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唐纳德·巴塞尔姆：一块巨大的褐色焦痕就在心脏之上？

唐纳德·巴塞尔姆

Donald Barthelme

有关保镖

保镖是否对给他熨衬衫的女人尖叫？她已将一块褐色焦痕施加于他昂贵地购自伊夫·圣·罗兰①的黄衬衫之上？一块巨大的褐色焦痕就在心脏之上？

保镖的委托人是否跟保镖进行谈话，当他们等待红灯变绿时，在闷灰色的雪铁龙里？跟第二保镖，开车的那个呢？语调如何？保镖的委托人是否评论簇集在林荫大道两侧的褐肤年轻女性？年轻男性呢？对交通呢？保镖是否曾经享受过一场与他委托人之间的严肃政治讨论？

保镖是否被缩写D.I.T.②所吓倒？

保镖是否被缩写C.N.D.③所吓倒？

保镖是否可以及时换班，今天，去看他放在心头的电影——《艾曼纽环游世界》？如果保镖可以及时换班去看《艾曼纽环游世界》，会不会要排队买票？队里会不会有学生？

保镖是否被记住6月17日这个口号所吓倒？保镖是否被幽灵般呈现于边缘，在这道墙上，在这道墙上的黑色喷漆，高高的字母所吓倒？保镖是在什么教育程度上离校的？

保镖是否足够高薪？他的薪水是否比得上一个机械师？比得上一个领班？比得上一个车队中士？比得上一个中尉？雪铁龙有装甲吗？梅赛德斯有装甲吗？梅赛德斯的最佳速度是多少？它可以等同于一辆宝马吗？一辆宝马摩托车呢？几辆宝马摩托车呢？

保镖衡量他委托人的重要性是否以他所需要的保镖数量为准？是否不应该有其他汽车引导和跟随他委托人的汽车，这些车也装满了保镖？是否时常设有这样的额外预防措施，而保镖又是否，在这些时候，感觉自己是保镖之海洋的一部分？他在这些时候是否激昂？他是否希望有甚至更多的保镖，有可能是翼车分列左右加一辆锋车遥遥领先？

离开技校后，保镖在接受他目前的职位之前受雇于何种企业？他有否进过监狱？因犯何种罪行？保镖是否曾经养成过对他的委托人的喜爱？是否存在相互的尊重？是否存在相互的蔑视？当他的委托人饮茶时，是否给保镖上茶？啤酒呢？谁付钱？

保镖可否援引专业成功的实例？

他是否有一个以前的客户？

保镖组里是否有一个新的保镖？为什么？

讨好有多重要？保镖为他的委托人提供什么服务，除了主业之外？是否有他不应被要求执行的服务？他是否仍然不时被要求执行这样的服务？他是否拒绝？他可否拒绝？在保镖已商定的薪资之余，是否还有小费？以何种尺度？在何种场合？

在餐厅，一张好桌子给他的委托人和他正与之协商的尊贵灰衣男子。在它前面（在那两个委托人的桌子和门之间），一张桌子给四个保镖，两组保镖之间的对话是何种性质的？他们谈什么？足球，也许是，荷兰对秘鲁，一场他们都看过的比赛。他们是否追述荷兰门将皮特·施里弗斯被混蛋秘鲁人狂虐？他们是否讨论施里弗斯被勇敢的扬·容布罗德替下，以及接下来发生的事？保镖是否注意到了他的西装与他的委托人之间的质量差异？他的鞋子与他的委托人之间的？

