的山水,只有与它们相遇,我的灵魂才可能寻找到那些绿色葱茏的源头,更为重要的是面对古老的自然,对于我而言,自然之书很重要。

《大家》:你的作品被认为具有先锋性,作品一度也饱受争议,同时又有强烈的地域特征。你如何看待你身上这些标签:先锋、争议、地域作家……?

海男:活着并写作,肯定或否定……这是一幕幕的过去和未来的触碰区域。而此刻,我要安静的呼吸织物,将秋色绵延到一个人的小小牧场。作家除了在寂寥中写作之外,所有的标签是过眼烟云,随时光流逝而去。最终所能剩下的仍然是一个人的战役……

《大家》:很多女作家都把爱情、男人与女人的关系作为她们的写作题材,你同样如此,你认为爱情、性对于女性作家是否有着和男性作家截然不同的意义?性与爱,能完整交融吗?

海男:性与爱交融,同样是一种理想主义的远方。而在作品中,性与爱是两性战争中的冲突和主题,因为它们的艰涩和距离,使其人类生活中的男人和女人,永远的遭遇着等待与荒凉的梦想。

《大家》:换言之,你试图通过性与爱探索女性的永恒秘密,你觉得,你的写作,达到你最初的目标了吗?

海男:从未达到,因为这是一个漫长的阻隔和渊源。

《大家》:怎么理解“女巫”?它是对你最形象的描述?

海男:这是一些朋友发明的词汇,在诗学的意义上,我曾这样为自己低诉着:我,紫色的代言人,从荒原而来,带着沉默的咒语,几个世纪以前,我已是这片辽阔疆域的女诗人,而在那些昼夜未尽的山冈,我曾像野兽一样孤独悲伤。而今天,我将重生于那些布满冰棱和热带浆果的海拔之上,我有眼眸下从峡谷到高原的牧场,当我放牧时,我会数尽羚羊们纵横的每一道明亮的崖上花纹。我有良田水渠,有紫色的高山藤蔓引领我将光阴虚掷于简朴的生活,若干世纪前的织物术,仍然使我在白昼编织土地,在黑夜中做女诗人。我,就是我生命中无所不在的紫色,当我站在荒原,忧伤滋养我,像是来自古老的咒语升华我,每一只经过我身边的鸟都是我头顶的神翼,每一阵呼啸我的风暴都是使我血液畅流的魔法……我,是紫色的代言人,在若干个世红以前,我曾跟随我们迁徙的家族走遍了这片伟大的疆域,我遇上了森林中像先知一样的紫薇花冠,我遇上了绵延于褐红色大地上的紫檀王朝,我遇上了你,孤寂的兽王,伫立于荒野,而当凝固的忧伤一旦焕散,就像在荒原上奔跑的野兽们,寻找着闪电般的拥抱之魂,寻找着永恒的紫风暴……因此,我想成为属于这些苍茫时空中的“女巫”,属于语言的无穷巫境,因为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天亮后,要加快速度,或速度依然,我想飞到更蓝或更湛蓝的母土之上,去探访我热爱的亲眷,心心相映的拥抱。

《大家》:谈谈你喜欢的作家尤瑟纳尔和杜拉斯吧,她们对你的创作有什么影响?在谈到把兴趣转向法国小说时,你提到'这是一段不容割弃的历史’,为什么这么说?

海男:我真正读杜拉斯是在1989年,当时只有她的小说《情人》可读,很显然,这也是她最好的作品。当时,我就对这样的叙述着迷……在此之前,我已经读了弗吉尼亚.吴尔芙的《海浪》等作品,那同样是一位对我写作影响较为深刻的女作家,1989我刚开始写小说,除了吴尔芙的作品,我那时候接触到了杜拉斯,她的《情人》,无疑是我当时读到的最好的小说。至于尤瑟纳尔,也是我最为喜欢的女作家,直到如今她的长篇小说《熔炼》、《哈德良回忆录》等作品都是我在生命中不断轮回阅读的书籍,在尤瑟纳尔的所有作品中都超越了性别,她的每一部作品就像世界上那些为数不多的伟大作家一样,即使时间流逝几百年以后,仍然会在这个世界上赢得读者的喜爱。杜拉斯后期的作品《写作》、《物质生活》等我也非常喜欢,她是我所读到过的到了八十岁,依然能写作的作家。我也期待自己年岁越高,写作的激情依旧,像杜拉斯一样越写越美。

《大家》:你写《蝴蝶是怎样变成标本的》,你喜欢极具女性化的紫色。蝴蝶和紫色,这两样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这二者在你来说是不是都是女人的隐喻?或者有更深更丰富的内涵?

