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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名作|【文学】辛泊平评论作品欣赏

【 文 学 】辛泊平评论作品欣赏

辛泊平,1974年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诗歌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秦皇岛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在《人民文学》《诗刊》《青年文学》等海内外百余家报刊发表作品并入选数十种选本。出版有诗歌评论集《读一首诗,让时光安静》《与诗相遇》,随笔集《怎样看一部电影》等。曾获中国年度诗歌评论奖、河北省文艺评论奖等奖项。

万里江山与一襟晚照

——读慕白的诗

必须如此,在我的阅读中,诗歌阅读可以是功课,但绝不是必修课。必修课是一种强制的训练,是一种刻意的苦行。而诗歌既不应该是机械的训练,更不应该是无端的苦行。诗歌是一种相遇。无论是诗人与感觉相遇、与语言相遇、与时间相遇,还是读者与一首诗、一个诗人相遇,它都不应该是课堂上重复性的练习,更不应该是僧人日复一日的面壁。它应该是怦然心动,应该是一见钟情。读诗是一种缘分,喜欢一首诗一个诗人更是前世的造化与今生的机缘。

所以,我每天的阅读,主体并不是诗歌,而是小说、历史和随笔。那些文体可以为我提供一个世界,一个人物,一种理念。而诗歌,更多的时候,给我的是一种感觉。然而,正是这种也许是稍纵即逝的感觉,让我看到电光和石火,看到彗星与虹霓,发现一种人物与事件无法提供的感怀与颤栗。

诗歌是语言的针尖。它不求完整,不求密度。然而,它可以在瞬间击中一本书无法完成的疼痛,可以在瞬间粉碎一生无法摆脱的梦魇。不需要预设,不需要铺陈,而是直抵心灵,一剑封喉。就是这么神奇。所以,你没有离开家乡,但可以为“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而惆怅;你没有恋爱,但可以为“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而伤感。而这就是诗歌的魅力。

初夏时节,我一边读前苏联作家瓦西里·格罗斯曼的《生活与命运》,一边读慕白的诗。但两者毫无违和之感。在格罗斯曼的世界里,我读到了历史的荒诞,读出了命运的轮回。这是一种沉痛而又无所适从的惶然。在那个颠覆人性、擦除良知的故事里,我感受到了生命的窒息。然而,我沉迷于这种历史的沉溺与反思。借此,我可以看到我们可怕的过去与可能的未来。而读慕白,我读出了一种古老的唱和之风,读出了万里江山与一襟晚照,读出了久违的酒气与剑气,读出了一个江南诗人的豪情与旷达,也读出了一个普通人在当下的红尘之思与欲望安放。相对于前者,这种更为自在的阅读,让我可以从那种压抑的状态下解放出来,感知生命的另一种呼吸。

我喜欢慕白的诗歌。因为,它不是一个腔调,而是随势附形,因事源情,在不同的语境下,自有不同的质地与声响。也就是说,慕白的诗歌写作没有我们常见的风格化和同质化。他似乎一直都在尝试变化,大刀就大刀,匕首就匕首,大漠长风便大漠长风,小桥流水便小桥流水,甚至,还可以就是那种已经被时光遗忘的年画,弥漫着人间烟火的俗气与温暖。

慕白的诗歌里有江山。倒不是因为他的诗歌写了大江南北和长城内外,写了异国的山水与人文。这些人文地理,当然也是一个表现。但绝不是最终的理由。正如古代的诗人们,写山水江山者比比皆是,但有气魄者也无非李白、苏轼、辛弃疾等少数人而已。因为,有形的山水地域不过是一件词语的衣服,只有足够的胸襟才可以驾驭那连绵的巍峨与不息的奔腾。