在国家的每一部分，大城小镇里，瓶瓶香槟都已冰镇，储存，留待庆祝，留待一个特殊的日子。保镖是否意识到这一点？

保镖是否厌倦于在Calle Caspe④他的小房间里醒来，抽着一支皇室过滤嘴，然后下床猛地拉开窗帘来发现，又一次，八个人以抑郁的姿势站在街对面的巴士车站上？保镖的小房间墙上是否有一张海报呈现李小龙身披白袍把脚摆成如此这般的样子，他的手指伸展成如此这般的样子？是否有一串苹果珠做成的念珠挂在一根钉子上？是否有一面镜子，其边缘已开始纹裂和剥落，以及是否有糊糊的小宝丽来照片沿着镜子的左边卡着，一个围着深蓝色披巾的女人和两个穿红色裤子的瘦孩子的宝丽来？是否有一条深蓝色长裤加一件长袖白衬衫（已经穿过一次）挂在深褐色的衣柜里？是否有一张从VIR杂志上撕下来的年轻裸女彩色折页贴在衣柜门内侧？是否有一瓶长约翰苏格兰酒在奶酪色迷你冰箱顶上？双灶炉板？闷绿色陶罐搁在窗台上内有不健康的植物？一册Explication du Tai Chi⑤，布鲁斯·泰格纳著？保镖是否阅读他委托人的政党的报纸？他是否信服他所阅读的东西？保镖是否知道他的国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与哪个大集团结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呢？保镖是否知道哪些国家是他本国的卓越贸易伙伴，在当今时期？

与他的委托人一起坐在一家餐厅里，给保镖上的是，并非出自本意的，甲鱼汤。他是否畏缩，在对方进餐之际？为什么这近乎皮包骨的家伙，他的委托人，对于世界如此重要以至应该配备六个保镖，两个一班每隔八小时换班，六个实力一流的保镖加上必要时的增援，两辆装甲汽车，震爆弹在前排座椅下面随时可用？他对于世界有何意义？他的计划是什么？

保镖的退休年龄是否像其他公民一样计算？是否更早些，五十五岁，四十五岁？是否有退休金？数量多少？那些留深黑胡子的年轻人盯着梅赛德斯，或是盯着雪铁龙，他们是谁？保镖是否留意他的保镖同伴抱怨花了多少小时等在这个或那个部门，这个或那个总部外面，多少小时靠在梅赛德斯的挡泥板上而他们的委托人却在（安全的）墙内？这些特制车辆的厚玻璃是否够厚？他的保镖同伴是否可靠？新来的那个是否可靠？

保镖是否被出自良家的年经女郎所吓倒？出自良家的年轻女郎，她们的手袋里装着天晓得什么？保镖是否感觉处境不公平？保镖的儿子，跟他的母亲住在一个遥远的城市里，是否自己也会去当保镖？当保镖送他委托人的儿子上学，那里所有的孩子都是由保镖护送的，路上他是否在一家杂货店停车给孩子买一个桃子？他是否给自己买一个桃子？

保镖是否会，如果进行测试，与他的任务对等？保镖是否知道哪个外国机构是他本国核后处理工厂建设的成功投标者？保镖是否知道国家银行年度债务报告中哪一部分已被篡改？保镖是否知道四月大赦与六十人的重新逮捕同时发生？保镖是否知道五月那部新的、自由化的出版法是一个挑衅？保镖是否光顾一家名叫鳄鱼的餐厅？一个挤满了年轻的、响亮的、肥胖的共产党的地方？他是否泼洒一杯饮料，以表露他的恶意？他的姿态是否被理解？

街上是否尽是踩高跷的？踩高跷的在人群上方十英尺摇摇晃晃戴着胶纸粘成的巨大鸟头，穿着黑红相问的戏装，在人群的脑袋上抽打三十英尺的彩缎，以哑剧表演强奸一个象征他国家的年轻女性角色？在梅赛德斯里面，保镖和他的同事盯着成百上千个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在梅赛德斯周围移动，在红灯前停下，仿佛那是一条河里的一块石头。在后座，主顾正对一台电话说着话。他抬眼看，放下电话。汽车周围推挤的人不计其数，人太多了；他们不可能被了解，人太多了；他们不可能被预测，他们具有意志。随后，一个缺口。汽车加速。

情况是不是这样，在某个早晨，城市的垃圾桶，整个国家的垃圾桶，都满溢着空香槟酒瓶？哪个保镖的错？

注释：

①法国高级时尚品牌。

②未详，或为“Defining Issues Test(确定问题测验)”的缩写。

③未详，或为“Campaign for Nuclear Disarmament(核裁军运动)，的缩写。

④西班牙语：“加斯假街”，西班牙巴塞罗那街名。

⑤法语：《太极详解》。

文章来源：唐纳德·巴塞尔姆：《巴尔塞姆的四十个故事》，陈东飚译，南海出版公司，2015年，P53-56。

北土No.26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