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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棣的诗
世界诗人日丛书

同样的话,在菊花面前说
和在牡丹面前说,
意思会大不一样。更何况现实之花
常常遥远如我们从尘土中来
但却不必归于尘土。
拆掉回音壁一看,
原来耳朵是我们的纪念碑,
但耳朵什么时候可靠过?
怎么看,心,都是最美的坟墓,
但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美人
曾死于心。菊花在生长,
心,从里面看着。
心,安静得好像有只蝴蝶
正停歇在篱笆上。
我承认,我是一个有罪的见证人——
因为除了陶渊明的菊花,
我确实没见过别的菊花。


写给喜鹊的信丛书

表面看去,两件事
都无关生活的堕落:有点暧昧
但又不是暧昧得不同寻常。
第一件事,给喜鹊写封信真有这么难吗?
无论你写什么,它们
都看不懂。但它们不是
一般意义上的文盲。
很多时候,你甚至能感觉到
它们有天赋的阅读能力,
能在你之前读懂风之书。
第二件事,那巨大的障碍
犹如一座冰山,但你克服了它。
给喜鹊的信已经写好,
但送信的人呢。我们之中
真的没人能送出这封信吗?

于是,你开始想到我们的另一面。


事实上你已不可能虚度春天丛书

你遇到一个谜就好像
我们正急需一只密封的箱子——
无锁,无钥匙,在打过叉的地方抹了蜜,
但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你身上有东西看上去
像木头,但我们却无法把它砍掉,
然后刨光。要是我们身上
也有比鸡翅木更好的原料,怎么办?

要是我们身上的铁,发出了新芽,
钉子还愿意站在笼子一边吗?
接着,有鸟来啄你,新鲜你比思想更嫩绿;
打了叉,且嘴上有蜜,你还有资格否认什么呢?


世界睡眠日丛书

你登不上那座山峰,
说明你的睡眠中还缺少一把冰镐。
你没能采到那颗珍珠,
说明你的睡眠中缺少波浪。

如果你再多睡一小时,
你就会睡到我。但是,请记住:
和深浅无关,我这样交代问题,
我始终在睡眠的反面。

你现在还看不见我,但事情
也可能简单得像你现在还看不见蜻蜓
或萤火虫:它们还在睡眠,
它们的睡眠从未出过错。

它们的睡眠时间很严格,让世界看上去像
一座早春的池塘。靠什么保证质量呢?
如果我说此时,它们的睡眠像一份火星的礼物,
已在朝我们急速飞来的半途中。


真实的瞬间丛书

九条狗分别出现在街头和街角,
大街上的政治看上去空荡荡的。冷在练习更冷。

八只喜鹊沿河边放飞它们自己的黑白风筝,
你被从里面系紧了,如果那不是绳索,

那还能是什么?七辆出租车驶过阅读即谋杀。
所以最惊人的,肯定不是只留下了六具尸体。

身旁,五只口袋提着生活的秘密,
里面装着的草莓像文盲也有过可爱的时候。

四条河已全部化冻,开始为春天贡献倒影,
但里面的鱼却一个比一个悬念。

三个人从超市的侧门走出来,
两只苹果停止了争论。你怎么知道你皮上的

农药,就比我的少?但我们确实知道,
一条道上,可以不必只有一种黑暗。


陨石丛书

每次,听到她说话,
那个声音都会像一块陨石
爆炸在苹果的脑袋里——
就好像只有不可逆转的粉碎性
才能震撼那个秘密;
然后,冲击波掀起的巨大的气浪
将最后的稻草分散成
无数的冷箭,射向你最信任的
那个我。你的疑问是,就算是金子做的,
苹果真有这么漂亮的脑袋吗?


芹菜的琴丛书

我用芹菜做了
一把琴,它也许是世界上
最瘦的琴。看上去同样很新鲜。
碧绿的琴弦,镇静如
你遇到了宇宙中最难的事情
但并不缺少线索。
弹奏它时,我确信
你有一双手,不仅我没见过,
死神也没见过。


野狗丛书

脏乱的毛发,迷离的眼神里
像是有钉子还没有拔出。
一团肉,但是比同样大小的石头更重,
滚动得也更快。一旦它滚动,
地平线就会平行于峭壁。
西西弗斯把更大的石头
推向山顶时,它曾在一旁放哨,
或是充当临时的见证人。
它能看明白所有的距离,
所以,它不希望你靠得太近;
当你把从麦当劳买来的食物丢给它,
从它敏捷的身手,你总算看懂了一件事:
对这个世界而言,比起你
它更善于判断什么才是垃圾。

看着它,你知道你的心
现在还不够强大,你还不能把它领回
你的家。但看着它,你知道
有一天你的心终会强大到
为它指出,它能从你的命运里
借走什么,却不必归还。




年夜饭丛书

如果我没走进厨房,
如果我不能肯定,我的厨房
是我的洞穴,那么确实可以说,
时间塑造了我,就像时间塑造了你。

但是,我的厨房就是
我漆黑的洞穴。我走了进去;
古老的味道全在,
全都集中在一个等待里。

就凭这砂锅,炒勺,蒸屉,筷子,
我重新塑造了时间。
如果我不能肯定,塑造时间
就意味着塑造你心中的味道,

那么,如此频繁地一再转身,
我就会像只老鼠,错过我的骄傲;
就好像在这洞穴的尽头,
我已错过传说中的恶兽,就好像

它的名字也可以不叫年。
就凭这大料,南瓜,肘子,米酒,
我塑造了我的厨艺。秘诀就在我煮过时间,
也蒸过时间,直到每个盘子里的浓汁,

看上去像时间的颜料。
是的,画中的主角已经变了——
从前,无需走进厨房,我就能吃掉一座山。
现在,轮到我的父母已无需再跨入厨房一步。


鲍鱼无法想象诗歌中没有鲍鱼丛书

没有翅膀,飞,也难不倒鲍鱼。
这就如同,飞,难不倒雨珠里
透明的你中有我。

会飞的鲍鱼,在半空中给时间加油。
加过油之后,时间会进化成
你我的时光。从大连到北京,就好像

从兄弟到兄弟。大海,始终在那里——
它怎么可能有别的意思?
它怎么还需要别的意思!