海男:在《蝴蝶是怎样是变成标本的》书中我曾这样写道:一只蝴蝶在空中飞翔总比一个人在地上行走要美丽得多,也会轻盈得多。总而言之,我也是希望变成一只标本,我会将这个过程记下来,让它们化成文字,就像蝴蝶的翅翼在颤动,每颤动一次——我都会感受到离死亡越来越近。”在这部写于1997年的作品中,确实洋溢着我对蝴蝶的那种爱,它们是我身体中潜藏的隐喻,就像我的儿时在辽阔滇西丘陵中看见的那些蝴蝶,作为半空中斑斓的精灵,以它们不高不矮的飞行生活让我儿时的眼眶明亮,也许从那时开始,蝴蝶们飞行或隐于花枝的生活方式就已经成为了我的隐喻,而在蝴蝶的标本里,我则看到了美如化石的生命过程。紫,或者紫色是我深深沉濡其中的色彩,它让我在滚滚流逝的时间中,禁不住的想逃离到一座紫色的花园中去:

  每每想到紫,我就会安静如初
  拒绝所有浮华,独自回到那座房子里
  在靠窗前的地方,我坐下来
  如果我此刻遇上一只蝴蝶,我就会跟它走
  活了如此漫长的时间,我才知道一只蝴蝶
  可以映现我的前世和今世的终局
  在靠花园的地方, 我如果遇到了一个杀手
  我会微笑着面对杀手的目光,我会让空气中
  那一朵朵紫色的光芒刺破杀手的刀刃
  每每想到紫,我就会逃逸到一朵花的房子里
  我就想跟你单独待在一起,星空下的紫色
  配得上我苍茫的爱,配得上我远行的心灵
  每每想到紫,天气就会晴阴,之后,是细雨
  每每想到紫,远方的花园里就传来了你的脚步声

《大家》:很多人提及对海男的阅读感受的时,会用到类似“窒息”“眩晕”“惶然”这类词语。身为作者,你在写作过程中是否也会产生类似的感觉?我很好奇——很多人说你飞翔般的、沉溺的语感简直像是自动喷发出来的。你的写作状态通常是什么样的?深思熟虑吗,还是自由挥洒?

海男:我多数情况下的写作都是在宁静中开始的,但我需要被写作之前的情绪所笼罩着,那是一种感伤而需要语言的情绪,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写作才可能进行下去。作家写作的自由受到语言的控制,就像人的言行受到心灵的控制一样。而语言,这是一个奇妙的魔法,有才能的写作者都拥有和建构了自己的魔法,也就是美学的心灵结构。只有在这个结构中,写作者会寻找到叙述中来自语词的多种可能性……

《大家》:2010年出版了《水性人生》,这相当于你前半生的自传,是什么促使你写这一本书?

海男:这本书是一种回忆,就像沿着儿时的戏嬉法则,寻找并再次回味一根来之不易的棒棒糖吮吸之后的,那些激荡起甜或虚无之境的回忆……

《大家》:你曾说过,沉浸在写作之中的那个自我变得无形,而语言的边疆是一座有灵魂的,如魔镜的地方,它深深地笼罩住了我。这样的说法,是否有意将写作神秘化?或者,这只是一种诗意的表达?

