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莫泊桑,对于耳熟能详的“羊脂球”与“项链”等作品已无感,尤其是“项链”那种过分离奇的叙事,跟自然主义的书写风格差异甚大。不过读到“蛮子大妈”一篇还是感觉到作者的艺术手法,冷静的叙述,贴近地气的自然流淌,呈现一种慢的力量。
这个故事并没有被作者讲述成为一个敌方士兵为非作歹,我方大妈英勇放火烧敌的庸俗爱国故事。反而是敌方四个士兵对“蛮子大妈”很好,打水做家务,简直有如人民子弟兵。但当蛮子大妈得知自己的儿子在前线的噩耗后,开始筹划复仇,最终烧死四个普鲁士士兵。
这种写法,并非简单的善恶美丑,而是呈现了人性之复杂。蛮子大妈的复仇跟国家情怀与正义与否没有任何关系,她的仇恨建筑在个人的好恶之上,复仇者的最终是一座坟地。结尾,面对德国军官,蛮子大妈冷静地说:“您将来要写起这件事的来由,要告诉他们的父母说这是我干的。我在娘家的名姓是威克多娃·西蒙,到了夫家旁人叫我做蛮子大妈。请您不要忘了。”
在莫泊桑冷静缓慢的叙述笔调里,故事格外令人惊心动魄,甚至感觉到一种从骨子里升起的寒意。作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之王的莫泊桑,短篇自然佳作甚多,但他的长篇小说,有心人亦不可忽视。《一生》、《漂亮朋友》在写实里夹杂自然主义的描写手法,真正是好小说的写作路数。
譬如《一生》里写到:“人这一生,既不像想的那么好,也不像想的那么坏。”这就是人生,千百年来始终如此。至于《漂亮朋友》,传统评论仅仅着眼于它的批判性,还是小说功利主义的余毒。其实《漂亮朋友》之伟大,不在于批判性,而是它的写实与虚构的完美融合,把生活的另一面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冷静,克制。
不过法国批评家罗兰·巴尔特对莫泊桑一类的作家不以为然,认为他们属于“规约性的写作”。然而多年以后,我还是记得蛮子大妈的爱与恨,多么鲜明,又多么令人不可捉摸。 战争的残忍,对人性的毁灭与戕害,这一切都是汉语世界所陌生的,我们歌颂的乃是小兵张嘎、刘胡兰,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等等战争里的英雄。岂不知,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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