你猜,只有排除了所有的自我之后,
我才能从新鲜的鲍鱼中找到
一个自我。没错,没有自我,

也难不倒你我的诗歌。但没有自我,
鲍鱼如何知道诗不是别的美味?
我又如何能一次摸全我的九个螺孔,

而不惊讶于原始的波浪并未忘记
我们是从海洋深处爬上陆地的?
我有粗糙的硬壳,只有巨浪

才在诗歌的梦中使用过
如此坚强的盾牌。你说的不错,
硬壳上那些语言的黑斑,在秘密的契约中,

确实已成为珍珠般的光泽的,唯一的邻居。
你猜,你我和语言为邻的时间
要长过鲍鱼进化的时间。我猜,你猜的不错。
信物学丛书

风尘的秘密间歇中,
礼物是它的皮,绷紧过
一个小宇宙。你被拉下了,
但你并不曾迷失。

再进一步,礼物是它的内容,
它的核心。事实上,它已充实到
即使是最神秘的肉
也不会有这么柔软的

内容。并且出于完美,
礼物也确实是它的肉——
全部的弹性饱满得像
一个巨大的浮力,能浮起

我们有过的所有的沉沦。
抚摸它,就像抚摸遥远的白云。
所以,它充满的是礼物,
但在你眼里,它只能叫信物。


有一种悬念叫羞耻丛书

大霾和坟墓之间的
宽松的竞争终于有了结局。
比活埋更暧昧的悬念
是羞耻。死亡替我们感到羞耻。

霎时间,我像是来到了
水底世界。所有的建筑看上去
都比海底的岩石睡得还安静。
我们选择过什么,以至于我们的无辜

比海底的沙子有着更多的秘密。
我走动,但游动的感觉
更内在,就好像我在昏暗的洋流中
有个外号叫超级鳗鳕。

暧昧的美味才有如此暧昧的透明度。
所以,不是没有一点点透明度。
假如没有透明度,就只有呼吸的拳头了。
最硬的刺已被漏洞套紧,所以

也不是没有一点点能见度;
假如没有能见度,沉闷的棉花
早就把大霾压塌了。现在轮到我
做透析了:我替死亡感到羞耻。


私人鸟类学丛书

我今天分别看到过喜鹊,乌鸦,
麻雀和楔尾伯劳。也许还有纵纹腹小鸮
但隔得太远,没法确定。

能确定的是,我和第一只喜鹊的距离
是三十米,和第一只乌鸦的距离
是四十九米,和第一只麻雀的距离
不到五米。楔尾伯劳只出现过一次,
所以,我和伯劳之间唯一的距离是十六米。
也可这么理解,我和这些鸟之间的距离
经常会变化。但算起来,我和它们之间的
平均距离在冬天是二十五米。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也许就是
我和死亡之间的距离。见到你之后,
这感觉更像是一副骨架,撑起了百灵眼中的恐龙。


好色的蔬菜丛书

意识到土地的意义
尚未被完全污染之后,
我爱上了种菜。我种的西红柿
表皮上透着诗歌红。所以,
我并不惊异于攥紧的拳头里
握着的有时是一道彩虹。
我种的小油菜泛着诗歌绿,
所以,新鲜岂止是一种滋味。
我种的四季豆富含诗歌氨基酸,
不偏食,偏心才有底牌可言。
我种的菜花让诗歌的生殖器
沉重如硕大的花球,洁白而紧凑。
我种的南瓜洋溢着诗歌黄,
靠底色环保,本色才有面子。
我种的茄子像一只小圆鼓
从内部膨胀着诗歌的紫色。
顺便提一下,小说的紫色
已由美国人艾丽丝﹒沃克写出。
1986年的夏天,我花了一个晚上
把它读了两遍。从此,觉醒的颜色
就由紫色来定性。我喜爱清晨,
也主要是因为一天之中只有这时
紫色才会准确地出现在天边。
我种的那些蔬菜看不见
天空中的紫色,但它们喜欢我
起得比清晨还早。它们的喜欢
可以作为一种信任延伸到
我的色谱声明中:我的时光只限于清晨。
我的清晨,就是我的上午和我的下午。


我们的沉默细得像一颗白色的子弹丛书

你爬上我身体里的山坡,
看见几只喜鹊在稀疏的树林里
整理空气的秘密合同。

雪,打断了冷漠的世界。
霎那间,我们的沉默细得像
一颗白色的子弹。

而我甚至还不认识你,但没关系,
喜鹊,打断了我的好奇。
开始融化的雪已认出了你。


艾曼纽·丽娃丛书

维纳斯美容院里,你不是我。
金羊毛还用得着涂色吗?
揪一把,手心里也许会握紧一个眼神,
就仿佛因为广岛之恋,
我,可以活得好像美狄亚
在2001年有一个会说汉语的弟弟。
在此之前,阿尔蒂尔·兰波
厌倦了情色疗法;因为
爱,在男人和狗之间,替非洲的沙子
做出了最后的选择。意思就是
我不反对,自由,必须精确到
在太平洋的夜里听不到哭泣。
你就这么想吧:巴黎的意义
什么时候曾输给过时间历险记。
是的。蓝白红重塑了轮回的雕像,
我像疯了的马一样走动——
但不是因为寂寞的心灵,
但也不是因为波浪想隐瞒漂泊;
所以,即使没有骗子托马斯,
也轮不到我远离巴西。

注:艾曼纽·丽娃(Emmanuelle Riva,1927-),法国女演员。


冬天的锤子丛书

空气的锤子落下来
砸在死硬的冻冰上。

我,很像那个被砸过的坑眼,
有人也很像那些飞溅的冰茬;

而锤子使了这么大劲儿,
你应该很像那个听起来很响的声音;

但是很奇怪,我们等了这么久,
却只有喜鹊起伏在美丽的错误中。




必要的天使丛书

到处都是迷宫,但医院走廊的尽头
却有迷宫的弱项。天知道
我为什么喜欢听到他
像买通了死亡的神经似地轻声叫喊:
还有租船的没有?其实,
他想说的是,还有租床的没有。
但由于口音里有一口废弃的矿井,
每次,病房里所有的人,都把租床
听成了租船。一晚上,十块钱。
行军床上,简易支撑起粗糙的异乡。
快散架的感觉刺激着我
在黑暗的怪癖中寻求一种新平衡——
肉体的平衡中,波浪的平衡
后面紧接着语言的平衡,以及
我作为病床前的儿子的眼泪的平衡,
而灵魂的平衡还远远排在后面呢。
上半夜,我租的床的确像船,
而且是黑暗的水中一条沉船。
下半夜,我租的床像一块长长的砧板,
很奇怪,睡不着的肉并不具体。
我的父亲刚动过大手术,他的鼾声像汽笛,
于是,在福尔马林最缥缈的那一刻,
每个黎明都像是一个港口。
而我作为儿子的航行却还没有结束。


世界末日丛书

他们预言我的时候,
我还呆在盒子里。神秘的盒子,
但即使你无知到极点,你也曾见过
它的各种形状。你愿意的话,
也不妨亲自动手试试。盒子的大小
不是重点。这一点,亚述人早就察觉到了。
亚述人制作了最有想法的盒子,
盒子里只有影子。盒子里只能装下影子。
他们相信只要提到我的影子就够了。
对于世界的腐败,影子是最好的惩戒。
但我有更好的想法,我的影子
还必须加上你的影子。但假如惩罚
也不是重点呢?该死的波提切利
不会制作盒子,只知道画画;
为了讨伟大的意大利的欢心,
他将我引诱到神秘的诞生。
从那一刻起,我常常会弄丢那盒子。
我感到我的影子被透支了,我的影子分散
并被稀释进了每一天。但是,
每一天都有世界末日的影子
也不会是重点。就像今天,玛雅人预言我
将以灾难的方式终结所有的苦难。
但假如深刻的警示也不是重点呢?
我是不可预言的。关于我,
每个预言都是一片落叶。关于我,
我必须申明,每个预言都可能是对的。
所以,是否准确也不是重点。
真正的重点,我现在只能透露一半:
你读到这首诗,表明这首诗还活着,
而我始终都会和你在一起。
或者,就让他们重新再计算一遍吧。