海男:对于我个人而言,写作的神秘来自那些周转不息的语言。因此,我曾感言:感恩你,感恩在我的全部故事里,你为我而激起的波浪。感恩船、桥梁和大海的深度。感恩你,感恩流走的时光,感恩我们在短暂时间里的拥抱。感恩月光的皎洁,雨帘外的惆怅。感恩你,感恩在我正在叙述的故事里,你像插曲、火车,风一样呼啸着我的命运。感恩你,感恩细雨,感恩你的坚定,感恩我们的遗忘和缅怀,感恩你……感恩明天,感恩摇曳之烛,感恩月光和太阳的轮回,感恩世间的秘密,水和火的分离,夜和昼的漫长……

《大家》:罗伯特·弗罗斯特认为诗是表演,诗人是表演者。你怎么看待他的这种说法?你认为自己是表演者吗?

海男:诗歌也是另一种表演……在那些黑暗的夜晚,很多人睡了,只有诗人醒着,用诗歌表演着黑夜深处的舞蹈;在喧嚣的时空里,只有诗人寂寥着,守望着灵魂的星宇……如果说诗人是表演者,那么,一个纯粹的诗人所表演的都是灵魂中的故事,我愿意做这样的表演者。

《大家》:这些年你一直在画画?绘画给了你什么?

海男:我是从去年秋天开始绘画的。绘画是我生命中的另一种迷途,也是一种艺术的方向。我们在人生的多种旅途中,总会相遇到许多前来纠缠我们的心魔,每个人选择和沉入心魔之路的方向不一样。对于我来说,绘画之所以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种迷途,是因为在不知觉中我已经欲罢不能。刚开始绘画的那段日子里,只要每晚躺下来闭上双眼,眼眶里都会闪烁着奇异的色彩和画面——从那一时刻,我就得到了一种神灵的暗示,我余下的一生是必须绘画的,否则我的灵魂会非常空荡。就这样,我的手拿起了画笔,我的画布上开始涂鸦着我所看见的那些色彩……这确实是一个区域很大的迷途……我开始往前走,仿佛走进了云南的原始森林和丘陵似的荒野之上。我了解原始森林和丘陵荒野的两种迷途,前者是幽暗密集着苔藓族和藤蔓撑起的异树、异兽、异灵们纵横的天地,陷入其中的人,迷路是必然的。后者是我喜欢的丘陵荒野,它基本上就是云南边疆的自然迷宫,在这起伏波动的丘陵地带上,有牧羊人的天然牧场,无论是向阳和背阴的地带,随着各种纬度和海拔的升高,你会在各种变幻无穷的海拔之上寻找到各种植物生长之地。在这样的荒野迷失自我,你会继续往前走,每一次继续,都意味着方向越来越明了,而道路却越来越遥远。生命是一个冲突,写作和绘画也应该是解决生命冲突的一次次过程。

《大家》我相当好奇,小说往往需要情感的控制,绘画和诗歌更多时候则恰好相反。小说和诗歌这两种行当,对于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矛盾。说说这二者之于你的关系吧。

海男:它们都是贯穿一体的,也是这个世界上需要用情感和思想去触抚、探索的旅程。而当你写作绘画时,你呈现在世界面前的作品中,充满了一个创作者灵魂的节制和疯狂。

《大家》:诗歌、小说、散文和绘画,这四者在你心目中的位置是怎样的?你认为自己更擅长的是什么?

海男:诗歌是我从18岁开始的一种语言叙述,正像我喜欢的另一个诗人托马斯.萨拉蒙所言:“我们所有人,一旦被诗歌打动,都会拥有幸福和美丽的人生。因了这份天赋,一切都会发生:善、恶、高尚、恐怖,甚至悲剧……我们是我们所不知之物的窗口。我们是历史中最最稳固最最持久的人,纯粹,神秘,火,友谊和爱的守护者。”简言之,诗歌、散文、小说乃至绘画都是我生命中在星月斗转所照耀下的光阴,我只是这个广大神秘的宇宙间,一个低吟者,用各种语言记录着我灵魂中的那盆火散发的小小光焰,以及被我期待在岁月的磨砺中推开窗就能仰望到的人类精神领域的,那些耸立在冰川之上凛冽的雪峰。每项文学艺术活动,它悄然而来到我命运的遭遇中,这意味着爱是无穷尽的,它们都应该是我生命中最美的遭遇,因此,我的光阴被它们的符号所消磨着,正是因为有了它们,我的每一天都接受着来自灵魂的种种暗示,就像我坐在书房一角,每天平静的接受着那些从我屋子里散发的,被我心灵所激荡和热爱的——来自世界万物的热烈和冰冷的气息,绚丽和凋亡的景象……

《大家》:你怎样协调艺术理想与现实生活的关系?

