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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克斯 | 作家活着的任何时候成名都是件坏事

《Paris Review》的记者 Peter H. Stone 曾前往哥伦比亚采访马尔克斯,在三天的对谈中,马尔克斯谈及了关于新闻,关于文学,关于孤独的种种……

“我的想象,从不脱离现实”

Q:你是怎么开始拿起笔的?

A:一开始拿起笔是画漫画。在我能读会写之前,我是画漫画的。我现在才意识到,尽管之前什么都没写过,但在高中时大家竟然都认为我很会写,遇上要写小册子或请愿信,大家就理所当然让我去写了,因此读大专时我反而比身边朋友的文学功底深厚。

在波哥大念大学时,开始结识到新朋友,他们又把我引荐给一些当代作家。某天晚上,一位朋友借了我一本弗兰兹·卡夫卡的《变形记》。第一行字就让我震惊了:“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当时我完全不知道原来我们能这么写作,要是我早知道,我很早之前就开始写故事了。所以我马上动笔。但那些完全是凭文学功底写出来的,当时的文字还没能让文学与生活连接起来。那些短篇小故事在《观察家报》的文学别册上发表。

或许是因为当时没有人写虚构的故事吧,而那些小故事竟获得不俗反响。当时人们写的大都是乡间或社交生活。从写下第一篇故事起,人们就跟我说,读我的文字有乔伊斯文字的感觉。

Q:有谁对你早期的文字有影响?

A:真正让我摆脱虚构文字的,是美国的迷惘一代。我发现他们的文学与现实生活有着我的文字所缺少的紧密联系。

在 1950 年到 1951 年左右,母亲要我陪她回阿拉卡塔卡,把我小时候住过的房子卖了。当年我 22 岁,自 8 岁离开后就再没回去过。这么多年了,环境没什么改变,但我却感觉我不是在“看着”这小村庄,而是在“感受”它。

有点像阅读的感觉,仿佛我所看到的都已经被写好了,我只要坐下来,将读到的抄下来就可以了。那里所有的一切都与文学有关:房子、人、记忆。村庄里的那种气氛、那种衰落感、那种热度,跟我在福克纳的小说里读到的一样。

从阿拉卡塔卡回来后,我开始写我的第一部小说《枯枝败叶》。重回阿拉卡塔卡让我意识到,童年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说有一种文学价值,而我直到那时才懂得去珍惜。从我动笔写《枯枝败叶》的那一刻起,我确切地知道自己想成为一名作家,而且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追求这个梦想,剩下要做的事,就是如何成为世界上最棒的作家。

Q:你觉得年轻的作家会倾向于无视童年经历,像你那样由虚构入手吗?

A:我不这么认为,大部分人写作的程序正好跟我相反。但如果要我给一位年轻作家一些建议,我会跟他说,写一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吧,要分清他们写的到底是他们的亲身经历,还是在其他地方读到、听到的事,是很容易的。

一直以来,人们对我的作品最赞不绝口的是作品中的想象,然而事实却是,我所有小说没有一句话是脱离现实基础的,只不过加勒比地区的现实,狂野得好比最疯狂的想象。

“够了,成名就到今天为止”

Q:你认为作家过早成名是件坏事?

A:作家活着的任何时候成名都是件坏事。我宁愿我的书在我死后才获得人们的认可,至少在资本主义国家,你能成为一种商品。

Q:为什么你觉得声望对作家来说是毁灭性的?

A:首先,那会剥夺你的私人生活,剥夺你与朋友相聚的时间,剥夺你工作的时间,还会让你与真实的世界隔离。想要继续写作的已成名作者必须不时在自己与名声之间筑起防线。我不想这么说,因为这听起来很虚伪,但我真的希望我的书能在我死后才出版,那我就不必去烦这些成名的事了。

就我来讲,成名唯一的好处,是我能将自己的名声用于政途。除此之外,成名只会让我感觉困扰。一旦成名,那是一天 24 小时的事,你不能说,“够了,成名就到今天为止”,也无法简单地按个按钮说,“从这儿或这一刻起,我不再出名”。

“声望带来的孤独”

Q:你常以“权力孤独”为主题。

A:你拥有的权力越大,就越难分清谁在跟你说谎。当你拥有绝对的权力,你就完全与真实的世界隔绝了,那是最孤独的孤独感。一个拥有极权的人,一个独裁者,被各种利益,以及各种以将他与现实隔离为目标的人包围,被一切合力孤立。

Q:那作家的孤独呢?有区别吗?

A:这与权力的孤独有很大关系。作家努力描述现实,却往往扭曲了现实,在重新调整现实的过程中,往往会与现实失联,被困自己的象牙塔中。而新闻业则是最好的盾牌。这就是我一直坚持从事新闻业的原因,新闻业让我得以接触真实的世界,尤其是政治新闻和政治。

在《百年孤独》后威胁到我的孤独,不是作家的孤独,而是声望带来的孤独,这与权力导致的孤独更相似。所幸我有一帮让我不至于被孤立的朋友,他们能让我随时回归现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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