尖锐的信任丛书

一年中总会有这一天,
你得学会信任寒冷,
从尖锐地信任到尖锐的信任。
第一种情形,说的似乎是
它会是你的一个起点——
就好像钉子,用个准确的小眼
就能固定住最冰冷的日子。
第二种情形,说的是
寒冷,实际上比你经受住了
来自内部的更严格的意义的筛选;
寒冷的意义并不比每一天
都像一片树叶那样更隐晦,或更明晰。
信任寒冷,该熔化的东西
到时候才会融化成一种自觉——
就仿佛真要和冬天的童话妥协的话,
也只有曙光才是你唯一的对象


纪念王小波丛书

到黄金时代虚晃一枪——
重新认识梦,这差不多是
最后的机会了。你的遗产飘渺得
像山谷里的星光,幸运的是,
北京郊区就有很多这样的山谷。
生活就像天籁,所以,
反愚蠢就如同反孤独;
而四月的汉语像一个原址——
找不到回头路,就只好去做流氓
像一个巨大的暗号。只有真相
从未忍受过真相。还是得
经常来山谷里看看春天的花树。
人与物,逃不过事情
有大有小:就像树枝会分叉,
重新认识世界,意味着我们
还有可能重新分叉成
我和你。沿真实的荒诞性,
摸索最硬的东西,痛苦才不配
宇宙的风景呢。除了真他妈的
诗意,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被解放的姜戈遇到了技术原因丛书

这是走出愚人节后
我给自己点的第一道菜:
说是压惊,其实,也没什么惊好压的,
更没什么困惑好兜售的——
虽然我能非常肯定
我以前从未在人生中扮演过
任何角色。我妈妈告诫过:
如果我进入某个角色,
那人生,就会真的变成一出戏。
这一点上,我觉得
作为一个平凡的母亲,
我妈妈比莎士比亚伟大,
因为伟大的莎士比亚没能管住
自己的嘴巴,他声称人生如戏——
就没见过这么亮底牌的,
就好像没能及时认出自己的角色,
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不负责。
而我从来就赞成我们必须对自己负责。
这也是我点这道菜的原因——
据说,在去糖果庄园的路上,
赏金猎人舒尔茨提醒
被解放的姜戈注意控制好情绪。
不控制好情绪,会把事情演砸的。
不过说实话,一开始
我并没打算借昆丁·塔伦蒂诺重温
和我们有关的角色的秘密。
他是个鬼才,要不我怎么会
把看电影说成是点菜呢?
但假如说鬼都不知道
他想的是什么,这绝对是胡扯。
被解放的姜戈,一个原型,
外表黑点就黑点吧。
这一回,他心里想的东西
绝对比这个伟大的黑鬼更黑。
所以在我们这里,他遭遇技术问题,
纯属黑得正常。没什么好惊讶的。


斩首的邀请丛书

化妆舞会已结束。命运之神
借机溜号。最好的时光
紧紧盯上了严肃的自恋。
刹那间,安静是一颗头颅,
世界只好露出尾巴。不轻信
死亡的吸引,意味着摘下的面具
像一条刚擦过热汗的毛巾。
每个词都有一个膝盖,但这样的念头
往往只一闪而过。在过去
和现在的断裂中,替身最模范。
灯红,像一个年轻的男人
还没酝酿好天才;酒绿,
像一个女人还没学会对爱说谎。
风,借鉴了雨的好奇,
多数情形下,深渊是倒立的顶峰;
所以不难猜到,舞会上
还没来得及播放的曲子名叫
“只有死亡才能把我们分开”。
跳了这么久,饥饿,早已是
另一颗头颅。记住,永远都不要
和饥饿比谁最有思想。最真实的呐喊
应该听起来像“我确实有点饿了”;
但是,夜,是更美丽的面包,
已偷偷将永恒抵押给我们。
而那些星星,多么像闪烁的碎屑。
一幅遥远的肖像就这样形成了,
所以,面包也是一颗头颅;
所以,假如你面对的是诗,
你就必须接受这个秘密条款:
语言是你正往外伸出的头颅,
现实是你刚刚夹紧的尾巴。


新的责任丛书

早市上,四月的秧苗
像黎明的绳子垂向
今年的时间之井。在别处,
你也许放下过同样的绳子,
或拉起过同样的绳子。
抱歉,我不太信任我们的记忆,
所以我会强调:绳子是不是同样的。
此刻,随着轻轻一碰,
我的心,已是井底。
说实话,我才不在乎你
是否熟悉青蛙怎样越冬呢——
以及那从黑暗中传来的笑声
是否真的能减弱苦闷的象征。
我在意的是,冬眠
即将结束,你是否已学会掂量
美丽的犹豫;尤其是
这些秧苗壮大后,它们的茎蔓
是否会取代那些绳子。如此,
在丝瓜秧前,我犹豫了三分钟,
在南瓜秧前,我犹豫了两分钟,
在冬瓜秧前,我犹豫了四分钟,
但其中,好像有一分半钟,
是给旁边的黄瓜秧的。
在苦瓜秧前,我只犹豫了半分钟。
毫无疑问,这些犹豫
和上面提到的绳子有关——
尽管如此,它们也帮我熟悉了
新的责任:我决定和秧苗们一起成长。
确切地说,一半是生长,
另一半是,很难分辨,生长即成长。


生日诗,或反动的迷惑丛书

不流泪时,樱桃反抗
我们的记忆,犹如珍珠
反过来从里面制作了
封闭它的贝壳。

这原则牵涉到一种硬,
一种反动的迷惑:要是弄错了,
要是我们没被表面迷惑,
要是樱桃不亚于珍珠, 要是

我们的记忆就是你我的贝壳,
谁负责打开我们?这最终的差别——
从海底捞起我们和从树上采摘你我,
真的像你和我都没骑过迷宫吗。


唯有燕子为我们援引宪法丛书

我轻佻人类的尽头
但是,尊敬大街的尽头。
和田野相比,大街上没有散步,
大街上只有遛达,就好像狗
一抬后腿,大厦的墙角便成了
硬梆梆的水泥篱笆。
这小小的报复还灵敏我们
缺少一种嗅觉。闻闻吧。
每个痕迹都有自己的经典,
但我们的本能已不适合阅读。
低空中,两座塔楼的缝隙间,
唯有燕子为我们援引宪法,
就仿佛我没有别的遗产,
这么多年过去,街头依然是我的遗产。