慕白是有胸襟的。他的胸襟来自他对历史的熟稔,对古人的追慕,以及对山水的了悟。所以,无论是在黄河、大漠,还是在长安或无名小镇,在他的视域里,始终都有古人的身体足迹与精神吐纳,而不仅仅是单一的楼宇描摹与风物存照。从某种意义上说,物理意义上的时空转换,应和的是诗人灵魂世界的悲欢模样。在这种以当下的视角打量历史、以历史的风骨反观当下的过程中,诗人打开的是与古人对接的千古幽思,抒发的是今古相同的人生感慨。所以,他才会在江边在凭吊屈子的同时,发出“我在一壶酒中/用诗歌与余生交欢,蝇营狗苟/有酒学仙,无酒学佛,空江自流”的怅然(《与芷父夜游长江兼致屈原书》);所以,他才会《袁枚别传》中感叹“不当官,不佞仙佛,假戏不真做/不恋吏禄,不求长生,但求不老/筑随园,恋红尘,只愿岁月早蹉跎”。

可以这样说,在他的笔下,屈子,太白,少陵,东坡,袁枚,都是他前世的知己与故交,都是他当下诗歌写作的潜在对话者;在他的心中,长江,塞纳河,天水,温州,大足,埃菲尔铁塔,都是他与前人对饮的场所,都是他与缪斯神遇的地方。他的足迹辽阔,他的胸襟博大。所以,他的气韵才有那样的充足,他的节奏才有那样的激越,他的言说才有那样的高迈。这是一种强大的精神自觉,是一种悠远的灵魂钩沉。

然而,诗人并未因此而陷入一种盲目的唯我独尊。他深知,天空之下,泥土之上,一切都是卑微的存在——“草木之心,一岁一枯荣/蚯蚓在地底用柔软的身躯耕耘/而世界空旷,虫鸣闪烁其上”(《春中茶园作》)。这是生命的伦理。“蜀道难,难不过人心/做人,忠于自我,不跪着走/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佛陀/童年缺糖果”(《蜀道难》);“无论是在哪里,不管床有多辽阔/灵魂总比肉体难以入睡”(《会呼吸的痛——-兼致李南》)。江山无限,生命却有太多的残缺,太多的局限。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

所以,诗人可以周游列国,但他深知他的故乡与眼前的世界——“我是包山底的国王/我倾其所有,举一国之力/我也无法让我死去的亲人复活/就算穷尽天下,走遍万水千山/我一生再也回不到包山底/这方寸之地……”(《我是包山底的国王》);他更知道,即使那辽阔的草原也有卑微的存在——“黄土高坡让人心慌慌/苍凉来自体内/乡关何处,任何人都记不住/也从未有人会怜惜/对面坡上野桃子花的寂寞”(《李家山——有寄》)。这是对生命的切身体认,也是所有生命无法擦除的原始胎记。

慕白深谙红尘三昧。所以,他不会因现实的局促而失魂落魄,更不会因此而遁入空门。他追慕圣贤,但从没有以圣贤自居过,更没有因为圣贤的精神高度而自损过。因为,他的胸中虽有辽阔的天地,但他并未凌空蹈虚,他的脚下踩着的始终是坚实的泥土。面对现实与理想的落差,他没有就此绝望,而是以一种旷达的自嘲回应这种落差:“我本凡间一尘人,自非旷士怀/世事多荒荒,我且装有闲/纵使这曲径通幽的云梯连着天堂/一步一叩首,到达山巅,上得天门/进入天街,见到各路神仙/我依然忘不了凡心,一刻也不能免俗/我醉之意全因酒,不在什么山水/我想着我的俗世红尘/每一天我都是王国侧,又名叫慕白”(《同杨方及诸公登广慈寺屏风阁》)。

“我是俗人/入戏太深/明知逝者如水/却一直苦心经营/以自己为饵/想在现实中钓虚名/钓风月/在虚幻中钓荣华/钓富贵/却始终钓不到自己的灵魂”(《题严子陵钓台》)。面对人生困境,无论是现实的还是精神的,彻骨铭心的疼痛是一种反应,怒目金刚式的控诉是一种反应,自嘲也是一种反应。相对于疼痛与控诉,自嘲似乎有犬儒之嫌。然而,对于历史的轮回,对于现实的不堪,许多时候,疼痛与控诉都过于表面,而自嘲,才是更为深刻的社会反思与人性打量。因为,控诉与反思,更多的是指向我之外的世界,而自嘲,则把更多的刀锋转到了对自我的解剖上。相对而言,前者需要的是生命的自发,而后者,需要的则是生命的自觉与自省,需要的是对普遍人性的历史关照与现世考量。

