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 (1938—1988)美国二十世纪下半叶最重要的小说家。
一天中最好的时光
凉爽的夏夜。
窗户开敞。
灯亮着。
水果在碗中。
你的头在我的肩上。
一天中这些最愉悦的时刻。
接下来,当然,
是那些清晨的时光。还有
临近午餐的时候。
以及下午,和那
薄暮时分。
但我真爱
这些夏天的夜晚。
甚至超过,我想,
其它那些时辰。
一天的工作已经完成。
这时没有人能影响我们。
或者说永远。
这种两性之爱写得真美,不露痕迹,几乎不着一字。而且从技术上看,有回环。先写最美的夏夜(点),然后写一天各个时段(面),最后回到夜晚(点),在对比中完成诗意。从语言上看自然,不做作。
沐浴中的女人
纳奇斯河。就在瀑布下方。
离任何小镇都是二十里。阳光
醇厚的一天,
带着浓稠的爱的香味。
我们呆了多久?
你的身体,毕加索的线条,
已在这高地的空气里渐渐干爽。
我用我的内衣
擦干你的背,你的臀。
时间是一头美洲狮。
没来由地我们就笑了,
当我触到你的胸,
便是地松鼠
也晕眩了。
译注:
纳奇斯河(Naches River):位于美国华盛顿州的河流。
地松鼠(ground-squirrels):松鼠科动物,又名黄鼠。
一首诗有二至三个亮点就够了。这首诗至少有三个地方令人回味,一是“我用我的内衣/擦干你的背,你的臀。”属细节之美;“时间是一头美洲狮。/没来由地我们就笑了,”这句话十分耐人寻味,也许是说时间像美洲狮一样跑得快,似乎有种“逝者如斯夫!”的味道,然后,两个人无奈地笑了;最精彩的是结尾三句,作者没有直接说触到你的胸如何如何,而是“王顾左右而言他”,转笔写地老鼠也晕了,至此,读者心领神会,继而叹服,真是神来之笔。
邮件
在我桌上,我儿子寄来一张
来自法国南部的美术明信片。米迪,
他这样称呼那个地方。蓝色天空。美丽的房屋
遍植秋海棠。不过
他处境不佳,现在急需钱。
紧挨着他的卡片,是我女儿的
来信,告诉我她的老男人,
那个瘾君子,正在客厅
拆卸一辆摩托车。
她们现在靠燕麦粥糊口,
她和她的孩子们。看在上帝份上,
她还能依靠一些帮助。
还有一封来自我母亲的信,
她病了,失去信心。
她告诉我她不愿再在这儿
呆下去了。我能不帮她完成
这最后一次迁移?能不为她付钱
建一个她自己的家?
我走到屋外。沉思着走向
墓地,寻些许安慰。
但是天空一片骚乱。
云朵,硕大而膨胀,充满着黑暗,
仿佛就要爆裂。
就在那时,邮递员拐进了
这条车道。他的脸
是卑微者的脸,操劳而发亮。
他的手伸向身后——好像要袭击!
那是邮件。
俗话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走向墓地,寻求安慰,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些事都是一时无法排遣的啊!然而作者笔锋一转,不再叙述家事,转笔写起了邮递员,而且写得很幽默,“好像要袭击”的却是一封邮件!这种幽默与前面三节暗合,又来一封邮件,作者真是谈“邮件”而色变啊!生活的艰辛与辛酸不过如此。
快乐
这么早外面几乎还是黑的。
我在窗边端着咖啡,
清早的平常事物
掠过我的头脑。
突然我看到一个男孩和他的同伴
沿路走过来
投递着报纸。
他们戴着帽子穿着毛衣,
其中一个肩上背着包。
他们是这么快乐,
什么话也没说,这些孩子。
我想如果能够,他们一定会
手挽着手。
这么早的早晨,
他们一块儿做这件事。
他们走近了,慢慢地。
天空披上了曙光,
尽管月亮仍苍白地挂在水上。
这样的美,一瞬间,
死亡,雄心壮志,甚至爱,
都不曾进入。
快乐。它毫无预料地
来了。真的,它超越了
任何一个清晨。
孩子本身就是快乐的,写两个投递报纸的孩子“做这件事”的快乐,却上升到“死亡,雄心壮志,甚至爱”,而且又无关乎这些。其实快乐就是这样,它毫无预料地来了,它超越了任何一个清晨。小诗再次让我们感受到生活之美与快乐是多么的简单。
最后的断片
这一生你得到了
你想要的吗,即使这样?
我得到了。
那你想要过什么?
叫我自己亲爱的,感觉自己
在这个世上被爱。
这首诗完全运用议论性语言,大胆、新奇,但又超出一般的哲理诗,有诗意美在其中。
执行主编:水中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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