就好像太阳是一只狐狸丛书

别的追逐都太真理,
看上去像迷宫里
又发生了一次地震。而我
拒绝幸存,即使幸存
因为历史的浅薄
听起来不像是一种侮辱。

如此,我追逐我就好像
太阳是一只狐狸。
火红的晚霞中藏着
一团变形的毛发,狐狸忠实于
黄昏,就好像黄昏
忠实于我追逐你我时
上了发条的月光
安静得像一种盛大的直觉。


我们的矛头应该指向谁呢丛书

燕子援引过宪法,它从楼群间
飞向大火烧过的
圆明园,就好像这种事
如果发生在太平洋的深处,而那里
刚好有座冒烟的海底火山,
也不奇怪。奇怪的是,
在某种意义上,火,无论大小,
都是一种罪,而火光则是
暧昧的惩罚。至于燕子的自由
看上去仿佛也仅仅是
暂时经受住了理智的考验。
假如燕子有罪,它确实没有义务
向我们自证,它是否无辜。
但是,燕子已证明过的,算什么呢。
燕子飞过清华,1995年4月
是一扇历史的私人窗口;
燕子飞过窗口,它飞过时,
朱令没有看见它,朱令正躺在医院里,
与死神巧合整个北京
只能找到三十盒普鲁士蓝。
而投放到咖啡杯中的铊,
经过离弃的失窃,激动如铁证
现在必须要经得起
钢牙的邪恶。是啊,这么小的空间,
这么鬼没,犹如实验室里的
幽灵,手伸出,又缩了回去;
这么单纯的剂量,投放的次数
不会超过三次;而有关的嫉妒
又被人性宣泄得这么浅显:谁让你
每天十二点回宿舍妨碍大伙——
这里,大伙谐音大火,纯属巧合。
而我们,隔着看不见的栅栏,
看上去像彼此怀疑的狼群。
不仅狼群,还危险如我们有
危险的矛头。是啊,我们的矛头
该指向谁呢?或者,我们
还是我们的矛头吗?或者,
在这美好的春天,真的有人有资格指出
我们的矛头应该指向哪里吗?


写诗就如同越狱——

有时,我很在意这感觉,
仿佛它能激活感觉中的感觉。
有时,我又觉得难以判断这感觉:
毕竟,除了带铁丝网的,
这世上,多数情形中,监狱都暧昧于
凭肉眼就能看出。毕竟,
一座广场也可能沦为一座监狱。
或者,鸽子就是鸽子本身的白囚徒。
天空就是天空本身的蓝狱卒。
要么就是, 诗和监狱的纽带
早已从语言中被盗走,下落不明。

但是,写诗犹如越狱的感觉
有时会强烈得像台风。
这感觉中有一个事实很关键——
不是诗定义了监狱的大小,
而是形形色色的监狱定义了
诗究竟能做些什么。


父亲的名字丛书

西红柿父亲,但寻找它的是
刚在枣花上盘旋过的
小蜜蜂。嗡嗡,是一件紧身衣,
就好像谣曲刚在黄瓜架前
试穿过比基尼。而正常情况下,
我们一般会倾向于否认
我们怎可能有像蜜蜂那么小的儿子。
蜜,因众多的甜而显得很大,
比如,蜜从未耽误过宇宙犹如迷宫。
但是,小蜜蜂身上的蜜
却小得很深奥。正常情况下,
我们一般不知道这深奥
源于蜜蜂身上那根小小的刺——
带着倒钩,据说它是从产卵的器官中
演化而来的。我们在西红柿父亲
或苦瓜父亲身上,从未看到过任何刺。
所以,我不免会想,即使我们已不再是儿子,
我们仍会渴望在身边的事物中
寻找我们的无名的父亲——
以便有机会领悟我们身上的刺,
不再是我们身上唯一的防身之物。


佛山丛书

山不山的,好大的春秋已在眼前。

集体的荷花旁,光膀子的小燕子
正练着无影脚。那些因搬迁
而发生在大地上的伤痛
当然很触目,就好像桑葚或荔枝
是比现实更抽象的眼泪。
所以,我们必须发明新的治疗——
比如,诗,在诗之外等我们。
或者我们,在生活之外等诗歌。
越是漫长的等待,我们越是
我们自己的机遇。我猜想,
我们的优势在于我们恰恰
已没有机会失败得像时间一样。
风和雨之间,我们好像可以
随空气一起过渡。过渡到新八景里
半个炎热,就好像半柱香。
或者,过渡到什么时候,
猛吸一口,空气都鲜明得
像刚烧好的陶瓷。


离北方经验更近的视野丛书

除了平原,我没有别的高山。

晨霭中,张开的平原像安静的翅膀。
但是,我并不想过于依赖飞翔。

我当然见过高山。我在云南生活过,
也去过离巴基斯坦很近的地方。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攀登的是高山,
那么,我只攀登过平原。


误判有时源于神秘丛书

一个人的黑暗
大于两个人加在一起的黑暗。
甚至大于,更多的人累积在一起的。

但那时,黑暗,在黑暗中已有别的意思。

一个人的黑暗介于
“我是谁”和“你还能是谁”之间。

但那时,光明的秋千
已在语言的孤独中出现过。

和我们有幸能置身其中的
语言的孤独相比,
一个人的黑暗算个屁呀。

没错。我们更想面对的是,
诗不是湿。但眼泪,即使在
无边的黑暗中也是湿的。

或者,雨,始终站在湿这一边。

而波浪,从来就是湿的,
虽然污染流过北京郊区时,它也是刺鼻的。

但总的说来,波浪反弹月光,
从黑暗的诅咒中弄出,对我们来说
有时是,唯一的声响。


给全部的炎热一个必要的解释丛书

我不断梦到相反的夏天。
原因说起来好像也不复杂。
我见过夏天里的冬天——
鱼刚钓上来,就冻僵了,
省去了执法的麻烦。

但麻烦的是,我还见过
夏天里的秋天:从猕猴消失的方向,
他们野人般返回,叫嚷:
例子呢,栗子呢;还有,
比一个例子更恰当的,李子呢。

回音是如果。如果你给不出一个例子,
你就必须独自处理掉
这炎炎夏日里的全部的炎热。
至于酷热,是礼物,还是更像刑具——
要看你,最偏爱在哪里流汗。

我打开冰箱,取出
罐装的潜台词。一根吸管
就是一种判断;准确不准确
要看舌头漂不漂亮,
也要看喉咙到底用没用力。

我喜欢安静的判断,
一个瞬间,词语的气流
就转化为语言的电流。
我,在我的身体中,被你击倒;


