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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新:策兰后期诗歌(3)

  我想,正是这种实践,使策兰真正进入到如他自己所说的“自己存在的倾斜度下、自己生物的倾斜度下讲述”。阿多诺从来没有提及《死亡赋格》,但他却十分推崇策兰后期那些“密封诗歌”,因为它们不仅“重构出从恐怖到沉默的轨道”,它们同时又是对“文化工业”、对大众文化消费的一种潜在抵抗。在其《美学理论》中他这样评价策兰:
  
  “密封诗歌曾是一种艺术信仰,它试图让自己确信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一首优美的诗或一个完美的句子。这种情况已经发生变化。在保罗·策兰这位当下德国密封诗歌最伟大的代表性诗人那里,密封诗歌的体验内容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他的诗歌作品渗透着一种愧疚感,这种愧疚感源于艺术既不能经历也无法升华苦难这一实情。策兰的诗以沉默的方式表达了不可言说的恐惧,从而将其真理性内容转化为一种否定。它仿效一种潜藏在人类的无能为力的废话中的语言——它甚至潜藏在有机生命层次之下。这是一种死物质的语言,一种石头和星球的语言。在抛开有机生命的最后残余之际,策兰在完成波德莱尔的任务,按照本雅明的说法,那就是写诗无需一种韵味。策兰采取了极端的方式,为之不断地努力,这便是他成为一位伟大诗人的原因所在。在一个死亡失去所有意义的世界上,非生物的语言是唯一的慰藉形式。这种向无机物的过渡,不仅体现在策兰的诗歌主题里,而且也体现在这些诗歌的密封结构中,从中可以重构出从恐怖到沉默的轨道”。(T·H·Adorno:Aesthetic Theory,translated by.C.Lenhardt,Routledge and Kegan Paul,1984)
  
  阿多诺主要是从文化批判的角度来谈策兰的。如果说“同一性”的文化和哲学是导致“奥斯维辛”的深层祸因,阿多诺在策兰后期诗中探寻的,正是“非同一性”的痕迹,并从中认识到真正能超越人类中心主义和传统西方美学的,正是“无机物的语言”(阿多诺在谈音乐时,也不时把音乐作为无机矿物世界来描述,例如他避开“主观抒情”这类通常的对舒伯特音乐的理解,而把它描述为“岩浆喷发后白色光芒下的寂静”)。而策兰的“密封”,不仅以其与现实所保持的紧张关系和悲剧性的经验内涵改变了传统的“密封诗”或“纯诗”的内涵,同时又是对文化消费时代的有力抵抗。阿多诺就这样揭示出策兰后期诗歌对“后奥斯维辛”时代的意义。

  当然,正如乔瑞斯所说“策兰式的动力学,不是单纯的心智或一个方向。”除了以“晚词”“重构出从恐怖到沉默的轨道”,在其后期,策兰还要以对“偏词”的发掘,以对曼德尔斯塔姆的翻译和自身希伯莱精神基因的发掘,从德语诗歌版图中偏离并重建自己的精神谱系(对此,我在解读策兰《带着来自塔露萨的书》一诗的文章中已做过分析)。“以这休耕年的玫瑰/家意味着无地”(《失落的高世界》),策兰的玫瑰,已不同于里尔克的玫瑰了。它昭示着一条穿越语言和文化边界的艰途和远途。德里达曾称策兰创造了一种“移居的语言”,在一次访谈中他这样说:“他使用德语,既尊重其习惯表达方式,同时又在移置的意义上来触及它,他把它作为某种伤疤、标记,某种创伤。他修改了德国语言,他窜改了语言,为了他的诗。……如你也知道的那样,他是一个伟大的译者……他不仅从英语、俄语和更多的语言中翻译,也从他卷入其中的德国语言自身中翻译,他是在做一种译解,这样讲并不为过。换言之,在他的诗性德语中,也包含了从源语到目标语的翻译转换……”(Jacques Derrida:Sovereignties in Question,The Poetics of Paul Celan,Fordham University Press,2005)

  而乔瑞斯对此的阐述也十分透彻,他这样说:“策兰的语言,透过德语的表面,其实是一种外语,这对德国本土的读者来说也如此。尽管德语是他的母语和他的出生地布科维纳的文化用语,但在本来的意义上,也是他的另一种语言。策兰的德语是一种怪异的、几乎是幽灵般的德语。它是母语,但同时也是牢牢抛锚于死者的王国、需要诗人重新复活、发明以把它带向生活的语言。”“他创造了他自己的语言——一种处于绝对流亡的语言,正如他自身的命运”。

  策兰还属于德语文学吗?属于。但他属于德国文学中的“世界文学”。在很大的程度上,他正是靠“晚词”和“偏词”的不断推动,来到那种令人惊异、无以名之的境地的。   策兰与“晚期风格”

    变暗的碎片回声
    在脑海的
    水流里,

    防波堤在我上方——
    向着它所在之处上升,

    如此多
    未入窗的事物涌现,
    看吧,

    闲置的
    忠诚之干草堆,
    一柄来自
    祈祷者地窖的
    来复枪托,

    一和无。
        ——《变暗的》(《雪部》,1971)

  在英美著名评论家乔治·斯坦纳看来,这首格言般简洁的诗,会让那些“寻求意义”的读者遇上难题,“文本基本的秘密并非源自深奥的知识,或源自难解的支持哲学争辩的理论。诗中的词语本身赤裸单纯。不过它们不能依据公共参照系来阐明,这首诗的全部内蕴也不能作简单释义。我们不确定策兰是否在寻求‘被理解’,我们的理解力在他的诗的起因和必然性上遇到一些困难。在最好的层面上,这首诗允许某些一连串的回应的可能性,一种离题的阅读,和‘碎片回声’”。(George Steiner:After Babel,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5)

  说实话,这首诗在策兰晚期诗中还不算是最“难懂”的。在早期的《埃德加·热内与梦中之梦》中,他就声称他要讲讲他在“深海里听到的词”。这首诗正是一个从“深海里听到的词”!对于这样的诗,我们是无法、也无权站在岸边的浅滩上说三道四的。要读懂这样的诗,也许只有一途,那就是和诗人一起潜入那个“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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