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词密码与意义解码
——读沪上敦腾诗歌《一月》
温经天
诗歌的语词是对内涵与立意的加密方式，语词来自于词语、词组，与此形成一种美学和心理学双重概念共同编制的密码赋值。词语只是语词的工具，有形的语词和句法以及无形的脉络和结构，共同构成了诗语言。何故要用语词而不用词语来表达？只因语词生成了诗语言所必要的概念蛋白，它带给阅读的好处是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是那种现实层面的普遍意义生成为诗性的标新立异，语词能够达成这样的有机效果。
特别是对一些敏锐的题材，对一些复杂的情感，对一些突发的事件，语词的加密能够带来艺术的奇美感，而诗所追求的意义藏在词语深处，以便唤醒阅读者与评论者解开语词密码，意义是解读的方向与原动力。语词带来的阅读表象反映在词语和句子表面，往往充满歧义，光怪陆离，莫衷一是；尤其假光闪现，假晶凝结，造成阅读者如盲人摸象，各说各话。意义才是解开彼此表象的深层的钥匙，这把钥匙的奇异之处就在于我们要用钥匙寻找钥匙，以努力解开诗文本这把令人迷惑的锁。
沪上敦腾的诗歌注重修辞技法、意象单元和心理元素的结合。诗歌《一月》里，他写父子两代人对现实世界的不同认知和理解，从父亲视野出发，感受并试图校对儿子的情志、言行与生活姿态。诗歌略带诙谐与无可奈何、貌似保守顽固的语调。它展开了对儒家传统“子不教、父之过”文化的自觉反思，同时也刻画了新一代青年的懵懂性情与生命活力。整体基调温暖。
这首诗共19行，基本可以分为上下两部分。前半部分10行，写父对子的未来报以深深的忧虑，写儿子的年轻习性，面对这个花花世界诱惑的稚嫩反应。这种认为儿子不成器的忧虑，引起诗歌后半部分父子之间的矛盾现实。后半部分以对比的方式，写出了父子之间的意识冲突与言行冲突。
在沪上敦腾这里，名词的用法是诡谲多变的，名词所带来的冷静的质感本身就具有了交互性的隐喻功能。名词隐喻和动词（动态情境）隐喻，二者是构成语词的天然盟友。“教养是一架钢琴，弹奏不必是肖邦或我的儿子”。这个开端就定下了一个认知基调，儿子缺乏父亲内心中的那种教养。子不教，父如何为之？子在父的眼中，已然被判定为所谓的五种边缘化身份，脱离了主流社会语境。无疑，这个开端的作用在于突出刻画儿子的顽皮与浮躁，道出父亲的焦虑与烦恼。
前半部分，还有一个较好的意象就是“精悍的犀牛”，何为犀牛？犀牛是体态庞大的动物，但也是敏瑞健硕的，爆发力非常强，蛮力非常强，犄角非常凶，形容年轻人的血气方刚与蛮不讲理，恰如其分，这个意象很成功。诗歌中部的“网络模拟卖肾”，“留下来历不明的孤儿让我供养”，则用夸张写法连接了儿子与父亲之间的冲突，也道出了荒诞不经的网络世界用虚拟现实制造的年轻人的精神桎梏。“我因为责任而长寿”，这句话明显是一种黑色幽默，是一种反话，自我内嘲。
后半部分，用对峙的言行对比写出了父对子的训诫及子对父的逆反。尤其“我的职业是热爱自由的正经人”，这句话非常正经，正经到无可奈何，无奈一笑。结尾对儿子的罚站写法虚实相间。儿子雪地罚站，依然始于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传统，但这个文化意象来自于许多经典人物的年轻传记之一幕，譬如雪门外立一宿拜师、求学等。现实，则是雪地上、午夜里，儿子浑然不察老父的用意，却反其道而行之，用午夜看到了彩虹，这个奇妙剧情收尾，从而达到本诗的高潮，把恼恨又哭笑不得得老父亲的内心暖意传递了出来。可爱的又元气满满的年轻人，他们对生命的驱动存于每一个日常生活场景中，存于日常的深处，他们总是能够发现更新的生命景象，觅寻更奇特的精神自愈。
这首诗值得天下的父亲读一读，所有苦心孤诣、面对叛逆期的儿子不知如何适从的父亲们来读一读。语词在这首诗里发挥了主导力，以教养的钢琴为认知隐喻，以清风的长发为情景立足，以精悍如犀牛为人物刻画，又以臆想的雪地处罚引发反转的象征暗示做剧情。当你明确了作者立意后也就是意义的解码，返身再看语词的密码，一切密码迎刃而解。
一月
沪上敦腾
教养是一架钢琴，
弹奏者不必是肖邦或我的儿子。
清风吹拂灯的长发
我的儿子可以是杀手、游侠
二流子、空手道冠军、外卖骑手。
他嗜酒，热爱美食美人美景，
万花筒般的花花肠子，
精悍如犀牛，
无聊时借网络一隅模拟卖肾，
留下来历不明的孤儿让我供养，
我因为责任而长寿。
他的口头禅是：你不可改变我。
我的答谢辞是：朽木不可雕也。
我的职业是热爱自由的正经人，
欢喜与气候作对。
对儿子的唯一的处罚是
令他裸身站在雪地，立一宿，
他说他午夜看到了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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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简介：沪上敦腾，本名罗声远，生于武汉，客居上海。著有诗集《浅草寺》。
评者简介：温经天，1978年生，河北承德人，写诗、译诗、随笔、评论、创意写作课等，现居京、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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