所以,清醒如慕白者,并没有让自己成为某种意义上的代言人。他始终坚持做自己,从尘土中来,到尘土中去。一生的征途,既有尘土的气息,也有现世的味道。在酒精的沸腾里寻找久违的快意,在与友人对饮中品味心心相念的率真与洒脱。这是一种情怀,也是一种智慧。所以,他才会碎碎念念——“我一直在心里自问/这世上/会不会有一个人/相隔三千里/像汪伦当年请李白一样/叫我去看桃花/还请我喝酒”(《赠崔完生》)。所以,他既能体味“这些年,我歌,我哭/找不到还乡的路,与月光对饮/我耽于酒事,杯中养虎,我父母双亡/一个孤儿,流浪多年”(《丁酉春过浦江兼致葵儿》)的苦楚;也深知“醉卧也罢,渔樵问答,一转身成古今/你躲入夕阳,我身后万家灯火” (《湿地牧歌》)的安然。

“行路难,不见前人,不问来者/世道人心,多歧路,我只有童年,没有童话/渴了,山中泉水就是一位美人/纯粹,绝色,稀世。/累了,地上松针就是锦被/柔软,辽阔,忘形。/夜住晓行,一朝风月痴迷一生一世”(《同杨方及诸公登广慈寺屏风阁》)。行路难,但一路有酒,便可以让沉重的肉体感受到灵魂的飞翔。这是灵魂对肉体的超越,是生命对大道的理解。可以这样说,是酒,让诗人找到了一个绕开世俗的出口,在与酒神共舞的时刻,感受到了生命的速度,在与时间融合的瞬间,发现了生命的重量。

当然,必须看到,在慕白的诗歌里虽然弥漫着一股酒气,但却没有借酒浇愁的落寞。他没有“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的孤独,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悲苦。他的酒是畅快的,是自在的。他说“恁好景佳辰,怎忍虚设/是不是好汉,哥们都再来一碗”(《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他说“我只愿在江南与一有情女子厮守终身/为死为生,痛痛快快爱上一回/你且快马加鞭,返回你的京都与烟云”(《四月七日遂昌逢刘年》)。

在我看来,慕白的酒歌从某种意义上恢复了古典诗歌唱和的传统。这不是简单的形式问题,而是内在的逻辑。在与朋友对饮或者离别时,是酒打开了世故的心灵,是酒点燃了沉默的年代。生活中,太多的名缰利锁让人疏远,太多的身份属性让人与人之间充满了怀疑与戒备。而酒,却可以化解那种人为的隔阂,让人性回归自然,让生命抵达无间。所以,慕白写酒的篇章总有朋友的身影,他写给朋友的诗作总是溢满酒香:“酒是我的家,酒是我的天涯/你可以叫我酒先生,天亮之前/每个人都应有许多的时间,陪星星喝醉/酒是仇人,酒是一柄剑,酒见血封喉/酒是五毒教,酒是美女蛇/三杯下肚,我仰天长啸,我歌我舞/投壶、射虎。千古兴亡,醉里乾坤大”(《将进酒——与蓝野、唐力、芷父诸兄在茅台镇》)。

可以这样说,在慕白笔下,酒既是朋友间相互敞开的理由,也是胸中块垒得以消解的途径。所以,他才会如此放浪形骸——“叶舟、张执浩、臧棣,我不打妄语/三位兄长呀,只要有酒,天下都可以为家/今夜不醉不归,到了黄河,我现出原形/露了马脚,我的心依然不死”(《黄河颂——与叶舟、张执浩、臧棣夜饮》)。正如李白所云“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侠客行》)。这是一种境界,是生命与生命相敬相成的信念,是灵魂与灵魂相互托付的忠诚。而这,正是侠客的基本性格,是侠气的自然属性。