局部地区丛书

我这样想,局部地区
也不妨外号叫“滑坡”。

你确实可以不知道你的滑坡在哪儿,
但我的滑坡,就在从昨晚

到今天凌晨的暴雨中。
我惦念着我们种在滑坡上的

西红柿和青椒。确实有点普通,
但放晴后,它们是离我最近的雷鸣和闪电。


将时光还给时间的方法论丛书

我保留着一张单子,上面记有
我向时间借过的
各种东西。我向时间借过钥匙,
我打开过比白云更大的锁,
但自由不在于我们能领悟多少缥缈。
我向时间借过房产证,
因为我的面积随着诗在不断扩大。
我向时间借过时间的停止,
但如果无趣,延长最美的时刻
无异于激进最美的私刑。
我向时间借过铁锤,
但还没用上,语言的锁链
就已熔化并被磨成了
各种心针。从这些心针中
我挑选出最美的三根,
为我的秘密生命制作了
新的钟表。它是仁慈的,
如果你不曾受困于
我们还有没有机会自然?
它是慢的,如果你
不曾受困于爱和真理之间
哪一个更准时,更残酷于微妙?
它是快的,如果你
不曾受困于和婚姻相比
沙漠至少没无耻地抱怨过荒凉。


第二自我丛书

没有一种疾病能阻止我们
进入词语,即使这故事背叛了
那扇虚掩的大门,即使诗
并不比心灵的沙漠有更多的底片。

也没有一种药能帮助我们
离开语言,就好像秘密警察
从不使用母语的秘密。

操你妈,敢跟政府做对——
这是今天凌晨,小秘书走下越野车后
向空气宣布的第一道命令。

而同一时间,我正在北京的床上
因幸福而苍白,几经温柔的勒索
直到矛盾于凶狠的庇护。

注:1,“第二自我”,语出斯特拉文斯。2,“温柔的勒索”
“凶狠的庇护”,语出赫塔-米勒。
3,“操你妈,敢跟政府做对”,语出2013年6月30日发生在兰州的交通事件。


遥远的现实主义丛书

每个遥远,
如果不是从青春算起……
接近了,但是,还没猜中。

每一次遥远,
如果不是过于依赖记忆……
逼真了,但是,运气又不理想。

每一对遥远,
如果不一味贬低我们的神话,
真还有点意外,但的确可供你参考责任的大小。



即将发生的或已经发生的丛书

我们的轮廓
重复我们的疲倦,就好像
阴影,是一个永恒的现场。

每条鸿沟都很现实,也很深,
但深不过已张开的降落伞。
随便跳。至少,雨可以是吸尘器。

一个洞,在逃跑。风很大。
一面镜子忙于理解它会经过我们。
快点啊。跷跷板的那头,不能只有乌云呀。


很抱歉,唯有诗从未让我脸红过丛书

从缤纷的琐事
到走光的大事;从这一边
到那一边,弄了半天,
左右原来是上下。从天堂的试金石
到地狱里怎么还会有磨刀石;
从婚姻的坟墓
到爱的坟墓,还没进入比较呢,
你我就已彻底荒芜。
而我们的脸,是时间的沙滩。
我记得所有让我们脸红的
东西。但不包括诗。
直到今天,诗,从未让我脸红过一次。


完美的利息丛书

早晨很深,小蜜蜂的踪迹很深,
但都不是深渊的
深。雀鸟的啁啾很深,
且非常准时。偶尔,我比自我深,
自我比文明的伤口深,
但都不是深刻的深。
我们越是被我们的盲目拯救,
我们就越是感到羞耻。
从一开始,睡眠就是风暴的银行。
所以,黄金的黄,没冤枉过
我们中的任何人,特别是你。
小金库坠向比基尼,时而飞快,
时而反弹。可猜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即使生活的小数点弄错了,
爱,也是完美的利息——
支付的过程虽然布满
微妙的磨损,但,不这样安排,
命运就对不起你:你的
绝望也就不值得希望来借鉴。


单单成为审美主义者还是不够的丛书

借太阳,将我们扩展到我,
借新月,将我减少到我们。
一点冷静,就这样用完了。

凡不可能的,就交代给球类吧。
一脚踢过来,今天比昨天
更像时间的屁股。

要不要再来一次?至少弧线不延长狐臭。
我们的昨天,是我们的今天。
他们的明天,也是我们的今天。

一碰大小,是非就另外统计,
新旧里全是紧迫的,好看不好看。
比如,风比花好看,但太冷门。

比如,热雪恍惚新韵,贡献词的
非凡的陌生犹如我们的身体是
我们的秘密车站。

每补一回票,月亮便矛盾于
我们其实有足够的机会,看清你我。
嘿。还没用到黑太阳像不像镜子呢。

一拨云,悠悠便开始顶替自传。
我们的渺小,其实不是我们的局限,
也不是西红柿正面对宇宙的麻烦。

我们的渺小比我们的伟大更像我们的杂食。
每样东西都有待于美和政治的融合。
但是,茶比咖啡好喝,却怎么都不入流。


这前提或者这礼物难道还不够好丛书

只有结晶才能启发死结。
收到坩埚后,我开始寻找紫罗兰。
当然,替代品很多,从连翘
到棠棣。茂盛可贵于
你很僻静。至少牵牛花
看上去不像是在吹牛。
蝴蝶比空气乐观:是啊,
有时,仅仅谈论蜜蜂像不像火柴,
就会点燃诗,有没有灵魂。
所以,我猜想,语词的蛹
其实有点害怕我们不是好人
就是坏人。灵魂不拯救诗,
甚至死亡也不拯救诗,这前提
或者这礼物,难道还不够好?
其实,不必怪癖如凤凰,
我们就能对等于身边的
小小的神圣。毕竟,美好于孤独
并不像有没有天赋那样
喜欢按门铃。毕竟,着迷
好于诅咒,而我们的工作
就是沿词语的流动,回归到语言中。


最大的感觉丛书

给,还是不给?
犹豫时,仿佛有一颗樱桃掉进了无底洞。

我提着我的行李,就好像
语言的重量从未背叛过我们。
我递上我的护照,过关如参观
动物园里有没有错关虎狼。

走出机场,天气预报说
未来几天,宇宙的真理
多云转晴。但傍晚时,
我们的百年孤独里会下一场
莎士比亚般的阵雨。

好吧。小意思才爱纠缠老本行呢。
真理给我的感觉是
万幸,至少我不是一个完美的文盲。
宇宙给我的感觉是
我,不止是我的可疑的添加剂。

好吧。讲点实际的吧。
真正的感觉,究竟在哪儿?