海男:有时候,人就需要呆在自己亲手建造的监狱体系里,像黑色的蝙蝠那样扑打墙壁后才会明白,让自己突然通体透亮的不是光亮,而是黑暗里的风景。我知道,随同时光流逝,更深知许多事的不易。醒来,不易,所有生活都不容易。烟雨中,烟雾上升并下降,让我们咳嗽、焦虑。晴朗则带来炎热、缺水、枯燥,一览无余的贫乏和喜悦。忧伤带来暗香、无眠、炎症或失语。幸福带来短暂的毛毛雨、空白和哆嗦。爱情带来无言、苍白和造幻药。在时间中,我们醒来,所有生活、写字、色情、进食,孤独和逃避都不容易。窗外的脚手架依然上升着,人类巨穴往天空走去,仿效着古老的一代又一代的牧羊人,将羊群放牧到天边牧场……在这些生命与写作的冲突中,写作延续着一个词和另一个词的亲密关系。

《大家》:你理想的写作空间是什么样的?你现在获得了吗?

海男:我所响往的最为理想的写作和绘画空间,应该在云南一座小镇上。我想在多年以后,能够在一座很安静的边疆区域的小镇上读书写作画画。小镇,也就是美国女画家欧姬芙的小镇,美国西部的那座沙漠上的小镇。从本质上讲,欧姬芙是对我的心灵影响最大的艺术家。当我今天站在画架前涂鸦着色彩时,总是会想起从这位孤独的艺术家作品中散发出的那些花冠的卓而不凡。确实,世界上只有一个欧姬芙,只有她在沙漠上的小镇上绘出了那些花朵的坦言与隐情,只有她可以让艺术生涯延续到生命的终点。我所响往的小镇有一座我的小小庭院,我每天可以在花园中绘画,在楼上的一间房间里写作,与小镇上朴素的人们成为邻居朋友,在时光的流水中不断的老去……

《大家》:莫言、余华、毕淑敏、刘震云、迟子建、洪峰等曾是你鲁院的同学,你怎么看待他们的作品?

海男:他们都是我喜欢的作家,在与他们相处的时间里,他们是我写作的偶像,直到今日他们仍然是我仰慕的偶像。

《大家》:你常被冠以“女性主义诗人”,什么是女性主义?你真的是一个女性主义?

海男:“女性主义诗人”是评论圈划分的,是以性别来划分的。而我更愿意,当读者与我的文字机遇时,能尽可能忘记我的性别而喜欢上我的文字。

《大家》:你曾参与《大家》的创刊,并在《大家》杂志社工作多年。谈一谈你在《大家》时的生活和工作经历,发生过哪些事让你印象深刻?

海男:《大家》创刊于1994年,那也是一个文学刊物迎来的最美好的时代。我记忆中最难忘的是1994年创刊之前我们到北京组稿,在李巍老师的带领下,韩旭、潘灵还有我,我们带着一番办文学刊物杂志的理想,来到了帝都为了节俭开支,我们住在了中国美术社的地下招待所里……那真是我们激情洋溢的为文学刊物而倾尽全力的时代,从那一天开始,中国文坛就冲出了一匹黑马,直到如今,我仍然能倾听到这匹黑马在云南的山野间扬蹄着,穿越着二十一世纪文学刊物的困境和迷雾。

《大家》:作为《大家》曾经的编辑,如何评价这本杂志?希望它成为一本什么样的杂志?

海男:《大家》曾经是从远高帝都的云南边疆诞生的一匹黑马,它承担着孤独的禀性以及在荒原、峡谷盆地中奔跑的速度。期待着它在今天或明天依然是一匹英勇而智慧的黑马,成为中国文坛引领文学传说的一匹永远奔跑在茫茫长夜中的黑马。

《大家》:怎么看待中国当下的“先锋文学”?