韩东曾经说过,诗到语言为止。这句话曾经饱受诋毁。我自己对此也有过怀疑。然而,它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成立的。正如读唐诗宋词,我们明明知道有些诗人的情绪与抱负都一样,但就是对某一个不感兴趣,对另一个情有独钟。其中的缘由,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诗人的语言。所以,诗歌的语言不仅仅是诗歌的形式,它也是诗歌本体的重要组成部分。那种只注重思想不在乎语言的诗歌是不合格的。在这一方面,慕白是高度自觉的。比如“此地即远方,从文成到瓯海道上/桃花流水得意,三分春色,二分酒意/看得见山望得见水,不必担心被查酒驾/只要灵魂安全,我们的梦想就比家园美丽/不须问道于野,庄周梦蝶,红尘也滚滚/我的祖国万里春风,我的人民一岁一枯荣/赵山渡水库就是一首水调歌头,如梦令/赏心乐事,水绕村郭,鸡鸣桑田/风扶柳,佳人半醉,归去来,有酒有肉/花径缘客至,日丽风和,新冠盛开/周吉敏家花满蹊,堂前屋后,落英辞枝/莺儿,燕儿,蝶儿正翩翩舞,双双飞”(《周吉敏家花满蹊》)。这样的诗句,无需解读,只是读便可以读出美感,读出才情。这样的诗歌在慕白的写作中并非个案,而是俯拾皆是。他的语言有金属的质地,有流水的韵律。尤其是那些与酒、与山水相关的诗歌,似乎也都有酒的浓烈与山水的清越。他善于用密集的短句抒发情感,然而,这种密集的短句并没有造成语义上的粘稠,而是错落有致;他善于把古典诗词嵌入自己的诗歌,但并无违和之感,而是浑然天成。这一切,都得益于诗人对语言的自觉锤炼与收放自如。

让人感佩的是,慕白并没有让这种语言成为他唯一的标签。正如我前面所说,他的诗歌是变化的。在《悼母文》《我生在包山底的母亲》《我们从此不再见》《静夜思》等作品中,他一改前面清朗的文风,变得絮叨,滞缓,甚至变得啰嗦与拖沓,完全不加节制。这并非诗人的懈怠和疏忽,而是真实情感的自然倾泻。他选择了让语言听从于内心的律动,他不干涉那些质朴得甚至有点俗气的情感表达,不修剪那些影响诗歌光洁的枝桠。因而,这些近乎直白、呼告的追忆与哭诉,便有了原始的质感与效果。那些重复就是不舍,那些粘滞便是悲伤,那些絮叨,便是对故乡与亲人卑微的前世今生的一咏三叹。读这样的文字,你不能按照一般的诗歌阅读方法去解读,你只能融入其中,才能听懂那乡间俚语一样的絮叨,才能听懂那类似孩子一样的呼告。这是语法之外的修辞,是根植于大地与乡间伦理的声律,是血缘的自然流淌。

阅读慕白,我似乎有太多的感受,但又觉得无法清晰地把握。慕白不是一个闷头写作不问诗歌因果的诗人。在写作的过程中,他始终都有对这种特殊文体的凝视和思考。他说“自始至终,我没有一句台词/这我得感谢水,感谢土地/感谢牛羊,感谢粮食,感谢童年/感谢女人和森林,感谢空气/感谢灯光,感谢这空空的剧场”(《见诗如面》)。诗歌无用,它既不能换来锦衣玉食,也不能博得功名利禄。它只能是记录生命的一种方式,是灵魂呼吸的一个窗口。诗人也一直这样说。然而,对于“已经学会了向自己投降/并臣服于季节”(《冬夜里的树》)的诗人来说,诗歌已经是自身的命运。为了这个不期而至的缘分,诗人只有坦然地接受诗歌带来的一切,万里江山和一襟晚照,酒气与侠气,豪情与旷达,红尘之思与欲望安放。而这一切,哪怕只是纸上的云烟,也值得“为了爱的约定/依然年年赴约”(《梨花词》)。

来源:秦皇岛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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