全部的筛选低调之后,
我给我最大的感觉是
你,并不经常在你我的身体里。

我送我达到我时,最好的牌
已被爱和虚无摸走。如果不细看,
历史的终结仿佛一次私奔。

我给生活的感觉,像一封信一样被退回。
我给你的感觉,我没法判断。
我给宇宙的感觉,看在真理的份上——
这他妈的,确实不关你屁事,
即使你声称死亡在背后给你撑腰。


你所能想到的全部理都是对的丛书

没养过猫,算一个。
没养过狗,算一个。

如果你坚持,没养过蚂蚁,算一个。
如果你偏执,没养过鲸鱼,算一个。

但是,多么残酷,我们凭什么要求你
凭什么要求我们应该比世界
更信任你,只能算半个。

全部理由。微妙的对错。
所以,我们的解释不仅是我们的
失败,也是我们的耻辱。

好吧。诗写得好不好,算一个。

此外,我们没见过世界的主人,算一个,
没办法判断身边的魔鬼,算一个。


2013年端午节丛书

我们是我们的叶子
但我们并不领略,但其实
这仍好于我们并不知道。

任何进展中,最重要的
不外乎是,我们是否和死者一起
发明过今天。其次才是
怎么过里,能搅拌出多少粘。
粘,像一条看不见的辫子, 
将苇叶编进风俗的秘密。
人生才到五月呢。所以,你瞧,
好多秘密都关键于泡。
泡,就像一个僻静的盖子,
离奇于我们最终还是离不开
这些正潜伏在水中的
糯米。微微鼓涨,光头于逻辑,
它们的,假想敌是我们的
生活背叛了我们的
动手原则。毕竟,我们的食物
是我们的发明,而我们的
发明,最终会完美我们的回味——
噫,绝对的悬念原来在雪白这儿呢。


皆寂寞丛书
——纪念古龙

又到了反骨换金条的
秘密时间,浪子谦虚通俗,
而无价埋伏慧眼;不信的话,那边
就有公平秤。尽管去,随便秤。
仅凭借肉身,懂生活太难了——
就仿佛人生如旁观暗战。
看着,看着,好东西
全都被不寂寞出卖了。
我秘密地读过他的小说,
所以,把西默农和西门庆放在一起,
谈不上误会。老外怎么能懂
皆寂寞是什么意思啊。
但我猜想,他在骨子里厌恶
我们的秘密会坎坷于差异。
大器始终在那里,酒,不过是
一种有趣,且深奥于并不深奥。
所以,我不敢肯定,只是推想——
真正的宽容其实全酿在酒里。
唯有无趣,才因人而异。


我现在有理由认为一切都是丛书

阿尔巴尼亚插曲。露天电影
把我圈进羊圈。挤着挤着,
人肉仿佛回到了原样。
细瘦的胳膊上蚊子包成串,
而我的早恋比拉着的小手指还小。
生在北京,但十二岁前
我没见过不露天的电影院——
不过这确实没什么好抱怨的,因为
一旦陷入抱怨,会显得历史
毫无教养。很多影子其实很正派,
所以 “第八个是铜像”。
我不觉得你会真想知道
我抬着的是不是影子,但我能感到
我的确被影子抬过。我申请 
成立影子博物馆,但未获批准,
原因是过于风趣。和人性开玩笑,
浪费的最终是你自己的时间。
所以,在荒莽的巴山深处,
电影是我的圣经。而要理解这些,
得学会从时光中再次发明时间。
但回到另一面,我不得不说,
抱歉:我没有关于童年的记忆,
我只有朝向童年的记忆。
没错。就汉语的感觉而言,
很多情形中,探索要比摸索高级。
比如在我的情形中,每个探索
都必须像丧钟为谁而鸣,而每次摸索
都必须围绕炉火为谁纯青。
举个例子吧:我探索 伊斯梅尔.卡莱达
就像汉语反过来摸索我的记忆;
但其实,从我身体里借走的东西,
我并不想语言再归还给我。
结束时,窗外的雨声表明,
淅沥谐音洗礼,本身就已是很好的礼物。

——赠赵卡
注:诗的题目“我现在有理由认为一切都是……”,取自阿尔都塞的回忆录《来日方长》。


我们确实说起过戒天才丛书

谢谢。其实看天气,就知道
历史其实已很客气了。
云,比风更知道如何
保持距离。袅娜包括被袅娜,
摇曳最后的信任,
就仿佛我和我的影子
单独便能完成一个对话——
烟。戒了。因为吞云术
像是在表演死亡
也是一种贿赂。这么浓,
是的,轻蔑迷雾,的确能激发
一种人性的活泼。毕竟
每个人身上都有兰波的影子,
但仔细一听:天才,戒了。
还有什么好渗透的呢?
甚至提前就想到了
这一招:黑暗,戒了。
暧昧的代价当然不会小,
因为必要时:灵魂,戒了。
昨天因人而异,所以,有件事
确实可这么安排:今天,戒了。
所以,即使诗,戒了。我,戒了。
你仍然会读到这一行:沉默,戒了。


啦 啦 啦 丛书

不必再废话了。如果我
擅长的不是心曲,歌词里
怎么会有这样的萌芽——
今天即昨天。或者,荒野中的坟墓
如同歌的喉结,我,猛吸
一口气,将一个天才的傻瓜
劈成两半,然后像静静地等待昨天那样
静静地等待今天。


必要的错觉,或暮年比儿子更混账丛书

不看脸色,就可以交底。
火焰山又没虚构靠左
还是偏右,怎么对高低负责。
一到晚年,儿子就比暮年混账,
仅指望婉约比青筋更靠谱,
这不是比瞎猫还胡闹嘛。
早晨,出于习惯,母亲打开
朝东的窗户,就仿佛这是她用来温习
世界不过是场梦的一个步骤。
而傍晚,出于暧昧的尊严,
她会按时打开朝西的窗户;
有好几次,我以为我看错了——
在她迎向夕照的脸上
我看到的是轻微游弋着的曦光。


参观对象丛书

五月的雕像因人而异,
你不可能认不出来。你只是缺少
一个机会。比如,吹一口气,
用过的凿子种下去
就会成长为一株果树。

站在树下,小小的樱桃
反串安静的骰子,俨然如
你一再错过的那些开端。
浇水时, 谨慎的微妙
像通往湖边的一条小路。

偏僻的风景中,雨滴
像最小的磨盘,带你参观
大地的琴键。什么意思
意味着你自己也有一份责任。
没错。飞过的,每只鸟

都像一把钥匙。如果你的耐心
按摩过悠悠白云,世界上
就没有打不开的门。
现在,门打开了:里面的参观对象
就像两把刀抬起的一顶花轿。


我们身上的发条丛书

进入五月,不知不觉中
经历已将体验漂白;
你也可以这么想,凡是最终只能
听凭时光来稀释的东西
都会暴露我们身上
有过这么一根发条。
这么多天没下过雨了;
这么多干燥,沿地缝,麻木着
匿名的浮躁,而两棵豌豆苗
正如你眼中又细
又绿的绳索,所以放晴后,
我首先想反思的是,
刚刚下过的阵雨,
就像被乌云撕掉的一块头皮。

