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看楼的时候，身边带了位地产商，后者踱着小步，嘴里发出不满的嘘声。我们放下窗帘，调低灯光，或是熄了灯，把报纸和脏衣服成堆地丢到地板上，在烟灰缸里焚烧橡皮筋，用高保真音响播放布克斯泰胡德①——颤音风琴大肆演奏，那股颤抖让天花板上的石灰掉得更快了。新东家侧着身子站在那儿，不愿意和我们握手，连话都懒得跟我们讲。他是个瘦高个的青年，穿着席纹呢料的衣服，一只胳膊底下夹着个马尼拉纸大信封。我们指了指石灰、墙上的裂缝、塌陷的天花板、漏水的湿痕。可他一言不发。
很快，他开始往信箱里塞小张的房租账单，塞塞塞塞。十六年来，我们从没接到过房租账单，不过现在接到了。他抬高了房租，降低了供热温度。夜里，这位新东家蹑手蹑脚地潜入屋里，随手把暖气片给拿走了。他想让我们出去，出去。如果我们搬走，他就会把自己对这栋楼采取的控制措施悉数解除，我们欠下的租金就会像水汽一般消弭在空中。
把自行车退出走廊，新东家说。把购物手推车退出走廊。走廊是我的。
新东家侧着身子站在我们大楼门前的街上。他翻来覆去地端详着这条街——这条街非同一般，我们的朋友和邻居们有的信奉基督教、犹太教，也有些信伊斯兰教，几十年来，大家一直和睦相处，安稳度日。新东家打起了腹稿，起草着今后的空房出租广告。
新东家把老门房给辞退啦，就因为老门房神志不清，是孤老头子、黑人、酒鬼，他注射毒品，还在朝鲜战争中落下了65%的残疾。在地下室里好一通大吵大闹。新东家拿警察来要胁老门房，把老门房锁在了楼外面②。他聘来一名新门房，这位不倒垃圾，不擦走廊，明摆着，有他没他一个样。因为新任门房取消了灭虫服务，蟑螂大批涌入，进驻楼内。新东家想把我们撵走。
我们隔着墙朝新东家轻声细语。走开！占别的东西去吧！别占这栋楼！去占阳光地带③试试吧！试试阿拉斯加、夏威夷吧！坐船走吧，新东家，坐船走吧！
新东家来了，掏出钥匙，打开上了锁的地下室。新东家正站在地下室里，把地下室据为己有，他把那唯一一枚摇摇晃晃的灯泡，跟落了少许灰尘、记录了我们家孩子重要成长经历的纪念品一道据为己有。他正在拆暖气片，把它掖在外套底下带出去，一次拿走个几磅，每次还随身带进来他聘请的好几百只蟑螂。
新东家站在门厅里，胳膊底下夹着马尼拉纸信封，他正在把门厅据为己有。
新东家想把我们的房间搞到手：楼下一间、楼上两间、再上一层还有一间。他是个单身汉，是个身穿啥味呢衣服的瘦高个，没有妻儿，光有楼。他用一把上了锁的透明塑料箱子把恒温设备给套了起来。他的马尼拉纸信封里装着估价书、楼层平面图，还有空屋出租广告草稿，地产收益与房屋维护办公室出具的文件，文件上写明：最高拖欠租金限额，还有最高可收取租金数额，还有在哪些情况下，老年公民的涨租豁免令④会归于无效。
走廊的绿漆上布满了黑手印，新东家在那些地方摸过这座楼。
新东家给住在我们楼上（楼背面）的那对同居情侣下达通牒：他们违法犯罪，基于这一理由，他将只向他们提供每月一续的租约，所以每到月底，他们都得心惊胆战才行。
新东家通知我们楼上那间（楼正面）的老人说，他已经做好准备，证明他们其实并不在自己的公寓里居住，因为他们已经上了年纪⑤，所以不管再怎么说，说实在的，他们都已经不再存活居住⑥了，正因如此，他们都得服从这份最高实龄核定书，这份材料一旦获得市政部门的认可，他们的房子就会被判归他所有。莱文和普莉西拉变得心惊胆战。
新东家站在楼顶上，那儿栽着西红柿，他把楼顶据为己有了。但愿刮来一阵好风，把他吹落地狱。
①Buxtehude，迪特里希·布克斯泰胡德 (1637-1707)，德意志-丹麦管风琴演奏家，巴洛克时期著名作曲家。其音乐会曾吸引了包括韩德尔和巴赫在内的广泛听众。
②双关语。Lock out，有“把……关在外面”和“在劳工纠纷期间不让工人工作”之意。
③阳光地带. Sun Belt. 包括美国南部15州的地区。东南起自维吉尼亚和佛罗里达，西南 抵内华达，包括加利福尼亚南部。
④Senior Citizen Rent Increase Exemption Order。是特别照顾租住房屋的老年公民的一项有期限的福利待遇，在期限内，房租不得上涨。
⑤双关语。原文为old，除“年老”外，还有“属于过去一段时期”的意思。
⑥双关语。原文为live，有“活着、居住”两种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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