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詹姆斯.乔伊斯短篇小说:圣恩(2)

希利小姐只好微微一笑。恰在这时,郝勒汉先生一瘸一拐地来到化妆室里,于是两位小姐便向他打听那位陌生的女人是谁。郝勒汉先生说她是从伦敦来的格林夫人。格林夫人站在房间的一角,胸前不自然地捧着一卷乐谱,惊讶的目光不时转换方向。灯影遮住了她褪色的衣服,但也像报复似的陷进了她锁骨后面的骨臼。大厅里的声音越来越响。第一男高音和男中音一起来到。他俩都穿得整整齐齐,坚定而自信,在同伴中显出富有的神态。

基尔尼太太把女儿带给他们,亲切地和他们交谈。她想与他们处好关系,但尽管她极力保持礼貌,眼睛却跟着郝勒汉先生的瘸腿来回移动。她刚一看到机会,便借故告辞,跟在他后面走了出去。

“郝勒汉先生,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她说。

他们走到走廊上一个便于说话的地方。基尔尼太太问他她女儿什么时候能得到酬金。郝勒汉先生说这事由非茨帕特里克先生负责。基尔尼太太说她根本不晓得什么菲茨帕特里克先生。她女儿签的合同是八个基尼,她应该如数得到。郝勒汉先生说他不管这事。

“为什么你不管这事?”基尔尼太太问道。“难道不是你亲自把合同拿给她的?无论怎样,如果你不管这事,我可要管这事,而且决心管到底。”

“你最好和菲茨帕特里克先生谈谈,”郝勒汉先生冷淡地说。

“我根本不晓得什么菲茨帕特里克先生,”基尔尼太太重复说。“我有我的合同,我一定要照合同办事。”

等她回到化妆室时,她的双颊略微有些发红。屋子里气氛活跃。两个身穿室外装的男人围着火炉,正在和希利小姐及男中音随便地交谈。他们是《自由人报》的记者和奥曼登·勃克先生。《自由人报》的记者到这里来是为了说明他不能留下来听音乐会了,因为他必须报道一位美国牧师正在议会大厦发表的演讲。他说他们可以把报道给他留在《自由人报》的办公室里,他会想办法发表。他头发灰白,善于言辞,举止谨慎。他手上夹着一支熄灭了的雪茄,身边漂浮着雪茄烟的香味。他原本一刻都不想多呆,因为音乐会和“艺人们”使他厌烦,但他还是靠在壁炉台上未走。希利小姐站在他面前,又说又笑。他相当老了,完全猜得出她殷勤周到的原因;但他的心还相当年轻,仍然会利用这片刻时光。她身体的生机、香气和肤色撩拨着他的感官。他愉快地意识到,他眼前看到的那缓慢起伏的胸脯,此刻在为他起伏,那笑声、芬芳和含情的秋波,也是对他的奉献。但他不能再停留下去,只得遗憾地向她告辞。

“奥曼登·勃克会写这篇评论,”他向郝勒汉先生解释说,“我负责让它见报。”

“太谢谢了,亨德里克先生,”郝勒汉先生说。“我知道你会把它登出来的。那么,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再走呀?”

“喝点也好,”亨德里克先生说。

两人走过弯来弯去的通道,登上一段昏暗的楼梯,然后来到一个隔起来的房间。在那个房间里,一个服务员正在为几个绅士打开酒瓶。绅士中有一个就是奥曼登·勃克先生,他凭着直觉找到了这个房间。他是个和蔼的长者,休息时常常倚着一把大的丝绸雨伞,平衡自己堂堂的身躯。他那华而不实的西方名字是他道德上的一把伞,靠着这把伞,他平衡了自己财务上的许多问题。他受到普遍的尊敬。

就在郝勒汉先生招待《自由人报》的记者时,基尔尼太太正在激动地跟丈夫说话;她太激动了,她丈夫不得不请她压低声音。化妆室里其他人的谈话变得拘谨起来。贝尔先生演出第一个节目,他拿着乐谱准备就绪,但伴奏却毫无动静。显然是出了什么差子。基尔尼先生捋着胡子直视着前方,而基尔尼太太则凑近凯瑟琳的耳朵,压低声音强调着什么。大厅里传来要求开演的声音,掌声和跺脚声混杂在一起。第一男高音、男中音和希利小姐站在一起,平静地等着,然而贝尔先生的神经却极度紧张,他惶惶不安,唯恐听众会认为他迟到了。