望星空丛书

凡是在夜晚暗得像
一张兽皮的地方,我
便会保持沉默。毕竟灿烂的星光
纠正过所有的反光。
毕竟,在这绝对的纠正中,
从大海里刚刚捞起的
一根针,也曾保持过
类似的沉默。毕竟,所谓的
一身臭皮曾完美过
人生的自嘲,就好像每个人
都曾在我们的沉默中恭喜过
伟大的金子。毕竟,好多迷惘
其实比金子更轻浮。
神农山下,在草地上
放倒身子时,我渴望恭喜的是,
今晚,灿烂的沉默如井:
很深,深得就好像
和山坡上的羊群相比
我确实信任过遥远。
遥远如同底片,黑得简直不像
我们曾和骆驼,或野猪一起
穿越过那么多偶然性。
而遥远的意思无非是说,
在遥远中我们才能清晰
我曾在身边找到过什么——
哦,星空,必要的,这些灿烂的针眼。
——赠泉子
空拳般的黄花岭丛书

其实,从一开始,诗
就没有对手。就好像生与死
不过是一种起伏。而鹤,颤动着
浩渺的小扇子,反动我们
不配在倒影中温习我们的孤独。

向西望去,连绵的峰峦
似乎也站在起伏这一边。
有点意思的意思莫非就是,
我们原本也没有对手。
我们怎可能误解这些山水呢。

五月比四月更像仿古的器皿,
空气里飘着花粉和尘埃。
有时我不免会想,无论怎样
至少空气,没埋没过我们。
生活在别处瞒不过

自然的召唤:至少在这里,
太行山酝酿赤手,从野蔷薇
到金钱豹,甚至峭壁,均可报名。
我报名的时候,天已快黑了。
山上的风果然解渴,

而晚霞像牙医,从无限好中
拔出了一颗巍巍的漏洞。止血时,
山下的城市已开始灯火点点;
从这个角度看去,有关的权力的黑洞
纯粹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我们错过了花期,但山坡上
野玫瑰却依然如摊开的棋谱。
意思是,一旦依偎过轮回,
只消一侧身,袅娜的黄花岭
便猛烈如一记空拳。

——赠沉河

鹅耳枥丛书

神农山上仿佛只剩下神游。
虽只是擦肩,主客间
却不肯轻易委身于而过;
毕竟一路上,反复山影切磋人影,
多次相似于这叶形秀丽的
乔木植物,无形中
编织了我的大惑。没错,
我的确说过,我最大的困惑是
我从未有过真正的困惑。
困惑于人,几乎是一种
不必要的耻辱。困惑于世界
被神秘的遗忘,至少
在我这里,不符合生命的逻辑。
困惑于虚无还不够过瘾,
这根本就经不起你我的推敲。
太多的相似始于木质坚韧,
且树皮粗糙得像歌喉。
多好听的名字,即使本意并不指向
天鹅的耳朵,也没关系。
我敏感于天鹅,就好像
我不是我的标签。我的确这么想过,
万一它们耐旱的本性
在我们还没准备好的时候
试出了你我的真身呢。
如此,茂密是它们的语言,
但没准,也是我们的方言。

——赠高春林
注:神农山,位于河南沁阳。鹅耳枥,桦木科小型落叶乔木,广泛分布于北温带。


有时丛书

有时,你不是我。
这有什么新鲜的,但有时,
这反而是一种机遇。
正如有时,空气本身无色,
但是空气,梦见我们在它的自由中
看见了一种湛蓝。
有时,作为一个缥缈的对象,
湛蓝是伟大的。比如有时,
在关注自我方面,特别是涉及
如何敏感我们的身体,
伟大确实不及渺小。
有时,有时渺小得就像
一道过于宽阔的缝隙。
燕子替我们飞过缝隙,
再飞回时,我们会荒唐地
管陨石叫燕子。有时,
我们只剩下这样的辨认。
有时,我们只剩下有时,
有时,有时胜过永恒。

——赠吕叶


语言是一种开始丛书

河流准备好了。
各种线索像五月的波浪,准备好了。

盘旋的鹰像刚刚按下的开关——
意思是,好天气准备好了。

刷过新漆,船准备好了。
甚至轻轻一拽,未知的航线

像绷紧的渔线也准备好了。
甚至,钩子像原则,也准备好了。

比死亡更善于前提,
意味着,逆水准备好了。

如果你的妥协对象是诗如何真实于冒险,
那么,最神秘的安全也准备好了。

语言是一种开始。其实这才是真相。
既然开始已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

“我忙得就像划桨奴隶”。
意思就是,其他的解释不妨见鬼去吧。
——赠夏汉

神农山下丛书

本地的抽象只剩下
和新落成的院子里新栽的
核桃树一起怀旧,
铁杆山腰里的怎么铁
显然比野玫瑰身上的金子
更耿直。紫白薯好吃得如同
大熊星刚掉过一颗智齿。
其他的暗示,最好是
听凭山野菜来补充;
而且事实上,也是如此。
没错,加了蒜泥,凉拌才不管
你去没去过李商隐的墓地呢。
从黄花岭返回的途中,
野兔为我们演绎飞跑的前身。
私底下,我痛恨过客
是我们的底牌。到哪儿去冲洗
怀旧怀出的一身冷汗呢。
对蚂蚁而言,我们尚未喝完的
酒,永远是蝴蝶的瀑布。
哦,飞溅。我没有怪癖恰如我的怪癖是,
我不相信只有少数几个人
懂得这一点。任何时候,
与其说我们不如我们的旧,
莫如说我们正如我们的旧。
走出朱载堉纪念馆,我的影子
未必不是我的旧址;
再转念,就有点欺负
古迹的简陋了。毕竟这世上
的确有过最重要的发现。
比如现在,我们也可以假定
新诗就是一座黄钟。十二平均律
敲打不开窍的音乐迷,犹如晚风
向晚霞兜售多元。三天之内
不乏好多年前,而怀旧的本意似乎是,
眼前就有神秘的友谊。

——赠森子
万一我们的洞穴不是我们的玩笑呢丛书

沿时间的线索,看不见的刀光
顺势一切,我们就有了
蚂蚁之歌:身影确实小了点,
但不妨碍暧昧的大地
是它们的五线谱。点数着
人生中我们需要搬动的
那些东西时,我羡慕蚂蚁
有六条腿;比我们准确,
比我们有更多的支撑点,
我的意思是,刚好是我们的两倍;
当然,也要看遇到的人,
运气不好的话,会算成是
我们的三倍。据说,蚂蚁能搬起
比它们重一百倍的物体,
且很可能,这还是保守的估计。
更令我羡慕的是,不论我们的环境
复杂到何种境地,蚂蚁
都能从它们的身体里分泌出
不同的物质,以传递多达
二十种以上的意思。在沙漠,
蚂蚁已懂得利用太阳发出的
偏振光,回到自己的巢穴。
回到自己的巢穴?但是万一
柏拉图搞错了呢,万一
我们的洞穴不是我们的玩笑呢?
我们很像蚂蚁。蚂蚁很像
再没有其他的小昆虫
比蚂蚁更像我们的原型——
想起以前在多个场合下
说过的诸如此类的这些昏话,
在神农山下的晚风中,
我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好意思。
——赠耿占春