海男:我认为所谓先锋应该是一种文本的不断创新,它应该属于任何时代,文学之所以迷人而绚烂,是因为总有一本又一本书中讲述着这个地球上的人类生活,带给人们伟大的幻想空间和活下去的勇气。

《大家》:加上你,云南三位诗人已经获得鲁奖了,小说却还一直沉寂。哪儿出了问题?难道,云南大地真的只适于诞生诗歌?请简单聊一聊云南的小说家与小说。

海男:活跃在今天云南文坛上的有一批精锐的小说家,如夏天敏、范稳、潘灵、张庆国、胡性能、半夏、杨昭、木祥等人,还有一批迅速成长起来的更年轻的小说家,如陈鹏、包倬、吕翼等人……这是云南最本土的小说家,他们一直在执著的写着他们最心爱的小说。很多作品都是在全国一流的刊物上发表和出版,我深信,终有一天,云南小说家会引起世界的嘱目和礼赞。

《大家》:我们现在还有先锋精神吗?

海男:所谓先锋精神,是逾越平庸和媚俗的一种精神状态,就像是我们穿越雾霾笼罩的天空时,内心升起的另一座地平线。每个时代都需要不一样的先锋精神。对于我个人来说,先锋这个词就像这首诗歌的语境:

  我在我应该在的的地方,除了棉花糖、泡沫
  无边无际的铜栏。我在我应该在的地方生活
  那些饥饿、荒漠给于我挣扎眼泪,我在爱
  应该去的地方,无际的星球,贫瘠和浩瀚的爱
  我应该伸出手去的拥抱,我灵魂中仅有的爱
  我同时也在这里,遍地菌类蓬勃生长,云层变幻七八层
  我在我应该在的地方,无论尘埃流水我都最爱
  我在我的幕景中,草棵疯狂的长,我看见了
  蛇爬出了灌木丛,在远离高速公路的阳光下蜕皮

《大家》:给我们推荐几本好书,几部好电影和几部好音乐吧。

海男:最近分享到的新书有再版的《米沃什词典》、《未来考古学》(乌托邦欲望和其他科幻小说》、《奥登文集》、《他方世界》等,更多时间我都是在重读过去的精典图书。至一音乐,反复在写作时倾听莫扎特、肖邦、德奥夏克等人的作品。

《大家》:获奖之后,对你的生活和写作会有什么影响?福克纳说:“人生不满百,唯一的不朽便是留下一些永远能感动人的东西,就像在进入黝黯的深渊之前,在墙上写下'××到此一游’。”你是否认为自己是那个已经写下了“到此一游”的人?

海男:获奖对我的写作不会有任何影响,也就是说不获奖我的写作也将进行下去。今晨,我在微信中写道:在我消失或存在的日子里,将继续着醒来的黎明,从窗外看去,天际依然迷蒙,像是绣花针下一针一角慢慢幻变的现实……而此刻,我深信,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鸟离开了枝桠继续飞翔,羊群们走出了畜厩,咩咩着,出家门去验证从山底到明亮的崖顶之光芒距离,到底需要多少勇气和饥饿?尘埃在宁静中使自然的精灵们穿梭不息,而倍受苦难和磨励之心笼罩的地球生活,依然迎接着这些凡俗的天长地久的生命迹象的呈现……写作像生活一样,是我呈现梦想与现实搏斗的生活方式之一。写作,就像自然,我告诉自己,像草木般荣枯吧!我们为什么失去了自然的原理,因为我们失去了书写的耐心,失去了释梦书的神秘喜悦。我要保持惯性,回到原点,回到风来风去,春来春去的属性。写作,除了在寂寞时间中找到心灵的自然状态,所有一切都是多余的。

《大家》:最近在忙什么?有什么计划?

海男:上午写作,下午绘画……时间过得太快,很多事只能一件又一件的做,计划明年写一部长篇小说。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文学报黑夜之后你仍路途遥远
中国诗人肖像:海男
作家名片 | 海男:神秘的汉语是我终身的步伐
【绘画】云南重彩画作品欣赏
武君贤2020年诗词作品选集
云南艺术家陈祖骥绘画作品欣赏(2)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