郝勒汉先生和奥曼登·勃克先生来到室内。立刻郝勒汉先生便看出了沉默的原因。他走到基尔尼太太身边,诚恳地和她交谈。他们谈话时,大厅里的喧闹声更大了。郝勒汉先生满面通红,非常激动。他滔滔不绝,但基尔尼太太只是简单地插上一两句:

“她不会上场的。她必须得到她的八个基尼。”

郝勒汉先生绝望地指指大厅,那里的听众正在鼓掌和跺脚。他向基尔尼先生求助,又向凯瑟琳求助。但基尔尼先生继续捋着他的胡子,凯瑟琳则低头望着地下,移动着她新鞋的鞋尖:意思是这并非她的过错。基尔尼太太重复说:

“不给她钱她决不会上场。”

在一阵快速的争辩之后,郝勒汉先生拐着腿匆匆地走了出去。房间里一片寂静。当沉默的紧张变得有些难以忍受时,希利小姐对男中音说道:

“你这星期见过帕特·坎贝尔太太吗?”

男中音不曾见她,但听说她最近很好。谈话便不再继续。第一男高音低下头,开始数起垂到腰部的金链的扣环,他微笑着,随便哼着调子,想看看鼻音的效果。所有的人都不时向基尔尼太太瞄上一眼。

场内的嘈杂声变成了喧嚣的吵闹,这时菲茨帕特里克先生冲进了屋里,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郝勒汉先生。大厅里的掌声和跺脚声不时穿插着口哨声。菲茨帕特里克先生手里拿着几张钞票。他数出四张塞在基尔尼太太手里,并说剩下的一半中间休息时给她。基尔尼太太说道:

“这里还少四个先令。”

可是凯瑟琳已经提起裙子对第一个上场的贝尔说:“开始吧,贝尔先生,”而贝尔此时正颤抖得像一棵晃动的白杨。歌手和伴奏一起走上舞台。场内的嘈杂声平息下来。停了几秒钟,然后传出了钢琴的声音。

除了格林夫人的节目之外,音乐会的前半部分非常成功。这位可怜的夫人用一种断断续续的颤音唱《基拉尔尼》,全是老式的注重个人独特风格的声调和发音,自以为这会使她的演唱显得高雅。她仿佛是从古代剧场的储衣室里复活出来,大厅里廉价座位上的听众们嘲笑她那又尖又高哭一样的音调。不过,第一男高音和女低音使大厅里又安静下来。凯瑟琳选了几支爱尔兰曲子演奏,结果赢得了热烈的掌声。前半场的压轴戏是一个安排业余戏剧演出的年轻姑娘的朗诵,她朗诵了一首激动人心的爱国诗歌,理所当然地博得了听众的掌声。上半场结束后,人们出去休息,大家都感到满意。

整个这段时间内,化妆室里乱成了一窝蜂。在房间的一角,郝勒汉先生、菲茨帕特里克先生、贝尔娜小姐、两个服务员、男中音、男低音以及奥曼登·勃克先生聚集在一起。奥曼登·勃克先生说这是他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丢人现眼的丑事。他还说,从此之后,凯瑟琳·基尔尼小姐的音乐生涯在都柏林算完了。有人问男中音他对基尔尼太太的行为有什么看法。他不想发表任何意见。他已经拿到了他的酬金,希望与人们和平相处。不过,他说基尔尼太太或许应该替“艺人们”想想。服务员和两位秘书激烈地进行争论,讨论中间休息时如何办是好。

“我同意贝尔娜小姐的意见,”奥曼登·勃克先生说。“一分钱也不给她。”

在房间的另一角,基尔尼太太和她丈夫、贝尔先生、希利小姐和朗诵爱国诗的那位年轻姑娘聚在一起。基尔尼太太说委员会对她的态度实在无耻。她不怕麻烦,竭尽全力,最后竟得到这样的结果。