2013年端午节丛书

我们是我们的叶子
但我们并不领略,但其实
这仍好于我们并不知道。

任何进展中,最重要的
不外乎是,我们是否和死者一起
发明过今天。其次才是
怎么过里,能搅拌出多少粘。
粘,像一条看不见的辫子,
将苇叶编进风俗的秘密。
人生才到五月呢。所以,你瞧,
好多秘密都关键于泡。
泡,就像一个僻静的盖子,
离奇于我们最终还是离不开
这些正潜伏在水中的
糯米。微微鼓涨,光头于逻辑,
它们的,假想敌是我们的
生活背叛了我们的
动手原则。毕竟,我们的食物
是我们的发明,而我们的
发明,最终会完美我们的回味——
噫,绝对的悬念原来在雪白这儿呢。



皆寂寞丛书
——纪念古龙

又到了反骨换金条的
秘密时间,浪子谦虚通俗,
而无价埋伏慧眼;不信的话,那边
就有公平秤。尽管去,随便秤。
仅凭借肉身,懂生活太难了——
就仿佛人生如旁观暗战。
看着,看着,好东西
全都被不寂寞出卖了。
我秘密地读过他的小说,
所以,把西默农和西门庆放在一起,
谈不上误会。老外怎么能懂
皆寂寞是什么意思啊。
但我猜想,他在骨子里厌恶
我们的秘密会坎坷于差异。
大器始终在那里,酒,不过是
一种有趣,且深奥于并不深奥。
所以,我不敢肯定,只是推想——
真正的宽容其实全酿在酒里。
唯有无趣,才因人而异。


我现在有理由认为一切都是丛书

阿尔巴尼亚插曲。露天电影
把我圈进羊圈。挤着挤着,
人肉仿佛回到了原样。
细瘦的胳膊上蚊子包成串,
而我的早恋比拉着的小手指还小。
生在北京,但十二岁前
我没见过不露天的电影院——
不过这确实没什么好抱怨的,因为
一旦陷入抱怨,会显得历史
毫无教养。很多影子其实很正派,
所以 “第八个是铜像”。
我不觉得你会真想知道
我抬着的是不是影子,但我能感到
我的确被影子抬过。我申请
成立影子博物馆,但未获批准,
原因是过于风趣。和人性开玩笑,
浪费的最终是你自己的时间。
所以,在荒莽的巴山深处,
电影是我的圣经。而要理解这些,
得学会从时光中再次发明时间。
但回到另一面,我不得不说,
抱歉:我没有关于童年的记忆,
我只有朝向童年的记忆。
没错。就汉语的感觉而言,
很多情形中,探索要比摸索高级。
比如在我的情形中,每个探索
都必须像丧钟为谁而鸣,而每次摸索
都必须围绕炉火为谁纯青。
举个例子吧:我探索 伊斯梅尔.卡莱达
就像汉语反过来摸索我的记忆;
但其实,从我身体里借走的东西,
我并不想语言再归还给我。
结束时,窗外的雨声表明,
淅沥谐音洗礼,本身就已是很好的礼物。

——赠赵卡
注:诗的题目“我现在有理由认为一切都是……”,取自阿尔都塞的回忆录《来日方长》。


我们确实说起过戒天才丛书

谢谢。其实看天气,就知道
历史其实已很客气了。
云,比风更知道如何
保持距离。袅娜包括被袅娜,
摇曳最后的信任,
就仿佛我和我的影子
单独便能完成一个对话——
烟。戒了。因为吞云术
像是在表演死亡
也是一种贿赂。这么浓,
是的,轻蔑迷雾,的确能激发
一种人性的活泼。毕竟
每个人身上都有兰波的影子,
但仔细一听:天才,戒了。
还有什么好渗透的呢?
甚至提前就想到了
这一招:黑暗,戒了。
暧昧的代价当然不会小,
因为必要时:灵魂,戒了。
昨天因人而异,所以,有件事
确实可这么安排:今天,戒了。
所以,即使诗,戒了。我,戒了。
你仍然会读到这一行:沉默,戒了。


从底层开始的轮回丛书

上上回他卖的是草莓,但始终不解
鲜红的战利品是怎么回事。
上星期他卖的是西瓜,但依然不解
这么圆的东西怎么会让权力
发那么大的脾气。不剪辑的话,
很多动作看上去像西部片。
这次,他卖的是盆栽植物,
各种花,将生活的乱麻拧成
一个关键词的生动:好养——
比如,你挑的假如是绿萝,养着养着,
身边就仿佛多了只温顺的绿狗,
郁郁葱葱的叶子好比发达的绿毛发;
植物的忠诚犹如微风中的影子,
但却比影子的忠诚要深刻一百倍。
他贩卖的东西中,有我喜欢的芦荟
和紫罗兰;花盘半价,不信的话
你可以去宜家问问行情。他的买卖
对我来说是方便的:晚饭后,
散步途中的消遣,不涉及用秤,
所以,那实惠中没有普遍的缺斤短两。
但是按城市的观点,如果我付钱,
我方便了我的方便,却暧昧地奖励了
他的违规贩卖。但如果他付不起
固定的摊位费,或者那规定的位置
对他来说太不方便,而他的生计
又过于依赖这流动的小买卖——
如果是这样,我不付钱买我已看中的东西,
我难免会再次深深卷入我们的恶之花。

临终会面权丛书

最后一眼,我没能看见你,
但我在你的影子里
看见了绝对的疯狂。
我,曾在我比世界疯狂
还是世界比我疯狂之间
犹豫过我们的恶。
诸如,金钱是我的玫瑰,
或者,生活是我的花瓣,
但直到他们判我死刑,
我,依然不是我的囚徒。
我的罪,不过是一种原始的疯狂;
而他们的罪,却很可能
比我们的恶还要疯狂。

现在,越来越频繁地,
死亡是他们和我们之间的遮羞布。
而我已无权申请。

 注:2013年7月12日,曾成杰被湖南长沙中级人民法院核准执行死刑。其女曾珊随后质疑长沙中级人民法院,死刑之行前未通知家属。该法院表示曾成杰未曾要求会见亲属。且现行“法律没有明文规定,对犯人执行死刑时,犯人必须跟亲人见面”。


雅安,一个巨大的倾听

第一锹,像我挖你一样,挖我。
第二锹,也是第十万锹,清晰得像
请把我从瓦砾中挖走。
第三锹,请把我从语言中挖走。
再没有比语言更深的坑中
才会有一次最深的飞翔。
第四锹,请把我从新闻中挖走——
我不是你的兄弟,也不是你的姐妹,
但是,挖,会改变我们。
第五锹,比第六锹更像一个闷雷,
请把我从真相中挖走。
第七锹,咔嚓,短促而精准,
巨大的悲痛中一个回音的切片。
第八锹,不是很深,却结束了每个人
都曾有过的一个巨大的渺小。
第九锹,事情始于挖,但不会终于挖。
第十锹,请继续挖我身上的你,
直到挖出你身上的我们——
一个巨大的倾听始终会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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