他们以为只是对付一个小姑娘,因此他们就可以欺负她。但她要让他们知道他们错了。假如她是个男人,他们决不敢对她那样。但她要确保她女儿应得的权利:她不会受人愚弄的。假如他们少给她一分钱,她就让全都柏林都知道这事。当然她会对“艺人们”感到抱歉。可她别的还能做什么呢?她向第二男高音求助,他说他认为她没有受到公正的对待。然后她又求助于希利小姐。希利小姐想加入另一边,但她不愿这么做,因为她是凯瑟琳最好的朋友,基尔尼一家经常请她到他们家去。

上半场刚一结束,菲茨帕特里克先生和郝勒汉先生便走到基尔尼太太身边,告诉她另外四个基尼要到下星期二委员会开会之后才能给她,并说如果她女儿不继续为下半场演奏,委员会就认为违背了合同,一分钱也不再给她。

“我从未见过什么委员会,”基尔尼太太愤怒地说。“我女儿有合同在手。她必须得到四镑八个先令,否则她决不会跨上那个舞台一步。”

“你真让我感到吃惊,基尔尼太太,”郝勒汉先生说。“我万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对待我们。”

“你们又怎样对待我呢?”基尔尼太太反问。

她怒容满面,看上去好像要动手打人似的。

“我是在要求我的权利,”她说。

“你总该有些礼仪感吧,”郝勒汉先生说。

“我该有,真的吗?……当我问什么时候我女儿可以得到酬金时,我可没能得到一个文明礼貌的答复。”

她突然抬起头,用一种傲慢的口吻说:

“你得跟秘书去谈。我不管这事。我是个大人物,没时间管这种琐事。”

“我过去还觉得你是位有教养的夫人呢,”郝勒汉先生说,然后便猛然离她而去。

在那以后,基尔尼太太的行为遭到了所有人的谴责:人人都赞同委员会所做的事情。她站在门口,怒不可遏,与丈夫和女儿争辩,对他们指手划脚。她一直等到下半场要开演的时候,心想秘书们会来找她。然而希利小姐已经善意地答应为一两个节目伴奏。基尔尼太太不得不站在一边,让男中音和他的伴奏者走上舞台。她像个愤怒的石像那样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当她听到第一支歌的曲调时,她一把抓起女儿的外衣,对丈夫说道:

“叫辆车子来!”

他立刻走了出去。基尔尼太太把大衣裹到女儿身上,跟在他后边。她走过门口时,停了下来,怒目圆睁,盯住郝勒汉先生的脸。

“我跟你还没完,”她说。

“可我跟你已经完了,”郝勒汉先生回答。

凯瑟琳温顺地跟着她母亲。郝勒汉先生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企图使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皮肤像火烤一般。

“多么好的一位夫人!”他说。“唉,她真是位绝好的夫人!”

“你做了该做的事情,郝勒汉,”奥曼登·勃克倚着他的伞赞许地说。

当时在洗手间里,还有两个先生,他们试图扶起他来,可怎么也扶不起来。他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蜷伏在楼梯脚。他们费了很大一番力气把他翻过来。他的帽子滚到了几码远的地方,脸朝下伏在地上,衣服上沾满了地板上的脏东西,两只眼睛紧紧地闭着,嘴大张着,喘着粗气。嘴角有一缕鲜血流下来。

这两位先生和一位服务员把他抬到楼上,把他安置在酒吧的地板上。不到两分钟,他身边就围了一圈人。酒吧的经理问有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是和谁一块儿来的。但没人知道他是谁,只有一个服务员说他记得这位先生,因为他为他上过一小杯朗姆酒。

“他是一个人吗?”经理问。

“不,经理。有两个先生和他一起。”

“他们去哪儿了?”

人群中没人回答。

这时,有一个声音说道:“让他透透气吧,他晕过去了。”

于是那些看热闹的人向外散开,但片刻工夫马上又像有弹性似的围了起来。那人躺在镶嵌成棋盘似的地板上,脑袋附近有一滩已经凝固的黑血。他脸色白得吓人,酒店经理赶紧派人去叫警察。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外国五十年经典长篇小说书单
决策模型显示:周围人若举棋不定,你也难以下定决心
一一师太《最“郝”的爱情》
夫妻对话——第四篇
男人出轨实录:“我和情人同吃同住,但我不会和老婆离婚。”
【品读英国经典小说】《汤姆 · 琼斯》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